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人们对于田腊梅的死，并不能理解。

　　世界上还有这种傻子，家底厚实，风光无限，儿子也已长大，跟着丈夫做生意，女人熬出头的好日子，有啥想不开选择了自尽，没福气呀没福气。

　　一入豪门深似海，田腊梅的死，并没有在赵家掀起多大波浪，甚至来不及听到几声哭就草草结束了。

　　对于赵家来说，田腊梅的丧事也不过是一场交易，为生意服务，真没人痛不欲生。

　　田腊梅长得白净秀气，读完高中在家等成绩，她想当个医生，志愿表里从上到下，都是跟医学有关的专业。

　　哥哥跟着工地做些破拆，钱挣得很费劲，他倒野心勃勃，苦于无门路没本钱；堂弟结婚，差不多全村的小伙子都来喝喜酒，哥哥吆喝得口渴，叫腊梅给大家倒水喝。

　　腊梅倒水时，村里家境最好的赵家强，对腊梅多看了几眼，这一番腊梅哥哥都收在眼底，家强父子承包大工程，捎带得亲朋好友都发了财，腊梅哥哥眼睛滴溜溜转，心里有了主意。

　　腊梅哥哥回到家，就撺掇爸妈去赵家串门，腊梅陪着爸妈去，礼物哥哥都买好了，请不来人家上门，那自己就主动点儿。

　　02

　　各家都有年轻儿女，说着说着就扯到了给儿女成家的事上。

　　家强妈托腊梅妈：有合适的姑娘，给自己儿子介绍一个，二十五的人啦，越来越管不了，成个家媳妇管去吧。

　　腊梅妈妈受了“豪门”的委托，乐不可支，连说：好，好。一定给家强介绍个好媳妇。

　　家强也在，又瞅了几眼腊梅，问腊梅要考哪里的学校？有几成把握？

　　腊梅说：看成绩吧，自己说了不算。再无多话。

　　腊梅妈翻来覆去睡不着，腊梅今年也十八了，没考上的话也该准备找对象了；考上的话远走高飞，将来回不回来都难说。

　　就说眼前，这学费也是家里不小的负担，儿媳妇闹腾多少回了，没钱就不生孩子。

　　倒不如把腊梅介绍给家强，知根知底，做了赵家亲家，赵家随便拨拉点生意，也省得儿子到处求人找活干，找着还好说，找不着家里鸡飞狗跳；闺女嫁了有钱人家，还能过上好日子，真是一箭双雕。

　　这机会哪能让给别人，先到先得，晚了没有！

　　腊梅妈一边今天拎个菜，明天拎个鸡往赵家送；一边给腊梅敲边鼓，读书再好不如嫁得好，好在赵家看得上她，就在本村儿找一个，有啥事娘家好照应。

　　腊梅不乐意，她要去上大学，嫂子一听就特生气，说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儿，考不考得住难说；如果腊梅不嫁，就把她哥出的学费还回来，没钱就用彩礼还。

