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起的时候,建筑物上的光一点一点没入到阴影中,巷子里只剩下几盏昏黄的路灯。这是一条山城里极其普通的巷子,没人叫得上它的名字。我和程川就坐在巷口的木椅上,他又燃起了一支黄鹤楼,青色的烟在巷口的阴影里盘旋,而后消散。程川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衣着整洁,嘴角挂着淡淡的笑,给人的感觉很文雅。但就是这样
暮色四起的时候,建筑物上的光一点一点没入到阴影中,巷子里只剩下几盏昏黄的路灯。这是一条山城里极其普通的巷子,没人叫得上它的名字。 我和程川就坐在巷口的木椅上,他又燃起了一支黄鹤楼,青色的烟在巷口的阴影里盘旋,而后消散。程川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衣着整洁,嘴角挂着淡淡的笑,给人的感觉很文雅。但就是这样一个看似文雅的人,却有着一个狂野的过往。他一个人经营着一个烧烤摊,生意还算不错,每晚能小赚一点钱,按他的话来说,就是赚点烟钱。他喜欢抽烟,一天一包,尤其中意黄鹤楼这个牌子。但他最近对我说,他想戒了,我问他为什么。他靠近我耳边,轻声说:“我要恋爱了,那个女人不喜欢抽烟的男人。”程川烤串的时候沉默寡言,一脸冷漠。经常来吃串的人都叫他‘冷漠哥’,他也不恼,乐意大家这么叫他。有时候他一个人忙不过来,大家就帮着他一起烤,他也大方,请大家喝啤酒。 他就靠着摆烧烤摊来养活自己,我是他的常客,久而久之便熟识了。闲暇的时候,他喜欢约我出来坐坐,喝茶,聊天。就在某个星期天的下午,他用一种十分平淡的语调,向我讲述了他的过去:初三的时候,我在班上打了班主任的儿子,班主任知道后,叫我的家长来。那次是我爸来的,在教师办公室里,他一个劲儿的向班主任求情。班主任呢,只伏在桌上忙自己的,偶尔嗯几下,算是回应我爸的苦苦求情。我实在看不下去我爸弯腰低头的样子,就拉住他,说,这书我早就不想读了,我们回家。我爸瞪了我一眼,我不惧,迎上他的目光,结果被他狠狠扇了一耳光,然后他也不看我,继续向班主任求情。我转过身,摔门而去。回到班上,揪住班主任的儿子,又是一顿打。之后我被学校劝退了,从学校收拾东西回家的那天,我感到格外轻松,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我沿着老街慢悠悠地走回家去,自在地吸烟,自在地唱歌,好像什么都与我无关。回到家里,我爸几次想打我,都被我妈拼命拦下,到最后,我爸也累了,他坐在门前石阶上,一个劲儿地抽烟。他不理我,我也不理他,我始终忘不了他那天弯腰低头的样子,我打心里看不起他。晚饭后,我妈拉我到门前坝子上,她的眼睛红红的,手糙糙的。她带着一丝哭腔,说,儿子,书还是要读,爸妈就是书读少了,受了很多气,你爸还是想让你以后能过的比我们好,你理解理解我们。我不以为然,反驳我妈,不读书就一定没有出路了?我以后照样可以找大钱。我妈叹了一口气,紧紧握住我的手,一脸哀求,说,就当妈求求你。她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不忍心看,撇过头去。原来,我爸妈通过关系给我找了一所区里的私立学校。去学校报道的时候,接待老师说,在这个学校,管你是什么天王老子,都得老老实实点,别一天惹是生非,不准抽烟喝酒打架,也不准谈恋爱,一经发现,严肃处理。我爸拍了拍我的头,问我听清楚没有,我点了点头,但并没有将接待老师的话放在心上。那个接待老师把我的书包拿过去翻了翻,翻出了两包烟,他把烟扔在桌上,朝我冷哼了一声。我瞪着他,被我爸踢了一脚。爸离开学校的时候,叮嘱了我几句。妈趁我爸不注意,塞给我了一点钱,叫我慢慢花。他俩远去的背影落在我的心里像一个沉默在远方的谜。我妈时不时回头看我,我爸呢,一直往前走,头也没回。后来,我妈说,我爸在家里常常提起我的名字。原来,他也很想我。学校里面有护校队,学生会,小先生三个学生组织,以及各种社团。我想都没想,就加入了武术队。因为课程少且多集中在上午,所以我多数的时间就在武术队里待着。武术队的教练是一个老头,别看他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打起来人眼都不眨。入队第一周,我和队里的一个男生打了起来,老头走过来,一人一脚,把我俩直接踢进了医务室。那个男生,我叫他馒头,后来成了我在这所学校里的铁哥们儿,也算不打不相识吧。武术队的那个老头,是真的有底子,跟着他学了一年后,感觉自己大有长进。至少,不会害怕他的腿了。