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坟墓,安置在村东边的草皮地里,虽然墓地离村子不远,但是我和母亲,却生活在两个绝然不同的世界。我的母亲离开我已经20多年了。悠悠的20多年,漫长的20多年,母亲坟头上的草青了20多次,黄了20多次,我心中的许多往事都已在时光的流逝中渐渐淡去,只有我对母亲的思念却是与日俱增,随
母亲的坟墓,安置在村东边的草皮地里,虽然墓地离村子不远,但是我和母亲,却生活在两个绝然不同的世界。 我的母亲离开我已经20多年了。悠悠的20多年,漫长的20多年,母亲坟头上的草青了20多次,黄了20多次,我心中的许多往事都已在时光的流逝中渐渐淡去,只有我对母亲的思念却是与日俱增,随着日子的堆叠,这思念在我心里积得越来越厚。每逢有惊雷和有雨的夜晚,我都会从睡梦中醒来,心里不停地默念:母亲,你在那边还好吗?你的小屋能不能避雨,你怕不怕惊雷?你冷不冷? 想起母亲,许多往事又都涌上了心头。 我的母亲是一位平凡的乡村妇女,有着勤劳、善良、质朴和慈爱。她劳碌一生却没有享过任何的荣华富贵,把爱留给了子女和周围身边的人。 我的母亲一生共养育过六个子女,三个男孩三个女孩,我是母亲最小的孩子。母亲生我时已是45岁高龄,那时候,国家还没有施行计划生育,节育技术也没有今天过硬,所以我一直认为我的出生纯属偶然,甚至有些被动吧(因为我上边的哥哥都比我大10岁)。母亲生下我后不能产奶水,所以我吃过大姐的奶水(大姐的女儿比我大七个月),更多是吃面糊糊度过。因此,我自小就落下个肠胃病,至今仍没有好。 由于母亲生我时已是大龄妇女,在我的记忆中,母亲似乎从未年轻过,有关母亲的更多的事,我是从哥姐的口中和别人的口中打听到的。 据说,母亲小时候家里很贫困,当时的社会动荡不安,偏偏我外公又染上了抽大烟的恶习,这无疑给原本贫困的家境雪上加霜。为了几个铜子,外公把母亲早早许配给了父亲(其实我父亲也是一个穷孤儿,专门给人家干活混口饭吃)。我父亲个头矮小,一米五左右的身高,我母亲身材高挑,脸蛋秀气,只是皮肤有点黑而已,但也算得上是村中的美女。婚前我母亲从未见过我父亲,后来见父亲个子矮小,绝非意中人,就赌气跑回了娘家,我父亲又想方设法把母亲弄了回来,说已是嫁过来的人了,生米都煮成了熟饭,不嫁怎行?也许是可怜父亲吧,也许出于无奈吧,总之,母亲认命了,从此开始了她苦难的一生,养育了一堆儿女,只可惜子女们的样子都跟了父亲,一个个又矮又小,找不到一点母亲的影子。后来我记事时,还听到母亲这样感叹:“女人的命啊就是菜子的命,不管被人家撒到哪里,要想活命了,你就得在原地生根发芽!”听得出母亲的心里,有很多的苦楚。 母亲嫁给了父亲后,父亲就参加了当地的革命运动,而且搞得轰轰烈烈。我父亲是典型的老布尔什维克,一心为公且爱喝酒,性格很豪爽,深受老百姓的喜爱,解放后他还担任过坝溜区的区长(当时乡称为区)。父亲最大的缺点就是从来不管家中的事,从未认真关心过母亲和认真关心过子女的成长,甚至为了工作,他几年也不回家一次。这样,劳动的艰辛和养育子女的重担就压在了母亲一个人的身上,母亲一个女人家,既拾犁又扶耙,月子里还得亲自下厨做饭。更糟糕的是,因为父亲在外闹革命,一些土匪憎恨父亲,就会跑到我的家里来抄家,母亲常常生活在提心吊胆之中。 有一次,母亲为了躲避土匪的迫害就渡江逃亡,在过江时,由于竹筏上乘坐的人太多,筏子行至江心时翻了,当时母亲身上背着大姐,怀中抱着我大哥,母儿三人都一起卷入了滔滔的江水之中,最后是一位不知名的好心大叔把一家三口救上岸来。母亲每提及这件事,就会用缓缓的口气告诫我们:“人在世间啊,一定要做一个好人,好人就会有好报的。” 母亲的一生都在忙忙碌碌,为着生活而奔波。由于长期的过度的劳累,母亲积痨成疾,她中年便患上了严重的妇科病和哮喘病,病魔陪伴了她大半辈子,母亲却没有因为自己有病而停止过一天的劳动,一直坚持到她去世。 母亲的爱就像春雨滋润着每个孩子的心田。也许是因为艰苦的生活让母亲把希望都寄托到孩子们的身上吧,孩子们不听话时,母亲感到特别失望,气不过了也会偶尔打孩子,打过孩子之后母亲自己也会流泪,那场景令许多人看了心寒。