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上海出差,只两日,家里的那位便打电话来催。想来是自己活该,这么早结了婚干什么。又得怪我母亲,早些年那么急迫催着我干什么,怕他儿子找不到老婆是怎么。如今我只三十岁,就变成了了无生趣的妻管严。要是当初没有草草结了婚,自己现在是企业高管,又值盛年,活脱脱一个黄金单身汉,别提日子能有多么潇洒快活了。
去上海出差,只两日,家里的那位便打电话来催。 想来是自己活该,这么早结了婚干什么。又得怪我母亲,早些年那么急迫催着我干什么,怕他儿子找不到老婆是怎么。如今我只三十岁,就变成了了无生趣的妻管严。要是当初没有草草结了婚,自己现在是企业高管,又值盛年,活脱脱一个黄金单身汉,别提日子能有多么潇洒快活了。一时买不到高铁票,我坐上了上海到南京的大巴车,慢慢悠悠的晃几个小时,权当消磨时光吧。已然是深秋时分,车外头昏黄着,下着绵密的雨,丝丝点点雨鞭打在窗户上。车上的人大多仰着头,抱手睡,轻微的呼噜声此起彼伏。我原本想看点闲书,可车里光线昏暗的很,无事可做,心里又有些烦闷。 突然被一股淡淡的香味吸引。我偏头一看,是我旁边的一位女性。她身子蜷缩着,半靠在窗边。我粗略打量她了一番,三十岁上下。她披一件杏色针织衫外套,里头穿着黑色点缀着白色碎花的连衣裙,裙子只及了膝盖,下头竟配了双白色球鞋。她头发松松扎了个髻,一点点碎发垂在耳边。她脸部线条很柔和,嘴角不经意的泄出一点点笑意,半眯着眼,看着窗外头,食指不住的在窗户上打着小转。我忍不住的瞟向她,这么跌宕的车,乌云密布的窗外,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竟然露出这般温暖的笑。她头轻微的摇来摇去,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似的。懵懵懂懂着有些可爱,又不失成熟女人的风韵,娴雅。天哪,我是怎么了。我刘家明虽然不敢自称绝对的正人君子,好好先生,但毕竟已婚,该有的自制还是有的,也不会轻易被异性迷惑。这时在大巴上,怎么向喝了老酒似的,对一位素不相识的女性泛起迷糊来了呢?我拍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想清楚些。可我还止不住的瞟向身旁的女性。温柔如风,温婉似水,这才是女性该有的模样啊。比起家里的母老虎,觉着生活实在是太亏欠自己了。能怎么着,四个小时的车程吧,下那么大的雨,路上又这么堵,只怕更久些。反正路上无趣的很,我想和她谈上几句,许能做个朋友呢。这又不犯法,我不必这么管束着自己。我镇定了一下,想打个招呼,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女士?太正式。小姐?好似有些轻浮。叫太太吧,虽然有些老气,到也没什么不稳妥。我合上书,端正了一下坐姿,压低声音,顾不上冒昧,轻声向她问了句:“太太可是上海本地人?”她转过头,一脸迷惑的神情,用食指指着自己:“你在问我吗?”她正脸并不是那么精致,只淡妆,倒有点混沌的可爱,有些孩子气。“是的,太太,我问您是否为上海本地人。”他回答。见她努努嘴,低下头,好像想了片刻,然后摇摇头,抬起眼说:“我不是。”“那太太是南京人?”她接着摇摇头,微微蹙了蹙眉头:“你问我这些干什么?”