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树下

发布时间: 2019-08-29 15:42:45 来源: 励志妙语 栏目: 经典文章 点击: 108

冬至就要来了,一场大雪走在了她的前面。天空和地平线紧紧的挨着,像一对银色恋人紧紧相拥舍不得分开,直到火红的太阳,残忍的在他们中间划开一刀,然后顶着天空向上飞去,离大地越来越远,越来越远。银装素裹的村庄被白色的棉被压得死死的,日日劳作的乡亲们还在沉睡,只有我这样一个无心睡眠的人在

银杏树下

  冬至就要来了,一场大雪走在了她的前面。天空和地平线紧紧的挨着,像一对银色恋人紧紧相拥舍不得分开,直到火红的太阳,残忍的在他们中间划开一刀,然后顶着天空向上飞去,离大地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银装素裹的村庄被白色的棉被压得死死的,日日劳作的乡亲们还在沉睡,只有我这样一个无心睡眠的人在窗口迎接太阳。第一缕阳光越过围墙,径直照在院子里的银杏树上,冬天的银杏树是没有生气的,没有随风飘舞的银杏叶,没有圆润喜人的银杏果,只留下干枯的树干,在刺骨的寒风中瑟瑟发抖。如果不是阳光照在银杏树上,我是不会想起来他的,如果不是这大雪,我更不会想起他离开我已经整整一年。        院里子的银杏树种下八年了。那时候我才十岁,阿爹不知从哪里找了这树苗埋在了院子中间,阿爹说,这树苗是难得的宝贝,叶子漂亮好看,果子能治病,还能保佑家人平安富贵。我呆呆的看着和我一般高的树苗,问阿爹它什么时候能长大,阿爹说,等你快嫁人的时候。        也不知是谁传了出去,庄里边的人都知道了我家有一棵银杏树。原本门可罗雀的院落突然变得门庭若市,总有人找阿爹来商量要树苗的事,阿爹心善话软,答应他们等过几年银杏树能结果的时候分给他们一些。大人们来要树苗,小孩们也来凑热闹,胆小一点的三五成群过来看,胆大一点的一个人扒着院子门看,他就属于胆大的那一类。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圆胖的脸蛋,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嘴巴却偏偏生的小巧,颇有些樱桃小口的意思,麦色的皮肤,典型的农家孩子。        也许是那双大眼睛吸引了我,他扒着院门偷偷看树,我趴在窗台边偷偷看他。他发现了我,眨着大眼睛问我:“这树是你家的吗?” 我说:“是我家的,我阿爹种的。” 他眼珠子转了一下,竟学着大人的语气说:“这树长大了给我一棵苗行不?” 我见他跟我要心爱的树苗,生起气来,“不行,阿爹种的,不能给你。”我从小不随阿爹的软性子,心爱的东西决不会轻易给人。说完我便自顾自的生起气来,身子缩回屋来不再看他。过了一会气消了我又从窗台伸出头去望他,他早已消失不见了。我觉得他不诚心要树苗,回屋又生起气来。没过多一会,身后的窗台上传来“咚咚咚”的声音,我回头一看,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正看着我,是他没错,大眼睛小嘴,他冲我咧着嘴嘿嘿的笑,我没好气的说:“你笑什么,树苗就不给你!” 他像变魔术似的从身后拿出一个青黄的柿子放在了窗台上。小时候家里很穷,饭都吃不饱,要说水果也只能上山摘山枣吃,柿子在那时候是稀罕东西,小孩子都嘴馋,我见了柿子也不再生他的气了,伸手把柿子拿了过来,拿了柿子我也没忘树苗的事,“我会和我阿爹说的,让他给你留一棵。”他还是咧着嘴嘿嘿的笑,这时候我阿爹下活进院了,他见大人回来了,转身就往院外跑,院子门小,阿爹刚进门口还堵着半扇门,他把刚进院的阿爹撞了个趔趄,他那时候才十一二岁,哪里撞的动阿爹,疼的他哎呦一声,阿爹晃了一下,转身就要抓他,他抬腿就跑出了院门。阿爹骂道:“哪里来的狗崽子。”我趴在窗台上冲阿爹喊:“阿爹,他像兔子,不像狗崽子。”        自那以后他便经常来找我。阿娘死的早,阿爹管我管得严,轻易不让我出院子,接触不到别的孩子,自然就和他玩得最多。他都是等阿爹出活了才来,每次到院门口,他都要冲里边先喊一声:“这树长大了给我一棵苗行不?”我就回应他:“阿爹说了算,你去找阿爹要。”然后他就兴冲冲得跑进来装做大人模样跟我商量树苗的事,他总是给我带我没吃过得东西,有时候是苹果、梨,有时候是栗子、核桃,实在没有什么带得,就给我拿一些花生,我不挑食,他带什么我就吃什么,在那个破败不堪得年代,因为他我有了一个幸福的童年。        银杏树越长越大,扇子型得银杏叶也越来越多,阿爹说银杏树快结果了,那年我刚好十六岁。银杏树结果了,果实成熟了就能栽种树苗了,冷落多年的院子又开始人来人往,只是我没想到,来要树苗的甚少,更多的是来给我保媒。