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 尼 黑 恋 人 

　　作者|坏蓝眼睛  来源|南风杂志

　　01

　　洛奇到达德国之前，我请他帮我拍一张柏林墙的照片。

　　小时候看三毛的小说，在柏林墙那里邂逅了一个军官，两个人有短暂的情感交流，虽然没有发生什么，柏林墙却变成我记忆里一个“浪漫”的地点，每次听到柏林，都会想到那个已经旷日久远逐渐模糊的故事。

　　洛奇答应了我的请求，但是我总是担心他拍不好。

　　上一次洛奇办签证的时候路过我家附近，说要来找我一起吃个午饭，被我拒绝了，我的理由是没化妆，可是天知道我只是不想见他。

　　与洛奇认识大半年，零零星星有过一些这样那样的联系，却一直没有机会发展，他有点蜻蜓点水，我也有点心不在焉，于是我们的关系一直不上不下，似有若无，不进不退，不温不火。

　　也没关系，大部分人的关系都是这样，没有积极进取的可能，也没有必要舍弃，就这样像一捧捧杂草，丛生在彼此的世界里，没有点燃的可能，也可以假装茂盛繁荣。

　　我担心洛奇拍不好，是因为他总喜欢把照片处理成艺术照，本来好好的景色，一定要虚化成一幅画，也许他天生是摄影师的敏感，也许是我们的审美天壤之别，我只想要一面自自然然，光线正常的墙，任何的修饰对我记忆库里的墙来说都是冒犯，都是侵略，都是亵渎，这些情绪当然不能说给他听，在一定程度上，他的小小骄傲和我的隐隐敏感形成鲜明的对抗，又或是说，我的小小敏感和他的隐隐骄傲暗中不屑，造成强大的伤害，让我们走不了太近。

　　而我只想拜托他帮我拍一张柏林墙的照片。

　　02

　　大部分时间，虽然我跟洛奇距离很近，却总是刻意避开可能接触的机会。

　　除了办理签证经过我家，有时候他会忽然在有阳光的午后想找我喝茶，在绿草茵茵的球场问我是不是可以一起散步，我倦怠又消极，总是随便找个借口就假装没空，而他也没有努力去争取，所以，一来二去，我们总会在约，却一直没有约会。

　　那时候我心系一个脾气暴躁的人，每天都拿珍贵的生命在跟他做生死对抗，没什么大事，却总是吵架，吵完架的复合让彼此觉得很刺激，朋友看不下去，认为我们在上演SM对决，而我们同在其中，乐在其中，已近变态。

　　温吞吞的故事已经不符合时代，我想拿着大刀长矛刺伤流血，来找到生命的存在感，那个点燃战火的同伴，一定跟我一样，是炯炯精神寻找精神血源，来填补可怕的虚无感吗？什么时候我们已经赋予恋爱太多复杂的意义，复杂到我们无从下手，刀兵相见。

　　洛奇是一个温和的存在，他也许好久没有消息，却又似乎时时刻刻都在，每一次发出的邀约都像是散落再空中的焰火，白日焰火，灿烂也看不太见，因为光线太亮了呵。

　　对他来说，我算是什么呢？也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影子，和一个并不期待真的能够牵扯到的名字，是这样的吧。

　　03

　　柏林与北京的时差是七个小时，而我总是懒得动脑子计算准确的时间。

　　我的睡眠一直很差，昏昏睡睡，醒来又睡着，一天中大部分时间在跟睡眠作斗争，后来干脆，想睡就睡，不想睡就醒着，睁着疲惫的双眼瞪着漆黑的天花板，瞪到天亮，也许就困了。

　　当我醒来的时候，洛奇传来消息说，人已经抵达德国，问我好不好，我提醒他别忘记帮我拍墙，顺便嘱咐他，不要用专业相机，只要用手机，像是随手截取一块景色那样的漫不经心就可以，洛奇不置可否，我不知道他是否认真听我说话，听到我话中的话，他是那么自由如风，自由地像一只斑鸠。