“只想着这车是上海去南京的,觉着太太不是上海人就是南京人。”我有些尴尬。“这车去的是南京。”她好似突然反应过来,喃喃自语,“我去南京做什么?”我笑笑:“太太不会是坐错车了吧,我是土生土长的南京人。不要怕,即便你错到了南京,也可以好好的玩几日,南京可玩的地方多着嘞。”我自觉说的并无不恰当,不知是说错了什么,她无动于衷,呆呆的发着愣。只觉无趣,自己不该随意搭讪陌生人,尴尬笑笑,准备捧起书,打发光阴进去。这时,她抬起头:“去哪里都是不要紧的,哪里都好。”我见她一下子转变了态度,脸上泛了光彩,心里欢喜极了。我开口:“我叫刘家明,在一家销售公司上班,不知道太太是做什么的呢?”别看我现在一副热情讨好相,平时我可没把多少人放在眼里,别说在同辈面前,就是资历比我大许多的长辈,我也未必如此谦恭。这次要不是我那糟糠之妻搬出我老母来,我必定要在外面多晃荡上几日。她笑笑,只问:“这趟大巴要开多久呢?”我并也并不恼她避开了我的问题,温和的回答:“大概是四个小时吧,已经过了半小时了,现在下着这乱雨,交通又这么拥堵,恐怕还早着呢。”“那陈先生有兴趣听听我的故事吗,讲出来我倒不会闷的慌呢。我现在倒是很想帮自己理理思绪呢,过去是什么样,未来是什么样,我一个人空想乱的很。”我未曾想她会这么说,要和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讲述自己的故事,那这故事不是波澜壮阔,就是一马平川。但是她愿意讲,我当然愿意听,并没有损失,权当解闷也好。“当然当然,洗耳恭听。”我回答。她转过头,微向着窗,开始娓娓道来。“我叫做李美如,木子李,美丽的美,如果的如。这是我自己取的名,我原名叫李慧,大概是我爸妈希望我能懂事聪慧吧。我今年四十岁了。”我没有想到的,我原本猜想她也不过三十岁上下,她倒不显得老,总有孩子的神情。“我的老家,是在南边的一个小县城。在我五岁的时候,我爸妈把我送到了乡下奶奶家。当时我也不明白她们为什么丢下我,让我跟着我的奶奶,我哭闹着要跟着他们。他们哄骗着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还是走了,我只得乖乖跟着我的奶奶。我奶奶那时候六十来岁吧,头发没怎么花白,我爷爷已经不在了。我觉得我奶奶好像不大喜欢我,我喊她,她总是爱答不理的。她每天都要干很多活,干完田里的活还要上山。我们村人本来就不多,没什么小孩子,我奶奶外出干活,我就只能一天天和自己玩,或者坐在门槛上发呆。我那时候经常想我的爸爸妈妈,很想的时候,就一个人偷偷抹眼泪,不过时间久了,也不去想了。”我未曾想到她会有这样的出身,她微微撅起嘴,有点自嘲的神情。“到了七岁吧,我爸爸才回来,他是一个人回来的,怎么了,我妈妈没了?我看到他当然高兴了。他老了许多,人也瘦了,皮肤黑黄着,和我印象中的爸爸不太一样。我飞奔着跑过去想抱住他的腿,他把我轻轻推开了。他和我奶奶进了里屋,嘀嘀咕咕的说些什么,我就在外面坐在墙根听。我听到我爸爸说,招娣跑了,招娣是我妈妈。然后过了好一会,我奶奶出来,她突然过来摸摸我的头,殷勤的问我愿不愿意跟着我姑姑一起生活。我很害怕,她从来没有笑的这般,像我想象中的巫婆。我没有回答她,我爸爸站在房门口看着我,我朝他望望,他又低下头。两天后,我姑姑来把我接走了,我看得出她很不情愿。我爸爸低着头什么话也不说。