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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丁家幺女

　　1

　　我是一未婚姑娘，在一沿海城市的计生办上班。部门里有一项业务是给计划外怀孕的女同胞开流产手术介绍信。

　　所谓的“计划外”就是合法夫妻的二胎以外的胎儿以及未婚先孕的胎儿。

　　每次，一有人来找主任开这个介绍信，主任就会熟练地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开介绍信的本子，然后“哗——哗——”几笔写好相关内容，撕下来递给当事人。

　　当事人就凭着这个介绍信去约定的医院做流产或引产手术。有些正规医院需要主管部门出具介绍信才会给当事人实施手术。

　　从当事人进门到对方拿走介绍信这中间，总是有一个陈述故事的时间。尽管，我并不喜欢听这类血淋淋的故事。

　　毕竟，这对于一个没有谈过恋爱，还在憧憬爱情和婚姻的姑娘来讲实在是太沉重了。

　　2

　　我入职后，见到的第一个来开介绍信的是一对已婚夫妇。他们已经有二孩了，肚子里的是第三胎，属于计划外怀孕。

　　我从他们进门到最后离去，没有在他们脸上见到一丝惭愧、舍不得、心疼、纠结以及内疚的表情。

　　妻子笑道：“都能动了。”我听了这话没来由的打了个哆嗦。

　　丈夫自始自终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站在一边。妻子尝试的问了句：“可以生下来吗？”

　　丈夫的声音拔高了几度：“你要辞职专门带娃就生。”

　　对方闻言就再也没有提出要生下来的意愿。

　　主任驾轻就熟的开好介绍信，递给对方，让他们做完手术再交过来。这个工作不是人人都可以胜任的，它需要我们克服怜悯以及心慈手软。

　　夫妇二人接过介绍信，对着主任连说了几句“谢谢、麻烦了”就出了门。

　　他们对待这个孩子是可有可无的态度。那为什么还要让他（她）出现呢？让他（她）出现再让他（她）消失，对于做父母的真的一点影响也没有吗？

　　主任麻利地收起沉甸甸的本子。我对自己说：我以后一定不会去接手这项业务。

　　3

　　可是不接手并不等于不会再出现。

　　印象最深的是这对父女。

　　父亲一进门，一看就是一老实巴交的农民，女儿挺着个大如箩的肚子面无表情的跟在后面。

　　主任说，那是一个快足月的孩子。

　　主任按照办事流程接待他们，咨询事情的来龙去脉。这种成型的孩子已经不算是流产而是引产，手术是有风险的。

　　为了规避风险，主任必须要当事人写下保证书：因为什么原因决定放弃这个孩子以及造成一切后果与计生部门无关，还要签字，按螺印。

　　女孩子头一直低着，用沉默抵抗主任的说教，就是不拿起笔。

　　主任说道：“那我说一句，你写一句。”

　　女孩还是一声不吭。她父亲也是沉默地坐在一旁，无可奈何的看着同样沉默的女儿。

　　前一天，这个才知情的父亲连夜从工地上赶了回来帮女儿想办法。

　　肚子已经挺在身前，能有什么法子可想？那满面风霜的男人，眼里弥漫着深不见底的失望。可是他没有说一句重话、说教的话以及责备的话，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

　　主任已经见怪不怪了，对于这类姑娘，主任是有点轻薄，不太看得起的情感在里面的，尽管她自己也有一闺女。

　　“既然走到了这一步，就没什么好扭扭捏捏的。早干什么去了？！你作为一姑娘，没有做到自尊、自爱、自我保护，现在父母都陪着你一起丢人，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要是有感情就和孩子爸爸结婚，把孩子生下来，要是复合没希望了就赶紧写了让你爸爸去社区盖章。你这个肚子拖一天危险一天，不为自己想也要为你父母想一想。你父母把你养这么大，你还有什么理由给他们制造麻烦，觉得自己这样子很光荣，很伟大还是怎么的？”

　　那姑娘始终冷漠、倔强的脸出现了松动，珍珠大的眼泪“吧嗒吧嗒”地落了下来，她拿起了笔。

　　主任念叨：“我***因为和前男友***未婚同居后怀有7个多月的身孕。现与男方感情破裂且无复合希望，同时在男方完全无下落的情况下，决定自己放弃胎儿，如有任何意外以及突发事件均与城区计生办无关。”

