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清晨,总有浓浓白雾迷漫在皇城上空,待到阳光穿透云层,投射下第一缕光线,就可以清楚看见金碧辉煌的宫殿,大气壮美的让人砸舌。一层又一层的朱红宫墙,团团围绕的便是令全天下人都心向往之的九重阁了。它突兀的矗立于最中央,高耸入云,一看就是被人花了百般心思设计的。鎏金雕花,朱红描金,白玉铺路,琉璃作瓦
初夏的清晨,总有浓浓白雾迷漫在皇城上空,待到阳光穿透云层,投射下第一缕光线,就可以清楚看见金碧辉煌的宫殿,大气壮美的让人砸舌。一层又一层的朱红宫墙,团团围绕的便是令全天下人都心向往之的九重阁了。它突兀的矗立于最中央,高耸入云,一看就是被人花了百般心思设计的。鎏金雕花,朱红描金,白玉铺路,琉璃作瓦,似要将世上所有的美好堆砌于其上。花费无数金银,聘用无数巧匠,一点一点打造出来的九重阁,或有宫人远远望上一眼,都惊为仙境。可这里面住的却不是仙人,而是妖孽。致使姬国覆灭,又来祸乱上梁的妖孽。 这妖孽便是姬国三皇子,名唤姬羑。那时,他还不和妖孽二字沾边,那时的他,是姬国的神,令天下人心向往之。 他一出生便收获了整个皇宫的喜爱。国主对他近乎宠溺,宫人们提及三皇子也是笑容满脸,哪怕是最冷酷的大将军见了他,脸上的线条也会柔和几分。姬国尚美,而姬羑就是姬国最俊美的代表。传言其肤皎然若天上月,洁白如山中玉。其眸漆漆如墨,璀然一笑,便是暗夜群星闪耀,令人忍不住赞叹。除容貌若神之外,姬羑的才智也让人惊讶。是以,姬国百姓皆奉其为神,流唱一歌曰:姬郎身承三身雪,为复万世太平来。每逢花灯节,总有成千上万盏花灯被细细绘上姬羑殿下的象,放入河中,晃晃悠悠的漂流过整个姬国。女子祈求得此俊郎君,男子盼求得殿下之智。一盏盏明灯,一张张举世无双的容貌,在黑夜里,在这热闹的姬国国土上,当真是百年不遇的盛景。那时候,姬羑二字,自带流风回雪,傲骨天然的气,是整个姬国的骄傲! 润年十二月,姬国覆灭,皇族被屠。可是,这位姬国的神却毫发无伤,还住进了上梁的九重阁。他的二哥满脸鲜血的咒骂他:“你算什么神君下凡,分明就是妖孽乱世!”是了,他在这一年成了天下人都唾弃的妖孽,从前捧的有多高,现如今就被踩的有多惨。人人都将罪推给他,就连城北的老乞丐也要骂上一句:“我这乞讨的命说不定也是那妖孽害的,这妖孽真的是不得好死啊……”可是啊,这一年的姬羑才将将十四岁。他的世界就这样转瞬面目全非,无处可逃。 上梁皇宫,人人避如蛇蝎的是九重阁。虽然美,可是却是有去无回的。人人避口不谈的便是姬羑二字。宫妃们虽然瞧不起姬羑,但她们承受不起国主的暴怒。曾有宠妃仗势去了那,半个时辰后,整个宫内的妃子们都被喊去观刑了,死刑。没人知道九重阁内发生了什么,却都深刻明白了姬羑这个人不是他们可以招惹的。 秋季的宫服发下来这天,上个月被派去九重阁那个宫女犯了事被遣回来,这回换了阿丑去九重阁了。临走前,管事嬷嬷还一直拉着她叮嘱:“阿丑啊,你若要保住自己的命,就一定要管住自己。少看,少说,别动不该动的心思。”遣回来的宫女的下场都很惨,阿丑是知道的。她紧了紧手指头,低着头,跟嬷嬷道了谢。 阿丑进九重阁内时,一直低着头,并没有被景色惊讶到,她只是感觉这里过分安静了。明明宫仆众多,却连脚步声都听不见。个个都如透明空气一般,不言不语。哪怕花团锦簇,却无蜂鸣鸟啼。一片死寂里,藏着浓浓压抑,让人透不过气来。“穿过三道长廊,最里面那间便是殿下的屋子了。”管事压着嗓子道。“殿下喜静,没事不要去扰他。”“是。”阿丑低着头一一应下。来到房门前,管事轻吸了口气,小心翼翼的扣了一下门,“殿下,用午饭吧。”