我姑姑哼的一声,站在大门边上,说,为着自己能再娶,竟把这包袱丢给我,只当我家日子过得舒服吗。我爸爸赔笑,我奶奶瞪她一眼,她不再嘀咕了。我跟着姑姑去了她家,她家在县城,姑姑姑父和他们的女儿挤在一个小房子里。我知道我姑姑姑父,还有我的那个表妹都不喜欢我,他们未给过我好脸色,总是他们一家三口坐在一起热闹着,我一个人在角落望着他们。我知道我从此就是寄人篱下了。我那时候开始学着很乖,做事情总小心翼翼的,提醒自己别犯迷糊了。我生怕自己犯了什么错,姑姑就把我赶走了。没有地方去,没有人要我,我得一直这么乖,只求他们忽略我。其实我只想做个调皮的孩子,淘气只被骂一顿,不会有流落大街的风险,多好。”“还好后来,我上小学了,是寄宿学校。那里的孩子都和我差不多,爸妈都是打工的,也很多孩子是没有爸爸或者妈妈。但是他们都很不乖,会偷拿我的东西,会说脏话,会捉弄我。但是我还是很努力的想和他们当朋友,因为我讨厌做什么事都是一个人。我那时候就开始意识到什么是孤独了吧。我是那么害怕孤独,我一个人很难过。后来啊,我把爸爸寄给我的一点点零花钱全买了零食分给他们吃,这样我好像有了一些朋友。我跟在他们后头嘻嘻哈哈的,尽管没人搭理我,但我可以跟着他们走啊。”她自顾自的微微笑着,这个四十岁的女人回忆起不那么美好的童年,没有太多的委屈,尽管依然有些无奈。她接着讲:“那时候我上课不认真听,给同学做千纸鹤讨好他们,成绩很差,老师也不喜欢我。后来我爸爸很凶的打来电话,说,你要是不好好读书,以后只能像我这样打工,一辈子没出息。我好不容易听见他的声音,立马酸了鼻子。我那时候问他,爸爸你什么时候,来看看我啊?他说,只要我成绩好,他就来看我。我想问他,如果我成绩不好呢,他是不是就不要我了。我不敢问。我意识到读书是多么重要的事。我只想着成绩好,或许我爸爸会喜欢我,我不敢奢求他带我走,我只想能有个爱我的人,我心里不必那么恐惧。那以后我便开始努力读书,成绩变好以后,又没人和我玩了,我每天晚上都很难过,我就告诉自己,我要考到最好的初中,他们都考不上的那种。我真的做到了,上了最好的初中。那个小学没有人考上过,大概是那些学生每天都想着玩,反正他们初中毕业就去打工,无所谓上什么初中。我考到那个初中后,老师很高兴,到我家家访,拎了一大袋水果。我爸爸也很高兴,说我给他长脸,她把我从姑姑家接走几日,带我去买了衣服,那几天我真是开心啊,虽然那么短暂。”她讲到这,仿佛徘徊在往事中,语气有有些感伤。我突然心疼起她,一点点快乐,她都要努力去获取。“你知道初中和小学有多么像吗?我刚进去的事候迫切的想交到一堆朋友,可以一起聊闲嘴,一起吃食堂。那些同学都很优秀,他们一个个学习都很棒。可是我去搭话他们总是爱答不理的。只一个女同学除外。她叫刘依依,我现在还能记得,她皮肤很白,雪似的,讲话掐着嗓子,细声细语。她坐在我后头,我和她搭话,她很热情,说是愿意和我做朋友。后来她总拜托我下课去帮她买零食,她说她跑不快,我跑起来像飞的一样。当然是她给我钱,我也愿意,跑跑腿而已嘛,还能分到零食。可她每节下课都让我去,每次只买一点,我奇怪,我问她,为什么不一次性买多点呢?教室离小卖部这么远,我每次都来不及跑。她说一次买太多零食,她控制不了会贪嘴,吃太多。可是我看她并不怎么吃,都是分给别人。她人长得漂亮,成绩也好,老师喜欢她,同学们也都喜欢她,我想我能和她做朋友是我的荣幸。可是她只有需要我帮忙的时候才对我热切,其他时候,我和她讲我的话,她总是微笑的做她自己的事,她也从来没有和我一起去食堂吃过饭。