　　洛奇说，在飞机上，闭上眼睛，忽然满满都是你，脑子是你，记忆是你，好像一下子离开你，却有重重喜欢上你。

　　怎么回事，也不是到了法国，为什么忽然之间甜蜜如糖，腻到如此化不开，也许只是空中太无聊了，或者欧洲的空气太文艺，不自然地说一些言不由衷的话吧，甚至是群发呢。

　　我也不太破坏气氛地答应着，内心并不在意，我想我对于洛奇的疏离也许来自他的外表，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对我来说，他过于张扬，我总是喜欢那些内敛而克制的人，有一种冷淡的美感，洛奇太夸张，像展翅狂傲的野生动物，再淡淡，也有侵略性的敌意，我本能地后退，宁愿躲在和平假象下，跟一个面目温和的人撕扯指责，不得安宁。

　　04

　　终于，在理智参与的思考中，我还是决定结束那段不正常的关系，脱离一段关系最好的方式就是发展另一段关系，我不想渡过难捱的失恋期，虽然分手是我的计谋，可筋骨相连，想不痛也难。

　　周遭看了一圈，像拎着篮子去超市的精明人，扫射一圈，也不见有什么好货色有能力让我重拾热情，本来就是这样的，烂果衰蔬，荒野遍地，哪有值得多看一眼的人呢？也许对别人来说，我也是如此。

　　也不太愿意让别人知道我的苦，尴尬和失落，总是扬起一面飘扬的旗帜，上面写着骄傲两个字，不管什么时候，城池不能倒下。

　　洛奇的照片发来了，很意外，用手机拍的，像一个路人，随手拍所见的感觉，质朴，简单，好看。

　　我半夜望着照片发呆，如果没有传说，墙就是一面墙，废弃的墙。上面有人用喷漆写了两行硕大的英文字——

　　lease don't be angry when I m not here for you

　　love me like I love you always and for ever.

　　是谁这么浪漫，留在墙上这些誓言，看着看着，我竟然笑起来，洛奇告诉我，柏林正在下雨，天气很冷，我问他穿了什么，他说只是一件外套。

　　05

　　我像是中了魔一样，一直在看这几张照片，这些年像个幽魂，行行走走，停停留留，越来越难敞开心扉，越来越难合适地跟人相处，更何况相爱，最好的爱情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洛奇离开柏林墙，开始他美好的行程，一路走一路拍，像个快乐的人体幻灯片，只要我拿起手机，就会有异国的风景出现，他真的很听话，没有用他摄影师的魔幻手法去虚设那些真实，就简单的，简简单单，忽然发现洛奇的性情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锐利，他是随意的，快乐的，当然也是自由如风，张扬和随和也并不冲突。

　　德国的风景美，随便一帧都是明信片。洛奇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淡蓝的空气，连说话的语气都变得干净纯粹，而北京正经历可怕的雾霾，在毒气的侵袭下，我病倒，然而也许是情感的打击，环境只是借口？

　　咳咳咳，咳咳咳，终于病倒。

　　洛奇在德国见到了他的老朋友，一个知名的杂志摄影师，一个德国老人，他开车带着洛奇在柏林附近的小镇上穿行，洛奇忽然发来一个视频，老摄影师在视频里对我说：hello…girl。

　　虽然在昏天黑地里阴郁地咳嗽，看到老人的问候，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洛奇你……哎，原来洛奇很有趣。

　　06

　　任何人的关系真是奇怪，在北京的时候，我和洛奇像两只没心没肺的水母，各自在自己的水域内伸展自我，没有力气去关注对方，然而从柏林开始，洛奇似乎一下子变成另外一个人，一个我想象中非常美好的人，他温和又浪漫，出其不意总有惊喜，无微不至地关心，细小处深情款款——谁来告诉我，这是不是我病痛的幻象？

　　不是真的。

　　我发烧了。

　　头疼，脑热，目赤，鼻塞，一直在打喷嚏，嗓子说不出话，病毒就像是要让我尝尝他的厉害般，把十八般武艺都用在我身上，我就要死掉。

　　洛奇陪着我，我们相聚半个地球，时差七个小时，我的紊乱睡觉造就了我们无缝的沟通，他说话也改变了风格，每句话都像是含义深刻，每句话都像是情歌歌词，借着迷幻的神经，我调笑：你这么煽情，我可要认真了。

