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小姨要离婚的消息，传遍了亲戚家的饭桌床榻。老妈夺命连环call打电话给我，说我跟小姨关系好，让我给劝劝，都45岁了，有什么好闹的，条件又不好。对啊，我跟小姨关系好，所以我才不会劝。1我的小姨兄弟姐妹五人，排行最末，我妈是唯一的姐姐。因为是老幺，小时候我们叫她老姨。后来，我怕把她叫老了，自作主张改成小姨了。一般来说，老幺应该是最受宠的，可是小姨不是，打小就不是。姥姥家的粮食开始不够吃的时候，已经有三个孩子了。姥姥也就不敢再生，直到七八年后，小舅和小姨相继出生。小姨是早产生下来的，那时候姥姥四十岁了，折腾了两天两夜差点没命。姥姥和姥爷很溺爱小舅，对小姨就左右看不顺眼。按理说，不会有父母不疼爱自己的孩子，可是我姥姥不记得小姨的生日，一大家人没有人记得。小姨不招人喜欢，可能是因为长得丑。我不知道小时候小姨什么模样，现在来看，她和我妈差距还是挺大的。我妈160的身高，身材匀称，皮肤白净。而她150的身高，胳膊和腿都很壮，脸盘子大，鼻翼旁边有颗不小的黑痣。由此一对比，我妈应该是很受宠爱的。据我妈说，我姥爷为了给我妈找了称心的丈夫，跑遍了周围的村落。我妈眼光很高，直到25岁才定下了我爸。我爸确实是非常帅的，读书读到高二，在当时已经算很有文化了，而且盖房子的手艺很不错。我的记忆里最早有小姨的影子，是我妈结婚没几年的时候，我妈比小姨正好大十岁，小姨那时候十七八岁。姐妹俩听说，江苏一带有罐头厂招人手工剥桔子，就跑过去了。我和我哥被扔在家里由我爸照顾，具体是怎么被照顾的，我没印象，只记得那时候我头发有虱子，特别痒。有一天夜里，我妈和小姨回来了，带了整整一口袋的桔子回来，是我童年最甜的味道。2没多久，我妈就让姥爷姥姥把小姨嫁出去，说是年纪大了总待在家里不好。这可能跟我妈讲过的一桩旧事有关，好像小姨那时候跟我妈说过嫁人就要嫁我爸这样的，而且有一次我爸睡着了，她盯着看了很久。我妈可能因此心有芥蒂，但我觉得一个花季少女表达对美好爱情的懵懂向往，并没有过错。小时候的事情，我都记得不太清楚。可是，长大以后，听小姨说到许多陈年往事的时候，我的心依然揪得难受。对于小姨的婚事，姥爷随意了很多。稍微打听了下，就定了下来。小姨没有什么机会说愿不愿意，记忆里的姥爷脾气还是很暴烈的。小姨夫跟我爸比起来，不够高不够帅，且没有文化。其实那个年代，大多人都没什么文化，他主要是没有能力和见识。姨夫上面还有两个兄弟，家境也不好，听我外公说彩礼可以从简，也就很爽快地答应了。但是所有人都觉得小姨这样条件不好的，也找不到更好的了。短暂的相处以后，小姨就结婚了。我不知道那时候的小姨有没有尝到爱情的滋味，有没有想过为自己做主的可能性。小姨结婚以后，很快就怀孕了。小姨有两个妯娌，她是最小的媳妇，勤快得要命，却不会说话，最不会讨公婆喜欢。有时候就是很奇怪，做得好不如说得好，小姨总是吃亏。肚子渐渐大了，有经验的老人都说像丫头，小姨就更不受重视了。足月在家生孩子的时候，生下来就是个死胎，真的是个女儿。小姨那时候应该是伤痛到无以复加的，不然也不会疼爱我如亲生女儿。在农村，女人不生个儿子，好像就是有违天理。所幸，小姨第二胎，生下了我的表弟，比我小八岁。然后，小姨就跟着姨夫去了上海打工，表弟留在家里给公婆带。那段时间，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小姨每次从外地回来，带给我的礼物。即使小时候记忆模糊，但对零食的渴望，是我对小姨深厚感情的渊源。小姨家条件也不好，可是对我出手大方。比如喜之郎果冻、粉红色公主裙、玩具手枪……，这些东西我爸妈不会舍得给我买。3从我真的对小姨有清晰的印象的时候，小姨早就从上海回来了。姨夫也回到老家城里打工，因为是夜班，很少回家。