后来我才知道,每年初中考上高中的人都有限,她每节下课都让我跑腿,我上课都不能专心,作业也不能好好做,成绩下去了,她就少了个竞争对手。我白当跑腿的,她分了零食,别的同学还因为她大方围着她转。这是她和一个男孩子讲的,我同桌听到了,偷偷告诉我的。刘依依喜欢那个男生,我同桌也是,我都看出来了。我心里头难过,再也没有理过刘依依。我不再给她跑腿了,刘依依好像我欠着她什么似的,每次经过我的位子,嘴里总哼哼歪歪的。我那时候,又下定决心,我还是好好读书吧,考上最好的高中,气死他们。真的,我做到了。”“但是我现在还是不能明白,我怎么就这么不讨人喜欢呢?我当初一直在费力讨好我周围的人,然而却没有人领我的情。我一直好奇,我哪里做的不好吗,妈妈丢下了我,同学不喜欢我。我能让爸爸喜欢就只能是好好读书,可是读书真的挺辛苦的。”“其实我一直觉着我是不适合读书的,我的脑筋并没有那么好,我上课总不能听懂,没人帮补习作业,我只得一遍遍的看,一点点想,把所有时间花在上面。我经常觉得很累,头晕眼花的,有时候又觉着自己很委屈。可是我如果不好好学习,我会怎么样。我多想像那些美丽的女孩子,静静的美着,所有人都会对她关怀备至。我不奢求太多的爱,只要有一个人能很爱我,如果没有,只希望有个人一直陪伴着我。如果我注定孤孤单单一个人,那我只能不停努力。”她的心愿竟如此微小。“考上高中,还是我们市最好的,我爸高兴坏了。那时候我大概十五岁吧。到了高中啊,我想我不要什么朋友了,我都习惯了一个人做任何事,我只要好好学习,考上好的大学就好了。我未曾去想认识同学,其实我是害怕他们还是不喜欢我,我就是有什么地方不招人喜欢。从到高中的第一天,我就是最勤奋用功的那一个,天不亮我就起床背单词,晚上一个人留到最晚做数学题。上课不开小差,下课埋头做作业。其实我有时候也心不在焉,只是还装出一副埋头苦读的样子,掩饰我一个人的难过吧。”她笑笑:“第一次考试我就是班里第一。真的,那时候各个老师见了我都是笑呵呵的,我成了学习委员。你知道吗,我们那时候流行优劣互补,有一天老师找我谈话,他说一个人学习好是没用的,要这个班上去才行。于是我的同桌从一个羞答答的小女生换成了一个个头很高的男生,他叫徐向禹。”她微微抬起头,缓缓到来:“他的个子有快要一米八吧,挺瘦。虽然是我们班的,但我以前从未注意到他,等他把桌子搬到我旁边,我才抬头注意到他。他斜背着包,朝我笑笑,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李慧,对不住啊。’我愣愣,也回笑。他脸瘦削白净,棱角分明,那时候他剃了一个平头,穿着牛仔夹克,嘴角一扬,半个脸都是他的笑容,很帅气。”她神情一下子柔和了许多,她想起了多年前那个场景吗,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时候,脸上有了少女的娇羞。我忍不住打断了她:“你后来可是喜欢上了他?”她回过了神,对我笑笑:“他,起初我以为他性格很好,因为我他同我讲话时总是温和笑着,我写作业时他也不怎么打扰我。只有时候手倚着桌子,撑着脑袋看我写作业,问一句‘你老是写个不停,不累吗。’我转过头,他只笑笑。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牙很白。