　　她的字在纸上歪歪扭扭的很难看。

　　我想她对肚子里的孩子是有感情的，即便这个感情在我们很多知利弊的世俗人的眼里可笑又可怜。

　　看得出来她并不想把孩子打掉，虽然我不知道她是舍不得这个孩子，还是舍不得那个男人。

　　看着她的手抖抖瑟瑟的一段话都写不出来，即便主任已经反复念了几十遍，我都替她着急。

　　因为，我有一个和她情况类似的女同学，孩子是生下来了，父母的头发也跟着白了。一个决定是可以改变一个家庭的轨迹的。

　　这是我第一次希望当事人主动来拿介绍信。我觉得自己开始变得冷血了。

　　最后，女孩还是在抽泣声中码完了主任要求的字。主任拿到了保证书后利索的给她开了介绍信。

　　两个星期后，对方的表姐把介绍信原封不动的还了回来。她最后还是选择生下来。

　　这个城市里有几十万的人口，1个多月后这里会多出一位自私却又伟大的年轻单亲妈妈。

　　4

　　这个介绍信，如果当事人没来，请人带领也是可以的。

　　我想可能是因为这个当事人的母亲和主任很熟且做过同事，脸面上过不去才会让别人来带领。

　　主任对着男方的叔叔说道：“我认识这姑娘。”

　　对方笑笑：“知道的，她妈妈和你算是朋友。”

　　“不想结婚还是怎么了？可以奉子成婚不也挺好的，这样子对姑娘身体伤害大的。”

　　“我说了不算。男方好像暂时也没有结婚的想法。”

　　“女方没意见吗？！又不结婚，又打胎，是个人都会有意见的。”

　　“不太清楚他们的想法，可能也对男方不满意，嫌男方学历低。”

　　“双方都没有商量余地了？”

　　“是的。”

　　主任公事公办的拿出了本子。“这丫头我也见过几回，好像从小就让她家里没少操心，家里人管不住她。”

　　“是啊，我们那里的人都知道这姑娘挺活泼，外向的。她上高中时就打掉了一个孩子呢，哪个不知道？”那男方叔叔轻蔑的笑了笑，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一样。

　　“我外甥在南通打工时，她还在上大学，两人就好了，之前已经弄掉了一个孩子，这是第二个。”

　　“你是男方叔叔，能让你来办这个手续，说明对方还是相信你的，你作为家长怎么不劝劝小年轻们做好保护措施，即便暂时不结婚，对女方的伤害也会小一点。”

　　“这我哪管的着，年轻人的事情，还是这种事。”那西装笔挺的男人打了个哈哈，无足轻重的表示自己的无能为力。

　　也是，毕竟要动刀子的女孩和他没有什么关系，肉也不是长在自己的身上。

　　那人接过介绍信道了谢就出了门。

　　我好像一点也不同情这个当事人以及那个还没成型的孩子，当然也没有出现打哆嗦的现象，我觉得现在的自己变得有一点点可怕。

　　那天，主任在位子上坐了一会后就给女方的妈妈打了个电话。

　　主任的意思是想让对方好好管管自己的女儿，对方见主任把话题往这件事上引，就急急忙忙地打了个招呼把电话挂了。

　　那是一个急于和一个来拿流产介绍信的女孩子撇清母女关系却又撇清不了，只能像个驼鸟一样藏起来的母亲。

　　5

　　最无厘头的是这样一个女人。一进门就一脸无辜地对我们说：“我不知道自己怀孕了，吃了一个月的减肥药，怪道总是像月经似的见红。”

　　主任说：“那不是红，是你的孩子。”

　　这个30多岁的女人无辜地摆了摆手：“我还以为自己发胖了，拼命的减肥。医生说肯定不能要了。”

　　她挺着一个无辜的孩子，睁着无辜的眼睛看向同样无所谓的我们。

　　6

　　因为工作的缘故，我被动的去百度了很多流产和小产手术的相关资料。真的对身体很有伤害。

　　多么想让天下的男女都看一遍这些资料。

　　众生平等，不爱可以，请不要伤害。

　　姑娘们一定要学会爱护自己，不要将保护自己的主动权寄托于男人的身上。

　　有希望就会有失望。

　　在来这里上班之前，我对爱情充满了向往，对爱情的结晶更是充满了敬畏感和神圣感。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庄重和期待，敬畏和向往逐渐被冷漠、怀疑、无所谓所替代。

　　我知道，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样的女人还会不断地涌现出来，主任的那个血淋淋的本子也会一页一页的增加下去。

　　而我已经下定决心，早晚是要离开这个部门，这个岗位的。

　　我不想自己还没有开始学会爱以及拥有爱就已经不由自主的开始心灰意冷，怀疑一切被称之为“爱情”的事情以及失去对生命最基本的敬畏。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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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热爱文字、喜欢自由的女子，会说流利的英语，游历过欧美，操刀过外贸生意。她历任国内媒体首席记者、编辑、新媒体主编；用许多笔名发表过百万余字作品；她笃信女子要独立——情感、物质、精神，享有一个自由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