小姨扛起了照顾孩子、孝顺公婆和田地家务所有事情，成为姨夫得力的贤内助。小姨的生活，只剩下忙碌。在我心里，她就是个女超人。其他的不提，光说水稻，就不是一个女人可以干的事情。从育苗、插秧、打农药到收割、晒谷，没有陶渊明“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写得浪漫，但早出晚归确实是再正常不过了。风吹日晒，让小姨本就不白嫩的脸更加得粗糙黝黑。小姨说她最害怕的就是夜里给田看水。干旱缺水的时候，需要把大湖的水经过好几家水田引到自家田里来，不能多也不能少，经常夜里要看好几个小时。嗜血的蚊子都是其次，彻底的望不到边的黑暗，才让人害怕和绝望。所以小姨很喜欢月亮，在那样的夜晚，月亮可以给人安全感。大约2019年的时候，表弟上初中住校了。小姨开始在我家附近的一个面条厂打工，机器把面条生产出来之后，手工包装。她更忙碌了，因为家里的事情，一样都没有少。我很多次地问她，家里的田地就不能不种嘛，买个米能要多少钱。她就掰着手指给我算账，我也听不懂。面条厂每天早上四五点就开工，因为是多劳多得，里面的女人，大多七八点才下班。一个月下来，累得半死，也就拿2000左右的工资。我去过几次，发现每个人动作都跟机器一样麻利齐整。她们坐在那里几个小时不动一下，调笑声比机器的声音还大。小姨在那里交到了几个朋友，偶尔约着一起逛街。后来，面粉厂着火倒闭了，小姨又开始打别的零工赚钱。小姨是个农村妇女，但从眼睛里是看不出来的，小姨的眼睛很美。老家很多的女人，因为长期受苦，常一脸苦相，眼睛里看人少有热情，让人感觉冷漠。小姨不是这样的，她乐观豁达得跟少女一样，爱笑，眼睛是亮的。小姨很喜欢红色，粉红玫红都喜欢。她的穿衣风格常被我妈调侃，我却觉得美得很。她的口红和耳环都很劣质，却让她散发出像太阳一样的光芒。小姨的大方也是很不一般的，虽然在我妈眼里，就是不会过日子。小姨家总是常备很多价格低廉的零食，桌上的菜也常常很丰盛；她会给表弟多一点零花钱，让他也能给同学买个小生日礼物；她会偶尔淘一些不上档次的衣服和高跟鞋装扮自己……我很喜欢小姨的大方，即使在喝白开水都苦涩的日子里，她也没有丢失掉活着的意义。4能跟小姨聊到婚姻这个话题的时候，我已经上大学了。她从来没用过“爱情”这个词，但我知道她一定懂的，并且向往的。她喜欢看言情小说和偶像剧，也告诉我说一定要找个相爱的人结婚。小姨不太好意思跟我说她感情的不如意，毕竟我是晚辈。但是我能看到，能感觉到：即使她像向日葵一样面向太阳生活，她的婚姻也绝谈不上幸福。从一开始，小姨就不是自由恋爱的，也不像我妈一样订婚后还考察了一年才结婚。感情是可以培养的，而且我小姨是很知足又容易哄的女人。可是他们长期聚少离多，没有培养感情的土壤。当然如果有心，就算隔着太平洋，也可以传递爱和温暖。我姨夫没有这个心，他从心底里一定觉得小姨配不上他，不然也不会当着我的面打趣小姨新烫的头发像鸡窝。他会把自己的头发梳得溜光，舍得给自己买名牌的衣服，却不愿意跟我小姨一起逛街购物。我打心底觉得，如果在一个不以高和瘦为美的星球，小姨一定很受欢迎。她的头像有时候是太阳花，有时候是海棠，那是她在自己家院子里侍弄的，她跟花一样美，是个特别浪漫的女人。如果非得让我说小姨哪里不好，那就是爱喝酒了。天热喝啤酒，冷了喝白的，我没见过这么爱喝酒的女人。在我不那么懂事的时候，我不喜欢她喝酒，总说她：“酒这么辣，有什么好喝的，医生都说你的胃不能喝酒了。”她就叹一口气，跟我讲：“一个人吃饭多无聊，喝酒可以助助兴。”现在我明白了，小姨长期一个人在家，喝点酒，心会变暖，漫漫长夜就没那么难捱了。如果小姨和姨夫之间，只是保持这样的冷淡，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在农村上一辈里，也很常见。