　　洛奇说：我没有煽情，我只是正在学习如何表达。

　　表达什么？

　　表达，在北京压抑过的情感。

　　哈哈，越说越像是真的，然而我认为，也只是因为转移了阵地，一切触不可及，所以不必负责任，才会如此轻松和随意，去掉背景的话，这算是轻浮吗？

　　轻浮的爱，没有根基，没有来由。

　　怎么会？

　　07

　　洛奇的情话说的越来越舒畅，我也从接受无能到逐渐无视，反而，一些温柔的酸话其实很受用，人在生病的时候，意志力是很薄弱的吧，也许是故意放松一下警惕，让自己享受一点快乐，哪怕是轻浮的快乐，人生已很沉重。

　　我的病和洛奇的远离为我们俩设置了一道天然的玻璃屏障，不，应该是氧气小瓶，把我们放置其中，我们的精明，对抗，敏感和狷介都不见了，在他的一路行走中，我们保持时刻的联络，他看到了花，看到了树叶，看到了行人，看到了雪，记得有个朋友哭诉说，相爱的时候，他连吃个槟榔喝口咸汤都会拍照给我看，现在他生和死都已经不愿意跟我分享了。洛奇现在就是在兴致勃勃地跟我分享着他的槟榔和咸汤，可是我们的关系是什么？谁都没说明。

　　想起跟爆脾气的关系，我们是在相爱，可是没有内容，我们只是靠彼此的指责和扭曲的胶着来维系着，恋爱到底是什么感觉，我们完全已无感受。

　　爱情，最美好的部分，小说里看到的，电影里学到的，不都是那些细枝末节的感动，就像此刻，当我双眼朦胧，跟着屏幕里的洛奇畅游世界，看他的看，想他的想，吃他的吃，听着他遥远的不切实际的神情——我是坠入爱河了吗？

　　08

　　我坠入爱河了。

　　像个傻子一样，抱着手机嘻嘻地笑。

　　洛奇也像是开个挂的情圣，每句话都说的恰到好处，是谁开启了他的情感智慧，让他简直如同天造地设那样难得？

　　每天睁开眼睛就抓起手机，一直到入睡，还是不舍得睡，一直在说啊说啊说，怎么有那么多话说， 两个曾经懒惰臃肿的灵魂，一下子如此活跃起来。

　　走着坐着都在发消息，简直像是手指跟手机黏连在了一起，是这么轻松的方式，维系了这么难得的深情，而且像天罗地网，完全把我和他罩在其中，我想象中的恋爱不就是这样的吗？突如其来，恰到好处，在我的欣喜的兴奋感中，连我周围的空气都漂浮着费洛蒙。

　　喜欢一个人的感觉真好，雾霾也不那么憎恶，路人也不那么陌生了，世界因为“爱”的诞生而充满善意，这一切，都是洛奇给的，能够因他而产生的感激，久违的心动， 被遗忘的纯真，就这样一起奔涌而来，洛奇会有这样的感觉吗？

　　洛奇说，等回国的时候，我们见面吧。

　　09

　　说真的，我并不想太快跟洛奇见面。

　　距离和病痛把我们养在了爱意幻境中，若一旦瓶口开启，在现实土壤里的我们，还能够找到这种盖世无双的心动感觉吗？

　　甚至，我还没从上一段关系走出，就已经投入到新一段关系中，这到底是救赎还是替补？

　　洛奇，你是我的药，可是，恋爱不是找处方，爱人不是无休止地索求养分，虽然我并不知道“爱”到底是什么。

　　一旦开始参与理智，我的浑身毛病又卷土重来，他是否真心，爱情到底是什么，相处的意义何在，我真的需要一个人来改变我的生活吗？

　　开始计较，开始阴暗，开始折腾，开始……“恋爱”。

　　也不管对方是否同意，擅自大刀阔斧地投入到这段崭新的关系中去，以一贯的自我，只是套进去一个新的关系，一个新的人。

　　我们未曾谋面，我们始终相爱。

　　或者说，我们当年并肩却无视，如今我们天各一方却爱意深沉，我根本没有爱人的能力，却只有渴望爱的欲念，扭曲的关系才是我的拿手好戏，我到底多久没有正常地爱一个人，被一个人爱，有过一段健康的关系了呢？