记得那是夏日的某个午后,一层一层热漫过来,叫人难耐,我们站在操场上,只觉浑身似火烧。老头负着双手站在我们面前,他笑着看着我们,说要教我们硬气功。我们一听,都来了精神,但是下一秒,队伍炸锅了。老头说,先跑一万米。这么热的天,一万米?跑吧。馒头不干了,他给老头说,他不稀罕什么硬气功。结果被老头教训了一顿,只好跟在我们的后面跑,我暗自为他担心。但,他竟然跑到了最后。老头见我们跑完了,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对我们说已经练成硬气功了。我们左看看,右看看,一头雾水。馒头瘫在地上,吼着,这他妈就练成硬气功了?那可不,老头叫人拿来十几条木棍,让我们一人一条。他坐在树荫下,燃了一支烟,说,打,朝对方身上打,打断为止。那一个星期,我们队里惨叫声不断。再往后,武术队里的大多人都进了护校队。我呢,机灵,肯表现,进了学校里的小先生。如果在里面干得好,毕业后可以直接和学校签合同,留在学校当体育老师。那个时候的我,当然不愿意就当一个体育老师。现在想来,自己太幼稚了。进了小先生后,我渐渐飘了,开始答应帮同学去校外买烟。男生嘛,总有喜欢抽烟的,但我们学校管理严,不准随意出校门。于是,我们抽烟的男生决定,每次抽签选出一个人来,请假出去买烟。那次晚自习的时候抽烟,抽到了我。我捂着肚子,对着讲台上的班主任,装痛说,老师,我胃疼。班主任推了推眼镜,一脸严肃看着我,说,程川,我警告你啊,别乱耍小聪明。这哪里难得到我啊,演呗。结果证明,我的演技得到了班主任的认可,我拿上假条,背上书包,在一群男生充满期待的目光中,奔向了校门。但不知道是谁,走漏了这次买烟的风声。当我买完烟返回寝室的时候。德育处主任在寝室门口逮住了我,他摸出了我用来发信息的手机。等待寝室熄灯后,依照我们的暗号,群发了一条信息,内容是:货到了,速来取货。不一会儿,一群男生悄悄摸到了我的寝室,有节奏地敲了几下门,门开了,他们呆住了。我们一排男生站在寝室外的走廊上,挨个受罚做下蹲,然后承包了一学期的学校厕所清洁。说到这儿,程川从椅子上站起,活动了一下四肢。我还沉侵在他的过往里,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才回过神来。我问他:“没有了吗?”他笑着说:“还有很多,讲不完,走,我请你吃混沌。”在路上,我几次想开口问他点什么,但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我实在想不到,一个烧烤摊老板会有这么丰富的过去。我们坐在混沌店的外面,大口吃着混沌。程川说,这家店里的老板是他以前一个学校的兄弟,做其他的不会,就弄得一手好吃的混沌。 他说到这儿,又感概了一下,说:“时间过得真快啊,我也没想到,混成了现在这个模样,哈哈,还不如当一个体育老师呢,你说是吧?”我喝了一口汤,看向他,说:“烧烤摊老板也不错,可以找大钱。”他大声笑了出来,又点了一碗混沌。滚铁环的小男孩拖着长长的影子从我俩身旁经过,匆匆划过的鸟雀停在电线杆上叽叽喳喳,程川大口吃着碗里的混沌。我突然问道:“你后悔吗?”他继续吃着他的混沌,好像没有听到我的话,我也索性不在问。吃完结账后,他看了一眼时间,说:“要开始摆摊了,改天再聊。”他回到巷子,骑出一辆三轮车,上面摆放着他吃饭的家伙,有烧烤架,有各类食材。他将三轮车骑到混沌店的对面,然后开始卸东西,一一摆放。我想,他终于露出了他狂野的一面。以后的日子,我还是会在闲暇的时候去程川那里坐坐,帮着他一起烤串,听他说他以前的故事。程川也从一天一包烟,到后来的一天一根,甚至一天都不抽烟。再后来的一天,程川说,他不烤串了,他要走了,去找心爱的那个她。那晚,他请我们大家免费吃烤串,然后一个人醉到天亮。之后就再也没有看到程川了,他连同他的烧烤摊一起消失了。我知道,他是去追逐他的梦了。我俩好长时间都没有联系,我甚至以为我们互相已经淡忘了对方,可我还是低估了程川。某天,我收到了一条陌生的短信。短信上写,以前我涉世未深,认为抽烟很帅,打架很酷,早恋就能一辈子。后来,我坐在老家田坎上,一边抽烟,一边回忆,青色的烟像我曾经轻狂的梦,一点一点在空中消散,我怎么也抓不住。你问我后悔吗,每次收摊后,回家的路上,我也在想,如果让我重头来过,我想好好对待自己。看完后,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了那个戴着眼镜,叼着烟,认真烤串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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