“进。”短短的一声,却是懒懒的语调。阿丑跟在后面,进了屋。尽管在来之前做了无数次心理准备,可还是在见到这人的那一刻忘了语言,忘了眨眼,甚至忘了呼吸。阿丑没有见过比他美丽的人,不是那种眉眼五官间的美,而是整个人便似天上人,明月光。姬羑拿眼斜瞥她一眼,就转过头去了。“奴婢阿丑见过殿下。”阿丑低头行礼。“阿丑啊……”他低低的唤了一声,明明漫不经心,却是莫名的好听。“很适合你,这名字。” 眼前这身穿墨绿布衫的丫头,把头低着,只给人看到头顶有些枯黄毛燥的发涡,整个人都带着老气。 他忽然笑了出来,嘴角上勾的样子将昏暗的屋子都映亮几分。“殿下,用膳吧”管事轻声提醒。姬羑缓缓收敛了神色,恢复成先前的冷漠。他不开口说话,只盯着管事,空洞洞的眼神,无端令人心颤。“殿下,莫让国主……”啪! 姬羑抬腿踹翻了桌子,并不愿听管事说完。饭菜撒了一地,碗碟的碎片尖锐遍布。“孤吃与不吃,干他何事!”姬羑猛然起身,眼眶近裂的瞪着管事。胸腔起起伏伏,他紧握了拳头,克制着自己,半响后,大步离去。 阿丑被这面前的一切震惊住,僵着身子,没敢动。低垂的眼却突然瞄到一片雪白。那人竟是赤足的,如玉的脚踝处被黑色锁链拴着。姬羑并未在意地面上的碎瓷片,就像没有感觉一般,走的飞快,要不是地上有洇红的血迹,阿丑几乎要以为这人真的成仙了。“还愣着作甚,快收拾!”管事骂道,堪堪抹了抹额头的冷汗。 看着阿丑收拾了一会,管事突然道“你等会去后院领十五下板子。”闻言,阿丑顿了一下,应了一声是。并不问原因。殿下未进食,总有一个人要去交差领罚,阿丑就是那个倒霉鬼了。 好在阿丑身体好,领了板子,休养几天就不会有事了,更何况阮柘送的伤药还留着。墨绿的衣服沁出暗沉的血迹,阿丑现在走路都十分勉强,本来想直接回房休息的。可是脑海里总是浮出那片雪白。那么好看的一双脚,毁了怪可惜的。阿丑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艰难的来到那人房门前,扣了扣,轻声喊道“殿下。” 等了一会,没人应 阿丑直接推开了门。明明是正午阳光正好的时候,屋子里还是很暗。窗子被紧紧拴着,屋内很空,没有什么摆设。不像外人口中的人间仙境,分明更像是一间牢房。联想到姬羑脚上的锁链,九重阁内稀少的奴才,阿丑觉得难受的紧,哪有那些流传的荣宠,明明是变相的折辱。 姬羑倚在软塌上,合着眼,安静美好。 阿丑低着头,毕恭毕敬的问“殿下,阿丑为您处理一下脚上的伤可好?”他没应。 阿丑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最后大着胆子跪在他脚边,轻抬起那还在流血的足,为他小心剔除陷入肌理的瓷片,又用酒冲洗了伤口,细细涂了药包扎好。姬羑一直没有反应,就像睡去一样。 完成一切后,阿丑轻轻松了一口气。拖着疼痛难耐的身子正准备离开,姬羑却缓缓睁开了眼,“做这些,良心会安些?” 阿丑浑身一颤,定在了原处。先前出的满身汗,此时被风一吹,令阿丑觉得寒冷极了。阿丑紧了紧手中的瓷瓶,走了出去,并不理会姬羑的话。九重阁四周是从皇城外引入的泉水,被花匠精心种满了荷花。翠绿宽大的荷叶映衬着粉粉的荷花,实在好看的紧。阿丑睡不着,半夜起身,就见到这一副美景,沉重的往事总算渐渐远离,她心情轻快了些,对着满池荷花开始絮絮叨叨。“娘亲,你看,我过的挺好的。”“我领了新的秋衣,吃了爱吃的杏仁酥”“阮柘他也经常来看我。”“我这么听话,你就安心吧。”“……娘亲,我有点想你……” 青衣的姑娘笑得温柔极了,在月光下如同一副画。