孩子们都能理解母亲恨铁不成钢的急切心理,所以也就更加争气和听话了。 大姐回忆说,有一年里我家一年到头难闻到肉的味道,邻居一位叔叔见我们家可怜,就把一条好不容易从江里捕来的鲤鱼送了过来,母亲知道这条鱼是叔叔家舍不得吃送过来的,所以十分感激,想到孩子们很久没有吃肉了,也就收下了。鱼汤做成后,母亲不肯动筷,大姐奇怪了就问母亲:“娘,你为什么不吃鱼?”母亲回答说:“你们吃吧,娘不喜欢吃鱼,讨厌那股腥味!”母亲高兴地看着孩子们吃鱼,等鱼吃完后,母亲把孩子们吃剩的鱼骨头都扫到碗里,后来大姐发现,母亲躲在厨房里艰难地嚼孩子们吃过的鱼骨头。现在,一提到这件事,大姐的眼泪就会止不住掉下来。 我的记忆中,母亲从未跟别人吵过架,她和邻里相处得很好,虽然自己很穷,但是还喜欢照顾和周济比自己更穷的人。小时候,我的家旁边住着一位“五保户”,人称“王六爷”,他参过军,退役后回村里不久下肢就瘫痪了,生活不能自理。母亲时常帮王六爷担水,做好了饭也不会忘记给王六爷送一碗过去。母亲没上过学,不识字,她不会给孩子们讲做人的大道理,只能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的思想,用无声的语言告诉孩子们做人的道理。 记忆中母亲很爱干净。母亲每天天不亮就起床了,在黑灯瞎火中拉磨,等到天微微泛亮时,母亲会把家里凸凹不平的地面打扫得干干净净。母亲从不让孩子们留长指甲,也不允许孩子们穿脏兮兮的衣服,衣服虽然破旧,但一定要干净整洁。当时我家很穷,家中的摆设很简陋,但家中的物品都被母亲摆放得整整齐齐。也许是得益于母亲的教育吧,我家兄弟姐妹六人从小个个都讲卫生,个个都很勤劳,这给我们后来的生活带来了深远的影响。 母亲任劳任怨,也许是生活的艰辛铸就了母亲的这样的性格。婚姻对母亲来说无什么幸福可言,母亲的一生这么辛苦,这跟父亲不理家事有关,但是母亲从未抱怨过父亲什么。父亲早于母亲去世五年。父亲去世前,得了严重的半边瘫痪,上县医院治疗也无效,因为没有钱,再没有能力上更高一级的医院去治疗,后来就干脆放弃治疗,回家修养。这下可苦了母亲了,母亲默默地照料父亲,毫无怨言。慢慢地,父亲已感觉到这辈子愧对了母亲,但是,为时已晚,父亲带着这个缺憾离开了人世。父亲去世后,母亲提出了一个要求,说她去世后,不要葬在父亲的旁边,下辈子她不想再跟父亲过了,可是孩子们却违背了母亲的这个意愿。 1988年8月25日,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因为那一天是母亲去世的日子。 那一年我小学毕业,就在母亲去世的前几天,在村小学毕业的我突然接到了县一中的录取通知书。从未到过县城的我突然要到县城上学了,心里别提有多高兴啊。此刻,母亲的哮喘病有些加重,但母亲也在病中和我一起分享了快乐。当我们全家人正在讨论如何去治疗母亲的疾病时,预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母亲在喜悦中悄悄地走了,不惊动任何人,走得很突然,走得很安详。这个噩耗对我家来讲就像从宁静的天空丢下来了一颗炸弹,令全家人惊惧,让全家人难于承受,姐姐们撕心裂肺地哭喊,我也失声痛苦。 我开学的日子摆在了眼前,为了不耽搁我上学,大哥决定先让我到学校报到,而此时此刻,母亲还没有下葬,临行前,我给母亲磕了几个响头,含泪匆匆而别,就这样开始了我的初中生活,带着失去亲人的悲痛踏入了忧郁的青春期。 如今我参加工作已经十多年了,每逢清明节,我们整个家族的人都会到母亲的坟前扫墓。哥姐们已是儿女满堂,大伙儿跪在母亲的坟前会许很多很多的愿,而我却默不作声,我常常地这样想:母亲生前给了我们那么多,我还能向母亲再苛求什么呢?母亲生前希望我们能出人头地,好好做人,可现在的社会纷繁复杂,跪在母亲的坟前,我因为不能出人头地而深深的愧疚。 母亲的爱是我一生都无法回报的,也不可能再回报了,我只有好好工作,真实做人,来报答母亲的深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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