柳叶

　　叶

　　吆吆

　　当第一缕春风拂过操场边的柳枝，我在睡梦中睁开了眼睛，温润的阳光穿过枝落，不偏不倚的投在我圆鼓鼓的身子上。微笑着的光斑摇晃着，在我的眼眸里慢慢裂开。

　　没有人告诉我，我是谁。可是，他们说，我会长成一片叶。

　　日子在柳枝尖上融化了的雪珠里滴答、滴答，低缓的流淌，我的生命，在滴答、滴答的浸润中却似乎依旧平淡无奇，直到那一天。

　　“嘿！看呐，这柳树都开始冒新芽了，气温一升，我们马上就可以在室外踢球了。”说话的是个漂亮的男孩子。我的脑袋向外探了探，我看到男孩欣喜的朝柳尖靠了过来，他离我那么近：他鼻翼上细密的汗珠，他白净的脸颊上颤动的绒毛，还有额头上一个绯红色的闪亮的痘儿。

　　男孩微微扬起头，瞅了瞅我嫩绿色的脑袋，咧嘴一笑，抱起足球，飞也似的跑开了。

　　不知怎的，我的心也颤动了一下，半掩在棉被里的脸颊好像也变了颜色，哦，是那个痘儿一般的绯红色。

　　气温渐渐升高了，树干上泛起一层新绿，我也终于在某个春风吹过的早晨从暖融融的棉被里彻底的钻了出来。

　　天空微蓝，清澈的蓝，近乎透明的蓝，阳光暖烘烘的，暖意一直钻进大地的心窝子里。几只不知名的鸟儿唱着歌，轻盈的弧线划过我的眸子，视线尽头，是那个漂亮的男孩子伴着足球，飞也似的跑进操场。

　　真好。

　　一场春雨点绿了整个大地，草儿绿了，花儿打苞了，我的身旁也飞出了一团团雪花似的柳絮儿。柳絮伏到我耳边轻声向我告别，然后她们就欢快的被春风托上了蓝天，

　　我好羡慕她们，可以飞到那么高的地方去拥抱蓝天，而我只能待在柳枝的怀抱里，静候这个城市的盛夏。可操场上又扬起那个黑白相间的圆球时，我的眼睛里倏尔又溢满了笑意。

　　蓝天带不走我的梦，梦就在那里。

　　夏天的脚步走近了。我也不再是胖乎乎的小嫩芽，我的脉络渐渐展开，我的身躯渐渐修长。头顶那一串小小的绒毛褪去后，整个身体都转变成一种鲜亮的绿色。

　　阳光洒落时，我在柳树的低影里看到自己婀娜的身姿，纤细而柔软。一阵风起，我随着其他的叶子们一起在枝头翩翩起舞，舞姿曼曼，落影成蝶。

　　柳树说，我是最有天赋的舞叶，而我，只希望在那个圆球滚落在树干边的时候，他会停下脚步，像那天一样微微仰起头，看一眼在风中跳舞的我。哦不，他如今的个子已经不需要仰起头了。

　　盛夏的大雨总是来得不期而遇，纯净的蓝天不一会儿就被一层层翻滚着的乌云淹没。这是雷雨的前兆。几声沉闷的雷声之后，雨点就啪嗒、啪嗒的打在树梢上了。

　　我缩在柳枝间隙里，生怕重重的雨点会压坏我越发苗条的身躯。啪嗒、啪嗒，啪嗒、啪嗒，雨下得越密了。

　　“这么大个雨呀！”一个熟悉的声音跃入，是他！

　　男孩怀里抱着那个沾满了泥水显得有些脏兮兮的足球，纯白色的背心早就打湿黏在了小麦色的皮肤上。他满脸雨水的站在树下，却还是裂开嘴调皮地笑着。

　　雨越下越大，雨水汇成细流从树干落下，啪嗒、啪嗒，打在了他正玩弄圆球的手臂上。他抬眼的瞬间，我和他的眼神相遇了，像这场大雨，与盛夏不期而遇。

　　他饶有兴趣的打量着我，一片舒展而美丽的柳叶。一滴雨点滑落，顺着我的叶脉而过，晶莹的雨珠缓缓映出那一条纤细而清晰的脉络，好似一幅迷蒙的山水卷轴，在我的身体上慢慢铺陈。

　　他定定地望着我，这一片舒展而美丽的柳叶。他裂开嘴笑了，唇边沾满了雨水，但那却是无比明媚的笑容。

　　我想这个笑容是属于我的。

　　那天过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没有再望见那个漂亮的男孩子。

　　渐渐燥热的夏驱走了操场上欢笑的孩子，也驱走了我心里那个水汽弥漫的想象。我的身躯有些发干了，不再像过去那样灵活自如，也不再耀眼的绿着。

　　我不再跳舞，更多的时候，我只是安静的躲在郁郁的树影里，伴着蛐蛐此起彼伏的鸣唱，在心里一遍遍的描摹那个明媚的笑容。

　　秋风吹来了夏末后难得的凉爽，也吹来了操场上玩闹的孩子们。我却始终没有望见那个带球飞也似的身影。直到秋风染黄了远处的草地，染黄了近处的灌木，也染黄了我的身体，我才再次望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男孩似乎有些不一样了。他的个子又长高了不少，额头上那个圆滚滚的、绯红色的痘儿不见了，他也不再是伴着足球，飞也似的跑来。他的身旁还走着一个女孩子，一个同样漂亮的女孩子。男孩偏着脑袋好像在给女孩子讲着什么，女孩咯咯的笑着。

　　天空依旧微蓝，清澈的蓝，近乎透明的蓝。阳光依旧暖烘烘的，暖意一直钻进大地的心窝子里。几只不知名的鸟儿唱着歌，轻盈的弧线划过我的眸子，视线尽头，男孩子引着女孩向我走来。

　　男孩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我看得到他鼻翼上兴奋的、细密的汗珠。

　　“你看，这片叶子多漂亮啊。”这是女孩子甜甜的声音。我轻轻的叹了口气。

　　男孩子的手臂靠近了我。我的心颤动着，我的身体也颤动着，在那个曾经属于过我的笑容前微微颤动着。吱……细小的吱声撕开了我和柳树的那一点点联系，也撕开了我心里的那无数个明媚的想象。我听到了女孩子银铃般咯咯的笑声，清脆却刺耳。

　　终于，我在他的手心里闭上了眼睛。

　　一年之后。

　　一片干枯的柳叶从男孩的书间滑落。那叶子的脉络，清晰而细腻，嵌在金色光泽的叶杆中。

　　男孩捡起它，温润的阳光摇晃着落在叶片上，就好似，去岁那个明媚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