　　说起爱情，我又变成恐惧黑暗的小孩，勇气和信心根本不存在。

　　百无聊赖的时候，看到一句话，说终其一生，爱人的方式就是给人添麻烦。

　　心有戚戚，想笑却笑不出来。

　　洛奇，你怎么会遇到我？

　　10

　　回国的日期已定，洛奇也兴高采烈的憧憬着关于我们见面和以后的点点滴滴，然而我就像个深藏不露的阴谋家一样，遥远地冷笑和叹气。

　　不是我对洛奇没信心，我只是对自己看太透。

　　我开始找各种借口对付他。

　　知难而退后，我就有理由说服自己放弃？

　　一个自私的人，是不配在爱情中获得能量的。

　　我很虚脱。

　　不仅仅是精神，连身体也开始跟着捣乱。

　　原本已经快要康复的病痛，就在恢复的边缘再一次陷入更重的状况，我开始头疼，开始焦虑，身体和精神的双重重压下，脾气也更加扭曲。

　　我以各种问题去刁难洛奇。

　　不够热情。

　　没及时回应。

　　没趣。

　　我能够想象到的问题，我都开始以不可一世的姿态去斜睨，大刀阔斧地宣扬自己的价值观，这一切，洛奇竟然都接受了。

　　他说，我可以为你做一切，我的姑娘。

　　这天我醒来的时候，看到屏幕上PO来一个视频片段，打开一看，洛奇拿着一个小笛子，吹了一首《小星星》，他是那么安静，那么文艺，那么浪漫，像一棵完全无害的植物，我在他的音乐声里被重启了程序，我到底在干嘛？为什么要无辜伤害他？难道只是因为他带着爱意而来？

　　这天夜里，我难过到失眠，我到底应该怎么办？上天，我该怎么办？

　　11

　　洛奇从没谈过恋爱，在这个一个浮躁的年代，没有谈过恋爱的男人应该算是珍稀动物，他说他也不是刻意没有谈，只是，总是有一种障碍，觉得第一次的恋爱就是终结，因此不想轻易开始，更不想随便结束。

　　于我完全不同的人生观。

　　我总是寄望爱情会是灵丹妙药，情绪不安的时候恋爱，心情不佳的时候恋爱，饿的时候恋爱，绝望的时候恋爱，似乎总是希望由另一个人来决定和主宰我的新情绪，某人赐我新生，别吝啬，哪怕短命，也行。

　　洛奇的情感太隆重，我打算躲开。

　　虽然顽劣，也算有良知。

　　在陷入恋爱的同时良心发现，也算是止损，为洛奇好。

　　找了一个病痛的借口，逐渐开始疏远洛奇。

　　就像一个游戏，远远地，靠近了，靠近后，再拉远，总是一厢情愿地控制距离，然而敏感的我，敏感的他，我们已经开始感受到了这种神奇力量的控制，洛奇有天晚上很伤感的地说：你已经有五个小时没有消息，你知道这五个小时，是有多么难捱吗？慕尼黑很美，可是没有你，一切风景变得很无味。

　　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我正从梦中醒来，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能到我在一辆火车的车尾，目的地未知，但是目的地要去见的人是洛奇，然而我下错了车，明明是要去布达佩斯，却在克拉玛依下了车，满眼满目都是不对劲的景色和不对劲的人，极度的恐慌，极致的无望，洛奇，你在哪里……

　　这样的一个梦。

　　醒来看到洛奇的消息，眼泪一下子就爬满眼眶，手里的屏幕上这几行字，就像一双双试探的眼睛，如此直接地看着我，你，你要躲到哪里去？

　　我们恢复了联系，我开始逐渐瓦解掉理智，我不需要理智，生活已经很艰难，为什么没有松弛一点的故事去弥补空虚呢？

　　对着手机屏幕，我打下如下几行字——

　　洛奇，我，好，XIHUAN，你。

　　12

　　回国的日子变成我和洛奇共同的期待。

　　洛奇已经以“男朋友”的身份自居，而我，也被他理所当然地当做“女朋友”来对待，也许是太久没有健康的恋爱，也许是我宁愿蒙昧，对这种关系的默许，让一切变得理所当然。

　　而洛奇的男友力也陡然满格，从天而降的男朋友，我在慕尼黑下定的决心，这是爱神跟我开了一个顽皮的玩笑嘛？恋人曾经与我擦肩，而我视而不见，如今契约在遥远的国度达成，竟然是这样成就了一段感情，想想真觉得不可思议。

