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城的四月和往常一样,时而乌云密布,时而阳光明媚。他拎着刚刚炖好的鸽子汤走进病房,坐在17号病床前,对躺在床上的她说,来,吃饭吧。一边说着一边放下手中的汤碗,转而扶着她坐了起来。这是她手术后的第四天。按照医生的话说,身子基本已无大碍,术后注意调养,几天后就可以出院。她今年四十岁。皮肤
伊城的四月和往常一样,时而乌云密布,时而阳光明媚。
他拎着刚刚炖好的鸽子汤走进病房,坐在17号病床前,对躺在床上的她说,来,吃饭吧。一边说着一边放下手中的汤碗,转而扶着她坐了起来。
这是她手术后的第四天。按照医生的话说,身子基本已无大碍,术后注意调养,几天后就可以出院。
她今年四十岁。皮肤暗黄,个子不高,沉默寡言。
她安静坐在床上。
他喂她喝汤吃饭。
听别人说黑鸽子的肉汤最有营养,我去的时候,恰好就碰上这只黑鸽子,你可真有口福。他说。
他今年四十二岁,浓眉大眼,皮肤黝黑,留着络腮胡,穿着一套墨绿色的军装,配着解放鞋。走路的时候略微有点瘸,据说是曾经当兵时留下的创伤。
她看着他,不说话,只是笑,一口一口吃着他喂的鸽子肉,喝着他喂的鸽子汤,脸上洋溢着幸福女人的笑容。
十五年前,经村里人介绍,他们成了亲,组了家庭,后来生了一个女儿,很是乖巧。
如果问他们之间是否存在爱情,那就要看评判爱情的标准究竟是什么了。若说爱情是轰轰烈烈的爱恨交织,那他们之间显然是不存在爱情的,因为他们从相识到结婚,生活一直平平淡淡;若说爱情是两人在一起时的甜言蜜语,那他们之间也是不存在爱情的,因为他们从相识到结婚,他从未对她说过一句“我爱你”之类的甜言或是蜜语;若说爱情是手拉手并肩走偶尔亲亲小嘴逗逗彼此的生活,那他们之间仍是不存在爱情的,因为他们从相识到结婚,他除了在婚礼上牵过她的手,后来从未牵过她的手并肩走,更别说偶尔亲亲小嘴逗逗彼此了。
但如果说爱情是我挑水来你浇园,你生孩子我来爱,那他们之间显然是存在爱情的,因为他们从结婚到现在,一直都过着这样的生活——几亩田地够让他们两人忙活,每天起早贪黑,过着一般农民的日子;正在读初中的女儿成了他们眼中唯一的骄傲——姑娘生得漂亮,学习又好,叫人怎能不爱?
如果说爱情是你做饭来我洗碗,我赚钱来你来管,那他们之间也是存在爱情的,因为他们从结婚到现在,一直都过着这样的生活——除了家里照看的田地,他也凭着自己的一门手艺在镇上干些小活儿,每月也有固定的一些收入,工资每一到手,他就全数都交给她,自己丝毫不再过问;每天干完活回来以后,她就已经将做好的饭菜端上了桌,吃完饭,他休息一会儿,就会自己跑到厨房里穿起围裙,洗起了碗。按理说,在农村里,没有一个女人会让自己的男人钻进厨房洗碗,她亦是如此,一开始还会去厨房阻止他,直到他说了句“你是我老婆,我不能把你当丫鬟使,洗碗又不是累活,我好歹当过兵,体质好着哩!”,而后一直坚持,每天都由他来洗碗,因此她也不再说什么,任由他去了。
嫁给他的时候,她并没有想到这个皮肤黝黑,走路一瘸一拐的男人会如此替人着想。
之所以选择嫁给他,只是因为当时媒人说了这么一句话——“孩子,你看他,虽然是瘸了点,可人好,又当过兵,也有一门手艺,以后养活你是没问题的咧。”
那个年代,25岁的姑娘,娃都能打酱油了,而她,却还待字闺中,父母着急,邻里好奇,媒人不断来串门。至于原因,无人知晓。唯有她自己心里明白。
我不要就这么认了命。25岁之前,她不止一次在心里对自己这么说道。
只是,后来,她还是认了命。
于是,25岁的她,在家人的催促下,在邻里的舆论压力下,被迫答应了这样一场相亲。与他见面时,她并没有细看他。
他是个老实人,也不太会说话。
相亲的场面很是安静。两人面对面,一句话不说。