后来我发现,他在外头并不是这样,他脸总板着,手插在衣服口袋里,浑身都是不羁,有的只是冷笑和寒厉的眼神。 他有女朋友,这人尽皆知。我偷偷留意过,她女朋友好漂亮,高高瘦瘦,穿的都是最时兴的衣服。当时她已经会化妆了,头发卷过,扎高马尾,一直跟在徐向禹的后头,乖乖的走。有时也能看到徐向禹搂着她,一副轻蔑的神情。”“后来我们熟了些,我们也能讲两句话。有一次我问他,‘你在外头怎么那么不一样啊?’他说:‘看你是好人,对你好些。’我也笑,心里想,单对我好吗?其实就他这句话,我心里欢喜了很久,记到了现在,多么希望他单对着我好。既然我们是优劣互补,他成绩自然是不好了,他上课总撑着脑袋,一副昏昏欲睡的感觉,有时候冷不丁的问我一句:‘嘿,那老头讲的你能听懂吗?’我点点头,他一副惊叹的神情,对我竖起来大拇指。我每次都能被他逗笑。虽然是互帮互助,但我从没强迫他好好学习什么的。他拜托我帮他写作业,我就写,而且天衣无缝,没有一个老师发现。他对我很感激,时常送我一些巧克力,他说,‘你们女生不都喜欢吃这些吗。’他也会在我打哈欠的时候,摇摇我,说,‘诶,我给你讲个笑话吧。’他还会给我带些新出的练习题,帮我打开水。可能是从来没有旁人对我这么好过,徐向禹这点好,我总能搁在心里不断感动。我也真不知道他是怎么考上这重点高中的,我也没有想过徐向禹好好学习起来是什么样子,但是我觉得他那样就很好,好好学习这种事不适合他。是的,我那时候感觉自己喜欢上了他,他在我旁边顽皮懵懂的样子我喜欢,他在外面傲慢不逊的样子我也喜欢。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他的时候,我就不能平静的对待坐在我旁边的他了。我有时会偷偷瞄他一眼,看看他在干嘛,被他发现,他会一下子装出严肃:‘好好读书,看什么看。’我只是撇撇嘴。”“有一次我问他:‘诶,徐向禹,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啊’。他一脸坏笑:‘长得漂亮的,长得漂亮的我就喜欢。’我撇撇嘴,我知道自己不漂亮。我回家后好好端详过我自己,这五官没一个好看的,皮肤也不白,身材也不好。我那时候多希望自己能长得漂亮些啊。后来我学人家去剪了个刘海,希望显得脸小巧些。徐向雨看到后大笑:‘李慧,你在扮演西瓜吗。’”听她讲起这段过往,我的心突然平稳而柔软了起来,我出现了某种幻影,在有月光的夜晚出了海,船上摇摇晃晃的,身旁站着一位穿连衣裙的女孩子,甜甜的笑。美如讲起的都是零星小事,这样的事在我的记忆里早就化成尘土,随风飘扬了。“很快到了高三,我和徐向禹一直打打闹闹的,他是我第一个好朋友。他成绩一直那么差,全靠我遮掩着。我除了学习,生活多了很多乐趣。那时候的周五,我都是在班里看书,等到天快黑了才回家。那一天,我正在做作业,班里只有我一个人,半掩着的班门突然被推开。我抬头,竞是徐向禹。他脸上有了好几块乌紫,嘴角还有血,衣衫也破了,直直走到位子上坐下趴在桌子上。我吓坏了,看着徐向禹,他埋头趴着,好似睡着了。过了好一会,我轻轻喊了一声:‘徐向禹,你还好吗’他抬起头,疲惫的冲我笑笑。我忙从抽屉里拿出棉签和碘酒:‘我帮你擦擦吧。’他点点头,我小心翼翼的帮他处理伤口,我凑的很近,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他直直的盯着我,害得我手忙脚乱的。