似乎感觉到什么,阿丑回头望了望,对面长廊里姬羑正冷冷的看着她,无悲无喜,白色的衣袍被风吹得飞扬,仿佛下一刻就要乘风而去。姬羑看着她,这才发现她生了一双极其好看的眼。清亮亮的眸子,不染分毫尘埃,直直的可以望进人的心里。 不像他,姬羑看了一会儿,转身离去。 过后的几天里 阿丑都尽量避开与姬羑的独处,可是还是能常常听到房里传来的器物顿地的声音。这四年里他的身体已经不大好了,常年不见阳光,肤色近于惨白,瘦削而单薄,还落下了腿寒的毛病。被限制了自由,万事都做不了主,令他脾气日益怪异。上次划伤的创口到现在还没好,似乎愈合能力很差。明明是正好的年纪,却已经腐朽枯烂。阿丑还是忍不住为他处理伤口,为他重新备好饭菜。姬羑现如今对她满脸厌恶,一见她必定是难听至极的话。他对待其他人总是冷漠无视的,对待阿丑就恨不得用世上最恶毒的话来伤害,一字一句,如利刃一般,削皮剥肉,直刺得阿丑鲜血淋漓,他还是压不住心底的愤怒。他可能嫉妒吧。他满身狼狈, 连骨子里都被泼了脏,她却还是那样干净,一如当初。姬国三十二年春,姬羑第一次见到阿丑,以皇子之尊,面见臣子妻女。在不起眼的花园角落里,俊美无双的少年笑着安慰了哭得惨兮兮的小姑娘,他耐着性子轻拍她的头,对她说:“别哭,小温䓲,你很好。” 阿丑的父亲是姬国最骁勇善战的将军,她的娘亲是老丞相的次女。两人皆是人中龙凤,是世人皆知的神仙眷侣。是以,阿丑的出生被抱有很大的期望。人人都等着温家出一个绝世佳人。可是,阿丑没有如众人所愿,那时还叫温䓲的阿丑只是一个样貌清秀,才华平庸的姑娘。人人都说,温䓲一点都不像温家的小姐,可能是被温家捡来的。 温䓲每次出门,其他的贵族小姐都排挤她,将所有难听的流言,大声的当着众人的面一一念出。阿丑知道 她们嫉妒自己的家世,嫉妒自己生来就是姬羑的未婚妻子。她也觉得自己配不上那个人,可是,在她最难过,最自卑的时候,那人却伸出了手,对她说,她很好。并不像现如今这般,昔日的姬羑,美好的让人舍不得靠近,亦舍不得远离。阿丑看了看时辰,已经很晚了,殿下还未叫水沐浴。阿丑有些担忧,轻轻推开了他的房门,被扑面而来浓浓酒味熏的有些头晕。恍了恍神,只见满地酒壶,那人披发赤足,躺倒在其中。眼角还有未流尽的泪,晶莹发亮。阿丑的心钝钝的疼,屏住呼吸,走了过去,唤他“殿下”“母后……”那人哑着声,含糊得喊道。带着无尽的悲伤与绝望。“不是孤的错!”“父王不信孤,二哥不信孤,百姓们都不信孤!”“……” 阿丑静静的听着,突然想起今日是姬羑的生辰。她颤抖着手,想去扶他起来。却被他突然钳住了手,猛地推开。一双通红的眼,死死瞪着她,“别碰孤!”阿丑愕然得跪倒在地,刚想解释,就见他又涣散了眼神,软塌下去,看上去实在醉的厉害。寂静许久后,闭着眼的姬羑,突然张了张嘴,小声的说了一句什么。阿丑的眼泪就在这时决堤,大颗大颗的往下掉,怎样也止不住。姬羑说的是“小温䓲,孤不是妖孽。” 阿丑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抱住他,无比虔诚的吻上他的额头“殿下,你不是妖孽,我信你,无论如何我都信你。”姬羑有些颤抖,鸦青色的长睫晃动得厉害。阿丑轻轻拍了拍他,“没事了,殿下。”“一切都会好的。” 渐渐的,姬羑安静下来,沉沉睡去。 柔和的月光,透过雕花的窗户,投下斑斑点点的圆晕。一白一青的两个身影, 跨过一千多个日日夜夜,跨过耻辱疼痛,跨过物是人非,再一次相依。 翌日,清晨,姬羑醒来时,发现自己正好好的躺在床上,不像以前那样头痛欲裂,身上的酒味也近于消散。