阿爹架不住媒人好话,有好事得劝了几杯酒,阿爹醉意上来便同意了给我找亲。自那以后,来上门提亲得便络绎不绝了,本庄的不说,最远得有赶了一百多里路来提亲的,阿爹性子软既不拒绝也不答应,逢人劝酒喝醉了也从不松口,一来二去,十里八庄都知道了我们家门好进不好出。可提亲的还是多,阿爹也总是喝醉,喝醉了也不言语只管倒头就睡,媒人们就开始给我说好话,说这家的公子长相好,那家的公子田地多,我只说听阿爹的,媒人们没有办法,才渐渐来的少了。        他要出活,来的不像以前多了,可还是每次都不忘给我带吃的东西。邻庄的烧饼、镇上的炒栗子。他总问我媒人来我家提亲的事,问我为啥不找个好人嫁了。我心里骂他是个蠢蛋,你见谁家大姑娘天天吃你一个野小伙子的东西?我骗他说心里有人了,只等他来提亲。他也不问是谁,就开始给我讲他那个讲了无数遍的故事。他说银杏叶原本是铁扇公主的芭蕉扇,被孙悟空偷偷拿去灭了火焰山,后来芭蕉扇落在了火焰山里,埋在土里长大了就长成了银杏树,后来铁扇公主找孙悟空要扇子,孙悟空躲到了银杏果里,不信你剥开银杏果,会从里面蹦出个孙悟空。我笑着打他:“你们家银杏叶和芭蕉是一个形状?”他问我见过芭蕉吗?我说没见过。他就得意的说:“芭蕉就是银杏,只不过品种不一样而已。”他装模作样的骗局导致我一度相信银杏就是芭蕉,把芭蕉扇想象成银杏叶的样子,还声嘶力竭的跟阿爹争论过银杏和芭蕉的问题,直到后来阿爹托人给我找来一片芭蕉叶子我才相信被骗了。我生了好久的气,直到他给我拿来一块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枣糕,虽然只有半个巴掌大。那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过了两年,银杏树的果子结的越来越多,庄子里的人家也都种上了银杏树,来要树苗的人就少了。等果子落了,金黄色的银杏叶在空中打着转儿落下来,农家人的收秋也就该结束了。收秋是农家人一年最忙的时候,最忙的时候一过,就是最闲的时候,阿爹闲了,媒人又来了。阿爹还是该喝酒喝酒,只是不在像往年那样不表态了,有时候也自言自语,是该给囡囡找个婆家了。        那年我十八,在庄里是个大姑娘了,再过两年就是老姑娘了,嫁人生子成了阿爹的头等大事。他来的更少了,他母亲死的早,每天天不亮就要出活,家里有两个妹妹要养,还有个瘸腿的父亲。有一次我忍不住了,流着泪对他说让他娶我。他拉着我的手没说话。他是有心的人,他不说可我知道他会懂我。        隔天他就上了门,提着半个猪头,两瓶烧酒。阿爹让我去镇上转转,他们爷俩有话要说。等我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只剩阿爹醉倒在梦里。我性子急,去他家找他,他也醉的不省人事。我见到了他瘸腿的父亲和两个妹妹,他父亲第一次见到我,比我还紧张,两个妹妹对我很热情,不停的管我叫大嫂。都说恋爱中的女人没有脑子,我那时就是,我和他父亲说我愿意和他好,让他明天到我家娶我。现在想想,哪有女人家到婆家说这提亲话的。         第二天天还没亮,他在院子外叫我,阿爹很意外得没有拦着我。我出去见他,他一把抱住了我,在那个年代,拥抱是件很奢侈的事情,我记得我羞红了脸低着头躲在他怀里,也幸好是天太早还没有人,不然我绝不会让他这样抱着我。我问他怎么没拿接亲的东西,他不说话,只睁着大眼睛看着我。我又问了他一遍,他说我跟你说件事。我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如果早知是那样的结果,我决不会听下去。他说要打仗了,到处都在征兵,庄里要求家里有两个男人的必须出一个人,他父亲虽然是个瘸子,可也被算了名额,他如果不去他父亲就得去。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又解释说不会很危险,去装模作样打两枪就好,他说他最会装模作样了,让我放心,等他回来就娶我。是他太会骗人还是我太傻?我竟然相信了。我问他昨天和阿爹说了什么,他突然正经起来,认真的看着我说,我答应你阿爹一定会回来娶你。        我心里是不情愿的,可我找不到能说服他的理由。        他把我紧紧搂在怀里,我想他一定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因为我深切得感受到他的爱,我记得那拥抱让我不能呼吸,也许是被他感染了,我干脆放弃了呼吸,不顾一切得想把自己融入到他的身体里。         离别的号声从庄子那头传来。他慢慢松开了手,男人和女人的天性是不同的,我不管那许多,仍然执着的抱着他。我不舍得这世界上最美丽的眼睛,这人世间最温暖的拥抱。在那一瞬间,我彷佛听见阿爹在屋里叹气的声音。