于是媒人就急了,把他拉到一边说:“你倒是说话呀,这姑娘虽然年龄大了点,但人长得标致,在家也勤快,娶了他是你的福气咧!你倒是说话让她同意了呀。”
于是他慢吞吞地回到了桌前,看着对面的她,说道:“你嫁给我吧,我肯定一辈子对你好!”他一鼓作气地从嘴里蹦出了这句话,然后低下头,脸通红。
她抬起头,看他,然后就笑了。
后来很快,他们就举办了婚礼。于是生活平淡地过到了现在。
直到她这次生病住院,她才算彻底相信,原来十五年前的那次认命也没什么不对,原来上帝果真还是宠爱着她的。
手术那天,她在手术室里足足呆了四个小时,从下午三点到晚上七点。整个过程醒来就像是做了一个很久很久的梦。
他在手术室外整整等了四个小时,从下午三点到晚上七点。心惊胆战,坐立不安,没吃没喝。
手术完后,他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回到病房后,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抱上病床。
两个小时内不要让她睡觉,跟她说话,给她揉揉腿,六个小时内不能喝水不能吃饭,若是嘴唇干了就给用棉棒给她沾点水,吊水完了喊护士。医生吩咐道。
他认真听着,不住点头。
于是,一晚上,他都守在她的床边,给她揉腿,跟她说话,几分钟看一眼吊瓶,润一下她的双唇……没打瞌睡,没去吃饭,也忘记了饥饿。
凌晨两点,护士过来告诉他,十分钟喂她喝口水,就一口,不能多,到四点就可以让她睡了。
于是从两点到四点,他又忙活了两个小时。南方的四月天亮的有些早,四点多的时候天就已经蒙蒙亮了。他不敢闭眼,生怕她有什么需要;他滴米未进,因为不敢离开。
他坐在床边,看着她,睡得很香,心想,这下总算可以放心了。
想着想着,眼睛上眼皮和下眼皮开始打架,后来慢慢地,就趴在了床边睡着了。
真的是太累了。
她醒的时候,太阳刚刚把温暖送进房间。她一睁开眼就看见趴在床边的他,伸手拿起桌旁的衣服搭在了他身上,然后又继续闭上眼睛睡去。
嗯,真的是太累了呢,好好睡吧。
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很是暖和,仿佛将他们送进了一个甜美的梦境,因为他们的嘴角,明明都扬起了微笑。
明天再给你弄个乌鸡汤。他一边收拾饭碗一边说道。
你看你老公,对你可真是好哩!邻床的女人笑着对她说道,满眼的羡慕。
她还是不说话,只是笑,那笑容,仿佛是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在湛蓝的夜空下,被自己喜欢的少年拥抱着飞舞起来了一般。
平时都是她伺候我,这不她生病了,我得把她给伺候好了么。他将洗好的碗放在床头的桌上,笑着说道。
病房像大学生的宿舍一样,住着四个人,还有一个独立卫生间,环境还算不错。没有消毒水的味道,也没有谁的痛苦呻吟。
四张床上躺着四个人,连同陪护的家属一共七个人——邻床的那个女人一个人躺在床上,旁边没有谁来陪护。
医院里人生嘈杂,走廊里有几张病床,就躺着几个病人。医生护士的白大褂成了土灰色,白衣天使说话的口气像是人欠了她几百万。医院里也并不全是消毒水的味道,还有臭脚丫子味;走廊里也并不全是给人窒息的感觉,还有给人像是进了难民窟的感觉。
他扶着她在外面走了几步,就带着她回了病房。
外面环境还没病房里好呢,我们还是进去吧。他说。
于是,他们回到病房里。她躺在床上,开始闭上眼休息。
他躺在她旁边,也闭上了眼睛。
阳光从窗外洒进来,照在他们身上。
很暖很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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