阿丑推开门,端着汤,缓缓走来的模样让姬羑恍了神,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默默饮下她递过来的醒酒汤。“你……”“院里的花都开了,殿下有空出去瞧瞧吧。” 阿丑打断他的话,对他笑得明媚。那双漂亮眼睛此时更加明亮剔透,映着光,比琉璃珠子还要闪。 姬羑别开眼,皱了眉“你怎么胆子愈发大了。” 阿丑不回他话,只是笑,眉眼弯弯的。 阿丑想了想,刚从姬国逃出来时,她整天整天的哭,根本没有办法进食,连呼吸都是疼的。可是啊 ,她有娘亲的嘱咐,有阮柘的陪伴,有自由,姬羑什么也没有 她的疼及不上他的千分之一。这样一想,阿丑就觉得姬羑对她的责骂很好,至少可以发泄一下他的痛苦愤怒,让他带上一点点少年人的活气,而不是每天不言不语,漠视所有。日子一点点过去,姬羑好像有些习惯了阿丑的死皮赖脸,无论怎样冷脸对她,也会对自己笑,带着从十二岁初见起就从未泯灭过的剔透纯净。姬羑对着这样的阿丑,实在无法再说出什么狠话。他的脾气在一点点变好,连脸上的冰冷也日益消融,仿佛岁月之初。 阮柘来看阿丑时,就每每听到阿丑眉飞色舞的样子,她一直笑,说殿下心情好了不少,也很少砸东西了。“阿丑,你很开心?”“嗯!我想让殿下回到当年的样子。” 阮柘不再开口,只是伸手,轻轻揉了揉阿丑头顶的碎发。 阮柘向来是一个不善言辞,却分外温柔的人,明明是出入沙场,能征善战的将军,却通身尽是儒者的谦雅 。更别提他对待阿丑时,更是十成的温柔,十成的耐心。 阮柘十五岁替父出征,被姬国所俘,受了不少伤,遭了不少欺辱。是温将军赏识他,不忍他受此罪 将他带回温府疗养,温夫人更是待他极好。这才有了后来姬国覆灭,阮柘私藏阿丑。他留下了这温家独脉,替她改名换姓,给她安稳生活。 他并不喜上梁朝廷,无论是残忍暴躁的国主,还是勾结营私的官员,他通通不喜。阮家只剩他一人,家父家兄皆为上梁战死。就只因为国主的私愿,害得上梁连年征战,民不聊生。祸害,从不是姬羑,而是那站在高位,却从不为民考虑的上梁国主。 既然阿丑希望姬羑好,那他也必当全力相助。 又是一年冬季,皇城已经许久未见晴天了,天空昏暗着,令人心惴惴不安。嘭!嘭!嘭!哐当!屋内一直传来砸东西的声音,间或交杂着男子暴怒的嘶吼。“畜牲!别喊我母后的名!”“你没资格!” 上梁国主没再开口,也没有发怒的迹象,他只是静静盯着姬羑,眼神里全是怀念。这样的眼神令姬羑更为愤怒恶心。他猛地就要冲上去,下一刻却被一双白静的手拦住“殿下!”是阿丑,她不知何时进了屋子,奋不顾身的挡在了姬羑与国主之间。国主的脸色变了,阴沉沉的,但并没有直接发火。他看了看阿丑,压着声道“带走!”阿丑浑身轻颤,直直看着姬羑。几乎是一瞬间,空气凝结,压的人喘不过气来。“姬羑,你这些年背后做的那些事,我都可以放过,她,必须走。”阿丑指甲抠进肉里,狠了狠心,正要上前“一个丑丫头罢了,是你派来的,自是归你处理。”姬羑轻嗤,语气是阿丑从未听过的嘲讽。 阿丑的全身血液在这一刻冻结,无法思考,无法呼吸,脸色更是白的吓人。她直愣愣的被人拖离九重阁,一次也没敢回头。她害怕,害怕见到姬羑脸上的冷漠。上梁国主恢复了先前的表情 又深深看了一眼姬羑,转身离去,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那双招子倒生得好。” 所有人接连退下,房间又变得空荡荡的。 姬羑还维持着先前的姿势,一动不动,宛如雕像。苍白嘴角溢出的鲜血,将他衬得像噬魂夺魄的妖孽。 一直站到半夜,他才动了动。脚踏出去,才发现地上被铺上了毯子,他停了下来,回想了一下,对,是那个丑丫头布置的。她老是多管闲事,完全听不进他的话。