纵有千般不舍,终有别离时。我记不清我是什么时候松开双手的,记不清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快要到冬至的时候,我听阿爹说仗快要打完了,敌人转移到别的地方去了。我不知道敌人转移到哪去了,我只知道他要回来了。在第一场大雪过后,第一个回来的人踏着雪印回到了庄里,他的双手被炸没了,途靠两只没有鞋的脚走了二百多里,他的家人哭成了泪人,听回来的人说很多人都死了,剩下的非死即伤。        往后的半个月陆陆续续的回来了几个人,有的腿断了被担架抬回来的,有的是被炮弹炸聋了耳朵,有一个回来的时候浑身是血,没几天就死了。        他能回来就好,我想。       最后等到的,是一个穿黑色衣服的人,庄里的人叫他警察,他手里拿着一张纸,说那纸上有没回来的人。我不明白,纸上怎么可能有人?        我听他念到很多人的名字,每次念到一个人得时候,庄里人就有几个大哭起来。我突然明白过来,这个警察念到的人,都是已经死了的。我得心突然像是吊了起来,下面架着滚烫的油锅,在听到他名字的那一刻就会掉进油锅里。警察一口气念了几十个人,一直到收起那张纸我都没有听见他的名字。吊着的心落了地,他说他最会装模作样,他没有骗我,他没事。        我和阿爹正要转身回家,忽然听到警察又说了一个名字,是他!警察在说他的名字,后面还有几个词:逃兵……处死……阿爹说当时我就昏了过去。        庄里人都在传他是逃兵的事,那些负了伤的都在骂他是个胆小鬼,处死活该。我和阿爹都没有相信,阿爹到处托人打听他的事,也亏得是逃兵的名声,没几日竟从镇上打听到了。阿爹从镇上回来之后不肯对我说,我哭成了泪人,我从没见过阿爹这样狠心过,阿爹一个字都不肯告诉我。我第一次和阿爹闹翻了天,我绝食反抗。一直到第三天,我虚弱的快要挺不住了,阿爹才同意告诉我,阿爹要我答应他听完之后不能再寻死,我点点头同意了,这才知道真相。         阿爹说,镇上有一个大壮的人认识他,当时大壮和他在一个军营,他们当时的任务就是拿着炸药包炸敌人的地堡和火力点,放现在的话讲就是人肉炸弹,这是非常危险的,所以侥幸活着回来的人也都是缺胳膊断腿。大壮说他们俩当时在一个小组里,在一次打仗后他被炸断了双腿,大壮把他从战场上背下来的,之后在军营里军医简单的包扎后就不管他了。他想回家,军队为了稳住军心不让他走,说他要是私自走就算逃兵,帮他逃走得一同论处。他没有办法,腿断了走不了,他求大壮带他走,大壮没敢答应。一天早上,军队清点人数的时候发现他不在,长官怀疑他逃跑了,军队顺着地上滴撒的血迹就追了出去,在冰天雪地里追一个断了双腿的人是很容易的,更何况还有沿路撒下的血迹做指引,军队在十多里外的一个树林里发现了他,他的两个袖子已经磨烂了,两只瘦壮的手臂已经血肉模糊,两条腿上的的纱布也早已磨开,雪地上的血迹就是从磨开的纱布处露出来的。他已经冻僵了,在用手臂爬了十多里路之后冻死在回家的路上。带队的长官还算有点良心,把他就地埋了,也算是有了最后得归宿。军队回去之后为了安抚军心,就说追到他后按逃兵处死了。大壮说埋他的时候看到了他的眼睛,那眼睛他一辈子都忘了,充满了不甘和无奈。大壮说原来一个想回家得逃兵是这个样子得。        每个人都说他是逃兵,只有我和阿爹明白,他不是逃兵,他是要回来娶我。        后面的日子是我这辈子最苦得时候,我几次寻死都被阿爹救了过来,整个人像是没了灵魂一样,往后的一个多月只能躺着,起不来床,也吃不下饭,阿爹像伺候瘫痪的人一样伺候我。我求阿爹带我去他的坟前看看,阿爹本不同意可拗不过我,使了一个大洋让大壮带着我们去寻他的坟,可没有寻到,大壮说当时埋的草率坟包小,大雪一盖更找不见了。无奈我和阿爹只好作罢。        他走了,可日子还得过。提前得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来,只是这次阿爹不再喝酒了,性子也突然硬了许多,连门都不让媒人进。我像是失了魂一样,一看见到银杏树就难过的要死,偏偏银杏树就在院子中间,抬头就会看见。阿爹几次要把银杏树砍掉,我没让。这是我和他唯一的联系了,从我们认识到离别,它都看在眼里,它是我们的见证人。        我像是犯了毛病,整晚整晚睡不着觉,尤其是天刚蒙蒙亮得时候,我觉得会有一个人在院外喊我,于是每到日出之前我就愈发得有精神,可是再没有那样一个人出现了。        日头高了,阿爹也起来了,阿爹出活前要把一天得饭给我做好,阿爹问我今天想吃什么,我想了想说,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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