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记

　　近日来“权jian事件”闹得沸沸扬扬，甚嚣尘上，我不由得想到今年六月，一位读者跟我说起她表姐患癌后的求医经历。

　　霍尔巴赫曾经说过：

　　人之所以迷信，只是由于恐惧；人之所以恐惧，只是由于无知。

　　当面临死亡，求告无门的时候，很多人就会失去判断力，就像溺水的人，即使丢给她一根稻草都会死命抓住。

　　01

　　今年5月，我经历了一次亲人的生离死别。我的表姐患乳腺癌去世了。

　　在我年少的时候，初中三年都是住在县城的姑妈家，姑妈的女儿叫蓝蓝，比我大4岁。表姐对我特别好，像亲姐姐。后来我读高中，考大学，离开家乡参加工作。但是每年寒暑假回老家，我都要去姑妈家住上几天。和表姐手挽手在街上逛街，许多人都以为我们是亲姐妹。

　　表姐死的时候才38岁。

　　看到照片中表姐的遗容，往事历历在目，让我不禁放声大哭，姑父也在一旁直擦眼泪，口中喃喃地说：“你姐走得太早了，儿子才6岁！”、姑妈更是哭得昏死过去：“都怪我，不该去那个什么鬼饥饿疗法，不然你表姐说不定还能多撑半年，她就是被饿死的啊！”

　　我大吃一惊，连忙追问姑父事情的经过。

　　原来，去年5月中旬，表姐突然觉得腰痛，起初以为是腰肌劳损，也没当回事，就去门口做了按摩和理疗，似乎有些缓解。

　　没想到六月初的一天，表姐正在电脑前工作，突然喊了一声：“我站不起来了。”一家人扶着她躺在床上，表姐一直说腰疼，起不来。第二天，情况也没得到缓解，家人把表姐送到医院。

　　经过了整整三天检查，才发现原发癌是乳腺癌，已经到晚期，并且转移到腰椎。

　　表姐一家都不敢相信，感觉天都塌了。平时，表姐算比较爱运动，没有任何不良习惯，能吃爱笑……谁知道，竟然不知不觉得了癌症，病情已经骨转移。

　　又去了几个医院，结论还是一样，晚期乳腺癌合并骨转移。

　　2019年6月20号，表姐住进了医院，接受了肿瘤全切手术以及双乳切除术。

　　手术后一个多月后，表姐身体恢复了一些，开始按照医生的计划，做放化疗。

　　缺失双乳、化疗引起的脱发，这些曾经对于一个女人特别重要的东西，如今在表姐眼里一分不值了，她只想活下去。

　　是的，对于癌症患者来说，活着，就是最奢侈和最强烈的梦想。

　　02

　　然而，尽管一家人卯足了劲儿，要打一场抗癌大战。

　　可是，表姐在做了四个月化疗后，发现脖子那里长了一个大包块，医生无奈地告诉她，癌细胞已经转移到淋巴了。

　　2019年春节前，我去医院探望表姐，她面色发黑，身体非常虚弱、消瘦，吃一口苹果，都感觉很费力。姑妈偷偷告诉我，表姐只有80多斤了。

　　后来，一个女人的出现，改变了表姐的整个后续治疗方案。

　　那个女人姓陈，大约五十多岁，经常在肿瘤医院的各个病房出没，询问病人需不需要请护工。

　　很多家属都需要请陪护，毕竟24小时看护癌症病人，请一个专业一点的护工，家属可以腾出时间处理事情或者休息一下，可不能把健康的人也拖垮了。

　　陈姐是个自来熟的性子，先是一副很关切地神情，问了问表姐的病情，然后同情地摇着头，说，你们这样治是治不好的！要吃中药，要走特色疗法。现在大医院治疗癌症，都是流水线作业，手术+化疗放疗，最后还是个死。

　　姑父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说：西医都治不好的病中医能治？

　　陈姐说，那是你们没找对人，我就是中医治好的。为了取信于人，陈姐还对着姑妈撩起上衣出示自己的伤口。她说自己也是乳腺癌患者，已经存活十年了，不但没事，还能出来给人做看护赚钱。