桌上的花是她今天早上新摆上的,脚镣上也被她缝上了一层棉布 细细包裹起来。眼眶前所未有的干涩,心口的疼,一阵比一阵汹涌。没人知晓,他是怎样说出那句话的。咬烂了舌头,一字一血的说出口。 阿丑被带去了翊坤宫,没有消息。 阮柘也找不到她,只能过来见姬羑。“你怎么能任她被带走呢?”“她身份特殊,我好不容易让她藏起来。”“她受了多少苦,才活下来!” 阮柘一拳一拳砸向姬羑,久违的动了气。姬羑一动不动,等阮柘停了,才轻轻看他一眼“你又好到哪去,不一样是利用她?”阮柘被定住,好久不能回神。“啊,对,我也不是好人。”阮柘苦笑出声。他待阿丑好,有报恩之情,却也有私心。温将军将女儿托付给她时,还给了他温家军的统帅符。只要温家小姐活着一天,温家军便听命于他一天。他令温家军先行投降,放弃最后反抗的机会,令他获得上梁国主的重用。阮家只余他一人,他要重振阮家之名。后来,借阿丑接近姬羑,助姬羑与姬国旧部联系,是为杀上梁国主,报灭门之仇。他,对于阿丑而言,从不是救赎。阮柘最对不起的人便是阿丑了。 从阿丑被带走的那一刻起,姬羑就没再合过眼,他害怕,从未有过的害怕。 三日后,上梁国主被下毒,重伤昏迷。大将军阮柘举兵造反,拥前姬国三皇子,入主皇极殿。姬羑身穿玄色龙袍,白玉束发,脊背挺拔如劲松,一步一步,踏着尸体与鲜血 ,走出了九重阁,来到皇极殿。“恭迎吾皇,吾皇万岁万万岁!”满朝文武齐声跪拜,整齐划一,响彻皇城。长身而立的新皇,脸色寒冷如冰,并无喜悦。 他已经派人搜寻了整个皇城,就找不到阿丑,他知道,阿丑一定还活着,温夫人的遗言就是让她好好活着,她一向很听她娘的话,哪怕当初那样悲伤,她也努力的,向上的活着。 上梁国主是阿丑下的毒,因为这个,他和阮柘才这么容易得手,上梁国主还昏迷在床上,阿丑却不知所踪。姬羑内心前所未有的惶恐。他无法猜想阿丑这个傻丫头下了怎样的决心才走到这一步,也不敢去想她会被怎样处置。“她在哪?”姬羑掐住刚被太医弄醒的上梁国主,满脸仇恨。“朕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喜欢上你了。”“你穿着皇后宫服,坐在那人身旁,朕……很嫉妒。”“朕拼尽全力……想早一点攻下姬国……娶你……”“……你却在那之前……就去了……”“……为什么……为什么不多等我几年……”姬羑的手劲越来越大,这人还是短短续续的坚持说着,灰黑色的脸庞上尽是眷念。姬羑的母后,在他十岁那年离世,并没有知晓上梁国主的卑劣想法。姬羑深吸一口气,再一次问道“她在哪?”过了许久,才有微弱声音。“皇陵园”他闭上眼,嘴角上扬,等候死亡,“你见到她会后悔的,小姬羑。”“想早点死对吗?孤不会这么容易放过你的。”姬羑不再理会他,大步离去。 黑暗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浓浓血腥味。姬羑一眼就看到了阿丑。她缩在角落,小小的一团,周身却全是鲜血,密密麻麻的鞭痕,令她青绿色衣服破烂不堪。姬羑握紧了手,小心翼翼靠近。“娘亲,我好疼……”“对不起,娘亲,我可能没法听话了。”阿丑全身都在抖,是失血过多的抽搐。姬羑不敢碰她,呼吸都抽抽的疼。“……殿下……?”阿丑突然喊道,她听得出来姬羑的脚步声。“嗯……,我来带你回家……”姬羑的声音十分哽咽。 走近了,姬羑才发现她苍白的脸上也覆满了鲜血,往上看,原有好看眸子的地方竟是空洞洞的,十分骇人。 姬羑全身一震,只觉得心被撕裂成一片一片,此后再不会痊愈。他哆嗦着手,轻轻抱起阿丑,缓慢的走出皇陵,每迈一步都犹如踏在刀尖。