　　03

　　直到秋季开学，腊梅也没收到任何通知。

　　妈妈，哥哥，嫂子，都轮番劝她：时间不等人，这么大人了，家里的事也该承担些，嫁给家强是好事，又不是害她。

　　落榜本来就沮丧，复读看来无望，谁都看腊梅来气，好像她是家里的米虫，白吃白住，浪费空气。尤其她妈，整天泪水涟涟细数养她的艰辛，快把腊梅的心揉碎了。

　　一到吃饭点，爹妈就和她吵架，不吃饿，吃了没脾气，又无处可躲，她一咬牙：嫁就嫁，嫁了你们就满意了，我看这家里早没我位置了。好，我现在就走。

　　顿时，全家气氛缓和起来，嫂子说话温柔如蜜，打发婆婆快去赵家定日子，越快越放心。

　　嫂子还带着腊梅去买新衣裳，看腊梅的眼神也充满欢喜，好像眼前不是清汤寡水的青涩姑娘，而是闪着金光的宝贝。

　　家强妈故作哀愁：哎呀，现钱都在工程上呢，这该给腊梅准备多少彩礼呀？这楼上楼下的房间，你看哪间给腊梅住，我们家大业大也没有让儿媳妇出去上班的道理，你说是不是？

　　腊梅妈连连点头：好说好说，小俩口过好比啥都强，又不差着她吃喝，嫁过来都听你安排，你安排的都好，我放心。以后咱可是亲家啦，家强有出息，得空带带我那混小子。

　　“那是自然，哈哈”愉快的笑声飘上天际，两家女主人就把孩子婚事敲定了，一毛彩礼没要，腊梅妈带着家强妈顺手摘下来的金戒指，乐呵呵往回走。

　　04

　　很快，赵家就送来了新衣服，准备中秋节前就把婚事办了，腊梅仿佛昨天还在学校，明天就要嫁做人妇，心里转换不过来，独自躲在屋子里不出来，又悲怆又烦躁。

　　腊梅妈第一次感到，有钱人家亏欠她的理直气壮！

　　腊梅风风光光做了赵家儿媳妇，每次客人问到是哪家姑娘，公公婆婆就打哈哈过去，趁着气氛热热闹闹，谈下一笔又一笔生意。

　　腊梅嫁了“豪门”，真是叫全村的人大掉眼珠子，眼馋得流口水，都来上门取经，问腊梅妈使了什么办法？攀上这样的好人家。

　　脱去喜服的腊梅，第一次坐在赵家饭桌上，公公婆婆和一脸冰冷的大姑姐，就开始发话了。

　　“赵家不养闲人，都得干事，你嫁进来了，除了早日给赵家续上香火；家里洗漱用度的事，也暂且交给你；用钱到你姑姐那去支，其他人跟我去工地，这俩天可是耽误了不少。”

　　腊梅还没回过神来是怎么回事，家里的脏衣服，就铺天盖地堆起来，堆在院子里像一座小山，男人女人的内衣满天飞。而婆家所有人都行李齐全，准备出发了。

　　腊梅洗得仔细，该机洗机洗，该手洗手洗，就是洗到一堆一堆的内衣时犯恶心，洗到太阳落下去再升上来，洗到下水的小沟哗啦啦成小河，直到院子里飘满了洗涤剂的清香。

　　而自己头晕眼花，腰酸背痛站都站不稳，双手长时间浸泡，手指火辣辣地疼，腊梅还没缓过劲儿来，婆婆就打来电话来，说赶快把家里要怎样怎样收拾，有客人要来。

　　腊梅趔趄着起来，又扫又擦，浑身痛得掉眼泪。

　　05

　　腊梅去找姑姐支钱，姑姐抱着胳膊，面无表情跟她说要把小票拿回来，多退少补，腊梅只好边买边算账。

　　回去报账的时候，大姑姐尖叫了起来，问她为什么买三十三块钱的卫生纸？再有下次绝不报销。

　　腊梅委屈得直掉眼泪，气鼓鼓回了娘家和妈妈抱怨，她这些天累死累活不落好的事。

　　没想到，妈妈反而责怪她，家家都是这样，嫁人了就安分些，赵家要不是精打细算哪来的好日子？看看她嫂子，整天花钱不过脑子，家里穷都怪她，本是腊梅诉苦却变成了批判嫂子。

　　腊梅又垂头丧气回去，继续当牛做马，她有时候想：这过的是什么日子？连自己最亲密的丈夫家强，都说他早就看出来念书没用，笑腊梅心比天高，聊不上两句空气就凝固。

　　到处都是人，却没有一个人把她当回事，跟别人说说吧，别人说她矫情，有钱人假惺惺，撇撇嘴走开，留腊梅一个人在风中尴尬。

　　腊梅不想过了，辗转反侧，不如趁现在没孩子离婚，自己出去找个工作，哪怕挣得再少，起码自由自在，不用累死累活看人脸色。

　　豪门的日子，真不是她妈说的那样幸福舒心，如果不走这老妈子当到何时。

　　腊梅独自在厨房，炒了一个又一个菜，里屋热热闹闹推杯换盏，油烟机开着，她的眼泪却哗哗流，一阵咳嗽，看着那红的肉反胃，脚底发虚房顶打转，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再醒来的时候，眼前一片雪白，映过来婆婆满脸的笑，腊梅得知自己已经怀孕两个多月，泪水马上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带着这个羁绊，她怎么迈得出去脚。

　　大家都以为，腊梅是幸福得流眼泪，笑得更开心了。

　　06

　　腊梅怀孕五个月的时候，妈妈找上门来，让她跟家强说说：她哥哥十二万的工钱，就给结了八万，给工人发完工资就不剩几个，都亲里亲戚的，不求多照顾，把该给的给了就行，家里还等着钱过年。