　　可是一切就这样诞生了，肯定了心中的感情后，我开始重新进入喜悦的状态，也许应该感谢所有摧毁过我的人，让我如此残缺的情绪下，发现了救赎，洛奇，请你保持你的好，让我相信这世间会更好。

　　朋友笑我很荒诞，爱情到底是什么？是虚空寂寞的陪伴？是独占一个人的快感？是征服他人的荣耀？还是……意念中不可思议的捏造癖？我答不出，我只是觉得自己心甘情愿陷入一个漩涡中，这个漩涡里，我不再焦虑，我不再孤独，不再失落，也不再绝望，一切来自于另一个人，我的星球跟他的星球，意外地相撞，且不愿意分离。

　　清晨醒来的时候，想到他会笑，晚上临睡前，有他陪伴，容易安眠，我还求什么？

　　爱情不爱情，概念有什么重要？

　　洛奇问我，想要什么礼物？我答不出，他说他很少逛街，也不太会选礼物，但是非常想送给我一个东西，如果我没有想法，他就自己选礼物给我。

　　我不需要礼物，我需要你。

　　13

　　然而，就在回国的前夜，发生了一个非常不愉快的事情，也许是我的不安发作，也许是天意使然，也许是洛奇的疏忽，总之我决定关闭沟通的通道，让一切即将抵达顶点的情绪归零。

　　轻而易举发生的感情，不费吹灰就可以掸落，多情的人其实最无情，开合就在一瞬间，我也开始怀疑自己。

　　然而洛奇没有怀疑，他利用一切的方式去寻找我，在大雨的夜里，他打电话给我，我拒绝接听，他说慕尼黑的机场，门外是大雨，如果你愿意不愿意跟我对话，我会在雨里站半个小时，来表达我的心意。

　　到底是什么样的罪恶来糟蹋这样的真心？我何德何能？又何必如此？

　　这天夜里，我像一个孤独症患者，沉入深深的海底，做了一次深刻的自我反省，当我打开所有通道的时候，洛奇第一时间发来了消息，他说，没有你，我已经不能安然无事。

　　在封闭的时间里，洛奇把所有的情绪写在了备忘录上，一篇一篇，他说，你不要躲，我需要你的回应。他说，你不能逃，我需要被救赎。他说，我怎么能够让我如此喜欢的你，做出这样的决定？我在反省。他说：我决定了，我一定要跟你在一起。

　　如果失去这样一个恋人，我想我余生将会生活在叹息和遗憾中。

　　14

　　那天是北京的第一场雪，之前一直有零零星星的消息说可能下雪，却一直未遂，大家也已经对这场雪不抱有任何希望。然而，就在让所有人情绪已经调动不起来的时候，天空中忽然碎碎地飘下来了一些雪花。

　　社交软件上已经铺天盖地地发布了初雪的消息。

　　就像是为了迎接我的崭新恋情而准备的。

　　洛奇要回来了，我的“男朋友”，一个饱经风霜依然不离不弃的受虐者，终于要出现了。

　　曾经多少次，我拒绝过他的邀请，如今却像盼着初雪一样盼着他的回归。而且天公如此作美，竟然将一年中最好的风景当做背景，来庆祝我们的故事吗？

　　我站在薄薄如盐的雪地，等待洛奇的到来，兴奋感，激动感，紧张感和欣喜若狂一并而来，我像个无措的小孩，又像一个完全没有经验的实习生，之前我所有那些滋养我的恋情，似乎在一夜之间消失不见了。