可是，生活就是这样，比戏剧残酷得多，看你适应了既有的苦难后，总想着再给你找点不自在。姨夫出轨的事情，是小姨喝了酒以后告诉我的，只说了个大概，但极其狗血。小姨发现这个事情，是很偶然的。姨夫的手机偶然跳出来一条暧昧短信，虽然没有备注姓名，可是号码小姨觉得很熟。到自己手机里查了下，是我一个远房表姐，跟小姨聊得来，常常来小姨家蹭饭。后来的事情，我没有再问过，小姨也从未提起过。至少从表面上看，小姨没有离婚，跟表姐也还是相处自然。我想，碍于很多人的脸面，小姨把羞辱咬碎吞进了肚子里。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你告诉了别人，除了得到只言片语的同情外，毫无好处。更多的，你会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我想小姨就是这么想的，保住最后的自尊，比场面上的痛快重要。52019年的时候，表弟上大学了，小姨心里的大石头放下了，也找到了一份很好的工作。姥姥家附近好几个村子被征了，开发商建造了一个高尔夫球场，球场里盖了个大酒店，小姨就在里面做服务员。一周白班一周夜班，离家又近，可以兼顾家里的杂事，每个月接近3000块钱。小姨交了更多的朋友，经常跟其他姐妹视频聊天家长里短，生活得有滋有味。即使经常在地里干了一天农活，晚上还要去上夜班，小姨还是甘之如饴。酒店里经常要承办婚宴，小姨特别喜欢发新郎新娘说誓词的短视频到朋友圈里。她应该是对这种新式婚礼很向往的吧。小姨45岁，不算大的年纪，跟五六十岁的人比起来，心底的渴望肯定多一些。她想跟姨夫一起去补拍个结婚照，姨夫不愿意。她就自己去拍了个写真，我觉得美翻了。命运跟你开玩笑的时候，从来不会提前打招呼。今年8月份，我的姥姥去世了，85岁的年纪，算是喜丧，可对我小姨打击很大。没有人想到，身体康健的姥姥会突然离世。当时，姥姥在小姨家短住，不小心感冒发烧了，总不见好，痰又堵得难受。小姨和我妈一起把姥姥送到乡里的卫生院吊盐水。吊了几天水不管用，就住了院，呼吸不畅，常常用氧气罩。住了几天院，痰还是没消掉。小姨又骑电瓶车带姥姥去市里的人民医院。出发的时候，姥姥有点慌，说：“你把我送出去，要把我带回家啊。”结果，小姨没能把姥姥带回来。在市医院检查，说是很严重的流感。住院的时候，小姨去给姥姥买早餐，回来的时候，姥姥竟然一口气没上来走了。小姨自责得要命，差点哭死过去。在葬礼上，小姨一直在哭，心绞痛得厉害。姨夫却跟我舅舅提起外婆在医院几千块钱的费用，舅舅说，姥姥是在小姨家生的病，他们不管。姨夫不管不顾，吵着非得要。小姨跑过去用尽浑身的力气，打了他一巴掌，然后晕倒了。我想，从那以后，小姨就打算离婚了吧！6小姨下定决心要离婚的时候，第一个就打电话告诉了我。“婷，小姨想离婚了，想跟你说一声。”小姨的声音有点抖，但我能听得出来，这不是要征求我的建议的。“是因为姥姥的事情吗？姥姥如果还活着，肯定不愿意你因为她离婚的。”“有这方面原因，也不全是。”“那是因为什么？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吗？”“没出什么大事，我工资可以养活自己。你弟弟大学也快毕业了，他又那么孝顺。没有你姨夫，我老了，你弟弟也会照顾我的。”“小姨，你放心，你老了，我照顾你。”“婷，你知道吗？前段时间有一场婚礼，新郎的誓词让我特别感动，我特地记了。我想念给你听听。”“好的，我听听，你念。”“亲爱的，我想一生与你为伴。春天，一起看繁花似锦；夏天，一起看朗朗星空；秋天，一起赏桂华枫叶；冬天，一起牵手踏雪。无论贫穷富裕、疾病还是健康，我只想与你相依为命，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