“殿下,阿丑不怪你,不是你的错。”“今天天晴了呢,是春天来了吗?”“殿下,你听”“有花开的声音……”阿丑的声音越来越弱,她说着说着,又笑了起来,最后还能躺在殿下怀里,这样很好了。 有滚烫的液体滴到脸上,阿丑想抬手抹去,却无能为力了,她撑不住了,沉沉阖上眼,并没有听见姬羑接下来的话。“小温䓲,你不要原谅孤。”“是孤错了!”“你不丑,在孤心里,你是这世上最美的姑娘。”“是孤配不上你。”“你别这样一直对孤笑”“孤本就很喜欢你了,再看见你笑,孤会做不到放弃你。”“可是孤不能回头,姬国一定要复”“孤不会后悔,只是痛恨孤是姬羑……” 姬羑抱着已经僵硬的阿丑,如同对心爱的姑娘一样,一声又一声耳语,温柔动听。初春的阳光灿烂,万物复苏,一片绿意盎然。但,姬羑灰白色的生命里的那抹青绿,已经枯萎了。 姬国新皇,风姿俊逸,施仁政,促改革,亲贤臣,远小人,使得国家日益富强,百姓生活安逸。姬羑创造了一个强大的时代,史称姬元盛世。 阮柘在姬羑登基第三年,请辞归隐。他和姬羑是一样的宿命,都是被家族重任压着,自私的害死了最爱的女子。他每晚都会梦见阿丑,是最初被他带到上梁时的模样,满脸的信任依赖。阮柘苦笑,他没法继续在朝廷为阮家谋划,每次待在阮家,他就觉得愧对阿丑。他想回到青山里,守着阿丑的墓,为她求得下一世安乐。 御书房内,空气了散着淡淡的龙延香,明黄色的纱帘被风吹得轻扬。“陛下,臣告退!”阮柘行礼,退了出去。面对着空荡的房间,姬羑罕见的放下了批阅奏章的朱笔,发了会儿呆。他被众人敬仰,被百官称赞,可是,不会再有人会对着他出那一声“殿下”,不会再有人对他笑得那样好看。姬羑闭了眼,一颗晶莹的泪珠缓缓落下。 上梁皇城的冬季很冷,阿丑初来的那几年总会得伤寒,也就没有什么机会去欣赏那姬国罕见的白雪。进到九重阁的第二年,与姬羑看的那场雪,是阿丑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纷纷扬扬的雪,纯静圣洁,白衣墨发的姬羑,很少见得弯起嘴角,温柔而宠溺得看着阿丑,她裹着厚厚的冬衣,笨拙的在雪地缓行,仿佛下一刻就会栽倒。有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包裹住阿丑的手,温暖而有力。姬羑拉着阿丑,在雪里走着,宽大的背挡住风,声音醇厚动人“慢点,别摔着了。” 他明明处境艰难,身处地狱 却还是保留内心最初的温柔善良。服侍他的丫鬟老是管不住自己的盯着他看,哪怕厌烦,他也只是让人把她们撵走,虽然会挨一顿打,但总算是保留了性命,若是被那变态的暴君知晓 ,绝不会有再提及九重阁的机会。明明可以不顾一切的早些下手,却总是被天下百姓的安危绊住手脚。就连对阿丑,明明痛恨温家军的投降,却还是在此刻拉住了阿丑的手。 阿丑那时就想,这样的姬羑一定不能被毁了,他不该被锁在九重阁内,他是天下人的,他应当站在最高点,拯救苍生。 阿丑是真的不恨姬羑,她希望她的殿下好好的,一生平安喜乐,觅得一位心怡的姑娘,共白头。一定要是位很美很美的女子,心地善良,性情温和,才华横溢,这样才配得上她的殿下啊,阿丑含着泪在心里想。 晚来春渐浓,欲饮一杯杏花酒,蓦然回首,再难见,心里人。无论过去多久,姬羑还是觉得,没有阿丑的世界,太过荒芜,太过寒冷。他的心在阿丑去的那一刻,彻底剥离,并不能如那傻姑娘所愿,娶任何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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