　　那种同步喜欢上一个人的感觉，在我之前的生命中，到底有没有存在过呢？我只是为了“恋爱”而恋爱，只是为了拯救自己而去吸取他人的养分，只是为了打发无聊，找个人当做消遣，甚至，我是利用了“爱情”来骗取别人的时间……我是个无恶不作的爱情诈骗犯，我才是需要被拯救，需要救赎，洛奇，你是上天派来的天使吗？

　　不安的感觉开始蔓延，我甚至暗暗期待洛奇不要来，因为我不知道我们之间的感觉到底能不能在现实中变成现实，实在是因为我们过于追求完美，反而明白一切的不可能？

　　好冷。

　　15

　　洛奇没有来。

　　初雪的北京街头，三三两两有行人经过，也有大惊小怪的情侣们的欢呼雀跃，唯独没有我盼望的恋人出现。

　　就在一个小时前，洛奇发了一封邮件给我，邮件里是这次德国所有的照片，以及我们的故事的记录。什么时候开始的心动，什么时候开始的思念，所有说过的情话，一切的一切。

　　洛奇说，美好的感情只会发生在美好的旅程中，如今，旅程结束，我们的故事也结束了——我们在短短的一个月内，经历了心动，欣喜，狂热的情感交流，以及彼此的刺痛，这远远比生活中可以想象到的任何一段故事更美好，而保持美好的最好方式就是，在最美好的时刻结束。

　　洛奇说，感谢你给过我的美好，我会一直铭记。北京的雪很美，可是你更美，慕尼黑的雨淋醒了我，也许我不该做那种奢侈的梦，来破坏我们共同拥有的一个梦。

　　lease don't be angry when I m not here for you

　　love me like I love you always and for ever.

　　三毛的故事里，她在柏林过关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军官，这个军官帮她解决了一些麻烦，她因此对他产生了短暂的感情，然而，经过柏林，离开德国之后，她与他再也没有机会相见，一别就是永诀，这是我少女时期读过一直念念不忘的故事。

　　没想到一个意外，一个原本无关紧要的人，却因为承载着我的少女梦，而迸发了一场罗曼史，也来自柏林墙，也是短暂又无根，陡然发生的情感，而这个情感，离开了柏林这块土壤，已经丧失了养分，即刻枯萎而死了。

　　也许洛奇说的很对，我们的感受并不真实，只是虚幻中共同捏造了一个美梦，如今，当幻境破灭，氧气瓶爆炸，我们必须要重回现实的时候，哪怕是一场动人的雪，也掩盖不住我们的胆怯。

　　我一个人在雪里站了好久，雪花落在我的睫毛上，头发上，衣服上，有一个人骑车经过我的身边，友好的向我微笑，我也回报了一个微笑，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哭，但是那个笑容一定很难看。

　　16

　　我已经好久没有谈过恋爱了。

　　曾经是我赖以生存的精神养分，如今已经彻底地跟我告别，我张扬的恋爱腺废掉了。

　　那些似有若无的暧昧变得索然无味，冬天的北京，我再也不想挨冻受冷，在呵气成冰的街头压那些无聊的马路。

　　这算是救赎还是堕落？我不清楚。

　　如果一个人可以学会独处，且享受安静，他就可以无敌无畏，在经历了洛奇的故事之后，我忽然之间像一个被放了气的注水猪，我开始去掉了臃肿，慢慢恢复了正常。

　　我常常会盯着那些电脑上的图片发呆，想起那些不可思议的温暖日子里，曾经有一个人对我有过那么多的恩赐，以爱为名义的恩赐，让我见识到了真爱的力量，这个力量竟然医治了我多年的渴爱症，爱情，对我们来说，不是对抗虚无的药，不是诈骗来的营养品，那是一种只要想起，就能感动的神奇力量啊。

　　柏林墙的照片，在那两行文字下面，我忽然发现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放大之后，我看到了有这样的一堆字：

　　如果你可以在现实中爱我，请你来找我，我会耐心地等你，我不希望我们的爱，是存在于虚空中的海市蜃楼，我要你的爱，是踏踏实实，真真正正的一切。你的洛奇。

　　我呆滞几秒，眼泪夺眶而出，几乎立刻拿起了电话，打给我又傻又笨的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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