　　腊梅自从怀孕后，活儿少了很多，全家也对她和气起来，腊梅就在饭桌上和丈夫提了提工钱的事。

　　话还没说完，公公就把筷子重重拍在桌上，呵斥道：你回去好好问问你哥干的好事，大吃海喝好几万，我赵家也不是印钞票的，我也没亏着他，七万多的工钱，给了他八万还不知足？！

　　老头子别生气，腊梅就是闲得爱操心，吃饭，吃饭。婆婆赶紧打圆场。

　　吃完饭，婆婆先说孕妇多活动好生养，多活动生的孩子聪明，又说家里这里也不妥当，那里也不干净，腊梅有那闲心，不如好好打理打理家里，少叫家强操心。

　　腊梅就一手扶着腰，一手收拾家里，家强拿回一大堆座垫，叫腊梅快刷出来，天气热着急用。

　　空旷的家里，只有钟表嗒嗒伴着刷刷的声音回荡，冷寂而凄凉，唯有腹中胎儿轻轻的蠕动，给她带来一丝温暖和留恋。

　　腊梅生孩子的时候，请妈妈来照顾，妈妈每买一件东西，都找大姑姐报销，大姑姐尚未婚嫁，根本理解不了养孩子的花销，不禁大惊小怪起来脸色极为难看。

　　妈妈受了气，回来点着腊梅的额头骂：你个废物呀，原指望你光耀门楣帮带全家，你就过成了这样呀！你还有什么脸回娘家？我都嫌你丢脸！

　　07

　　腊梅彻底成了孤家寡人，娘家不欢迎她，婆家不把她当回事，抱着白白嫩嫩的孩子，她咽下所有苦楚，小小的婴儿不知人事，妈妈的泪珠滴到脸上只是咧咧嘴，腊梅孤单极了。

　　腊梅早就发现，家强身上异常的气味和他对自己的鄙夷。

　　是，腊梅不时尚，没有靠山，更没有资源，要不是生了个儿子，是赵家第三代的亲娘，吃苦耐劳还不用发工资，恐怕早有人登堂入室。

　　腊梅也跟踪过，有些画面叫她天旋地转，她跟婆婆提过，婆婆只是叫她少管闲事，家强没把人带回来就很给面子了，别要求太高，做生意这都是没办法的事。句句就像往腊梅脸上打耳光。

　　腊梅怕赵家有一点不满意，怕赵家认为她不配当孩子妈妈，虽然她对人生已不抱希望，但儿子是她的牵挂，只要为了儿子好，让她做什么都可以，她只要看着儿子平平安安长大。

　　腊梅不想抱怨任何人，不想让儿子心中充满怨恨，更不想让儿子陷入成人世界的拜高踩低，和门不当户不对的比较。

　　毕竟，赵家能给儿子优质的生活和光明的前途，而自己给不了这些，只能在生活上无微不至的照顾，这叫她微微心安踏实。

　　直到，她不小心把儿子的图纸垫了锅底，儿子费尽周折找到的时候，大发雷霆，说她这个妈妈是家里最没有用的人，什么都不懂，整天讨好这个讨好那个，帮不上忙别捣乱也好啊。句句像铁锤一样捣在腊梅心上。

　　08

　　十八年的付出，就是因为出身卑微，被赵家当外人防备，屈膝赵家，最后到头来什么都不是。

　　腊梅看着儿子俊秀的脸庞，健壮的身板儿，跟着家强驰骋商场，心里既欣慰又纠结，她真的不想再伺候任何人了，没有尊严没有温度。

　　她一生没有给自己做过主，也做不了主，为了所有人但最后什么也没做好，没有功劳也没有认可，连最爱的儿子也觉得她可有可无，她爱过所有人但没有人爱她，她还有什么放不下。

　　腊梅坐在月光下，今晚的月亮真好看，她第一次可以随心所欲，思绪漫天飞舞，杯子里的药好苦，跟自己的命一样苦，不过，马上就不苦了……她渐渐失去了知觉……

　　这个世界再无腊梅，谁都不知道她心里的滋味，只因长袍华丽掩盖了所有悲伤和绝望，人人都说她傻。

　　故事已完结人生还在继续

　　文|四月

　　编辑：瘦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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