　　陈姐说，她们老家那里有一位老中医，姓李，世代名医，对癌症很有效。许多大官和富商得了癌症，就去那里修行，治好了。

　　说完，陈姐还给姑父看了一些照片，是大概几十个被李医生治疗好的癌症患者故事。

　　姑父抱着书，看了一整夜，越看越有信心，表姐也心动了。她说她要活下去，要陪儿子长大。

　　第二天下午，姑父就跟着陈姐坐火车去实地考察。

　　辗转找到了那个诊所。虽然已经下午六点多了，看到诊所门外仍然有不少病人在候诊。姑父心里不由得多信了几分。

　　由于看病的人比较多，诊所也学着大医院一样搞“预约”制，姑父领了一个号。

　　第二天一大早，姑父就守在门口候诊，他发现，这个诊所只针对癌症，病人也全都是来自全国各地的癌症患者。这让姑父大有信心，对陈姐说，幸亏遇到了你，不然我们就是等死啊。

　　坐诊的是一个白胡子的老人，约莫七八十岁，旁边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据其他病人说，年轻一点的是“老先生”的儿子。现在主要是他儿子负责看病，李老先生坐阵，多数时间不说话，只是最后把药方给他看一下，点头认可就去按配方抓药。

　　轮到姑父了，他把表姐的病情大致说了，又要递上检查报告，李医生摆摆手示意不用。然后告诉姑父：吃他家的药，一个疗程就是一个月，费用是三万六。因为所有药材都是用最好最天然的，所以，虽然价格贵但疗效好。

　　服药期间，有几个要求必须做到。

　　1、断绝一切荤腥，只能吃素。

　　2、病人所有入口的蔬菜瓜果，必须是有机的绿色食品。不能有一点农药，也不能是大棚里的反季节蔬菜（他解释说那些反季节的蔬菜都是有违天时，不顺应自然规律的，吃了有毒）

　　3、西医的治疗手段可以不停，但是他们家的药必须准时准点吃，每天吃的时间略有不同，待会抓了药之后再详细叮嘱。初一、十五每一天都是不一样的。比如早上服药，有时候是六点整，有时候提前几分钟，有时候推迟几分钟。都有讲究，时辰不对，药效大打折扣。

　　4、如果要效果好，就要住到他们家来。他们家有药田，可以保证食材的健康，配合饥饿疗法，可以饿死癌细胞。而且住在这里治，吃药时间精准，熬药的技巧火候也能掌控，疗效更好。这样的含食宿费在内，一个月七万二。

　　03

　　姑父回到医院把了解到的情况跟表姐说了，表姐非常相信，自从刚诊断出乳腺癌的时候，她就觉得自己患癌最大的原因就是吃多了“打了农药的菜和打了激素的肉”。

　　经过商量，表姐决定出院，然后去老中医那儿试试看。毕竟也就一百多公里，家里有车，两个多小时就到了。3月12号，表姐正式住进了老中医家开始接受饥饿疗法。并按照医生说的，预交了七万二，这是一个月的治疗费用。

　　这里的一日三餐，全都是蔬菜，水煮、略放盐。白菜只吃白菜梗，不吃叶子，土豆擦碎碾出汁再吃、胡萝卜也是如此，其他食物一概不吃。按医生的说法：吃多了，机体就会有营养，“癌细胞也有了营养，长得更快，现在咱们就是要饿死癌细胞”。

　　表姐住进去后，发现在李医生家的小楼里，居然住了七八位病友，全都是来自各地的癌症病人。表姐住的这个屋子，应该是老屋改造过后的，二十来平方，放了三张床，中间用帘子隔开，墙上刷的是白石灰，水泥地面，还要一个蹲坑卫生间。说起来条件连县里招待所都不如，但来的都是图治病救命的，只要能把病只好，也就不讲究那么多了。

　　跟表姐一个屋的有一个五十多岁名叫刘桂芝的女人，来自陕西，也是乳腺癌患者，比表姐早来了半个多月。一个姓童的，比表姐还小一岁，是本省人，得的是肺癌，住进来三天。她们无一例外，都是在放化疗之后病情得不到控制，已经发生扩散和转移。

　　吃了几天素菜和配的中药，包括表姐在内的几个病人开始狂吐那种白色的泡沫，问李医生怎么回事，李医生说，没事没事，这就是“饥饿疗法”的正常反应。医生说，吐得越厉害，说明杀死的癌细胞越多。

　　谁知道，过了几天后，刘桂芝开始咯血，血色发黑。李医生说，这就是“饥饿疗法”起作用了，血里面黑色的东西就是杀死的癌细胞。

　　又过了七八天，刘桂芝先撑不住了，她躺在床上气若游丝，整夜整夜地喊痛，与表姐刚来时候见到的判若两人。家属见势不妙，连夜把病人送到医院去了。四天后，传来消息，刘桂芝在医院去世。

　　几个留下来的病人和家属面面相觑，李医生却说：刘桂芝来得太晚了，她体内的毒素沉积过多，再加上之前放化疗已经掏空了身子，他也无力回天。

　　表姐在纠结中继续坚持着，这一耽搁又是半个月。

　　终于，表姐也坚持不下去了，饿了一个月，让她的身体更加虚弱，人迅速瘦到了只有六十斤，而且也开始出现了咯血和昏迷的症状。姑父思来想去，下决心放弃饥饿疗法。连已经预交的七万多也不要了，重新把表姐送回医院。

　　送到医院，因为表姐长期呕吐腹泻，加上摄入食物严重不足，已经出现了浑身电解质紊乱、低钾低镁等症状，表姐躺在床上，目光迷离，连亲生的儿子已经 不认识了。

　　已经灯枯油尽的表姐已经支撑不住了，几天后，表姐全身器官衰竭，撒手人寰。

　　04

　　后来，处理完表姐的后事，姑父又去了一趟那个诊所。但是按照李医生的说法，包括我表姐在内的其他几个病人，都“去得太晚了。”他这里是祖传治疗癌症秘方，治好的有几百个。

　　他言之凿凿地说：“你们都在大医院把元气都耗光了，都是被判了死刑的人才转到我这里来，时间上都来不及了！”

　　姑父气愤地说，那要怎样你们才治的好？

　　“你们刚发现病情就到我这里来才行！”

　　最后，经过交涉，仅仅退还了一万来元没花完的食宿费，其余的一分钱也不退。

　　姑父回来之前，又去问了一下这家诊所附近的村民，村民都说李家在这里开诊所有好几年了，以前都只是看些感冒发烧咳嗦的小病，没听说还能治癌症。近两三年才陆续有癌症病人“慕名而来”，倒是本地人从来没听说过。那个白胡子老头也是去年才来的，是不是李医生的老爹，谁也不清楚，毕竟李医生他们是外来户。

　　听完姑父讲述的这一经过，我怒气冲天，反问：“姑父，为什么不去告他们？”

　　姑父摇摇头苦笑着说，没用的，我问过，很难告得赢的。我们没有证据证明人家的治疗方案到底有没有效果，也没法证明就是他们耽误了你表姐的病情。而且，你表姐已经走了，告赢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姑父顿了一顿，又说：无非就是被骗了点钱，现在人都不在了，钱要回来又有什么用？说实话，如果真的能换得她多活半年，多少钱我都心甘情愿……

　　说到这里，姑父又老泪纵横，我也不忍再说下去。

　　05

　　最后来说一说，所谓饥饿疗法，到底是什么东西?

　　在现代医疗中，的确有一种“饥饿疗法”的说法。

　　实际上，癌症的“饥饿疗法”是对“癌症细胞的饥饿疗法”，而不是对患者的“饥饿疗法”。这一理论是由已故美国Ju博士在1971年提出，他认为，如果我们能阻断新生血管的生成，切断机体对肿瘤的营养供应，就有可能将肿瘤细胞“饿死”。这就是所谓癌症治疗的“抗血管生成”(anti-ang)理论，或者通俗一点说就是“饥饿理论”。

　　“饥饿理论”确实提高了癌症临床治疗的效果。但很明显，这种“饥饿疗法”是指“饿”癌症细胞，而不是饿病人。

　　- END -

　　 毒姐 

　　曾是电视台编辑

　　期刊写手  作家

　　一场重病  隐居云南

　　开一家酒吧  种花晒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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