好不容易处理好,他微微笑笑:‘谢谢,很晚了,你回去吧。’我问他,你呢。他说,我没有地方去了,今天待在这。我说,我陪你吧。他摇摇头。我撒了个慌:‘我家晚上没人,我待在学校还能做作业。’他不说什么了。我猜他肯定没有吃晚饭,便从书包里拿出饼干。他接过去,问,‘李慧,你对谁都这么好吗?’我笑笑,没有回答。”“其实晚上学校里根本没有电,我也不可能做作业,我有私心。后来我和徐向禹坐在墙角聊天。偌大的教室,只洒着一点月光,整个学校都安安静静的。徐向禹突然和我讲述了他的生活,他从未提及的。他说:‘我爸妈三年前离婚了,因为我爸出轨了。当时,我妈知道了后整个人都垮了。他们俩很早就相识,是患难夫妻。年轻的时候我爸很穷,我妈家境不错。我爸开始做生意的时候,他什么也没有,偶然和我妈认识,他们相爱后,我妈偷偷拿出家里的钱资助他,他才能有今天。可他竟然能做出那样的事。我妈接受不了,执意和他离婚,他也不挽留。他们离婚没多久,我爸就再娶了一个女人,那女人怕是比我大不了几岁。我想跟着我妈一起生活,我妈再三权衡,说我跟着我爸日子会舒服些。从那以后我再没理过我爸,我替我妈气不过。说起来挺可笑的,我妈去年也再嫁了,今年就又有孩子了,突然感觉我挺多余的。今天,我看到我女朋友和我的兄弟在一起了,其实我真的不怎么喜欢她,另一个人我也没把他当真正的兄弟。但我不知道他们这样能不能叫做背叛,反正我讨厌这感觉,感觉一个个都要离开我。’我当时那望着他的侧脸,虽然迷迷糊糊看不清,但我还是能感受到俊秀脸庞上划过一种叫眼泪的苦涩东西。我也很难过,我不想要看到徐向禹难过。我们沉默了许久。突然他笑着问我:‘李慧,你就这么喜欢读书吗,高一刚进班,我看到所有人都在嘻嘻哈哈的打招呼,就你一个人埋头看书看个不停。’那时候我没有回答,我在想,我是喜欢读书吗,从小到大我是为什么而这么努力呢,我读完书该干点什么呢?又过了好一会,刘向禹突然开口,声音有点沙哑:‘李慧,我明天要走了。我突然很害怕:‘你要去哪里?’他回答:‘上海,明天的火车,我去那闯闯,在这里实在难受。’我那时候胸腔闷极了,只说:‘好,让我和你一起去吧。’我是真的想和他一起去,我不敢想,他突然走了,我唯一的朋友,我喜欢着的人。但是我又害怕,未知的生活,我满是恐惧。我相信他是故作轻松:‘别傻了,你好好学习,我相信你肯定能考上大学。有缘会见的。’”“第二天,他走了。我没有去送他,一个人躲在家里,默默想了很多。从那时候,我对学习没有了兴趣,或者是突然明白我一直不喜欢学习。我跑去同我父亲商量,我不想考大学了。我爸听后先是沉默,问我为什么。见我不回答,脸气胀了,他说我疯了,他嘶哑着声音:‘你现在说不想考大学,那那么多年的努力不就白费了?你爸爸辛辛苦苦打工挣钱,不就是希望你能考上大学,有出息吗?你成绩又不赖,好端端说这话干嘛呢?’我不回答。最后谁也奈何不了我,我自己不想考大学,还有什么救呢。”“其实谁也不知道,如果可以,我只想懒懒的。就想美丽,不想努力,只是没办法。”“高中混毕业,我去了上海,并不是为了找他,只是想看看这城市有那般奇妙。我那时候开始打扮自己,学会了化妆,懂得了衣服穿搭。发现怎么收拾自己还是不好看,也很无奈。我入了家小公司,做了个小职员。每天对着文案做八个小时,拿着只够糊口的工资。那年我二十一吧。一同进入公司的小雅最先升了职,没办法,她最漂亮,即便能力一般。漂亮的人做什么事也容易些吧。这时候,我开始赌气了,我想看看努力到底有没有用。我换了家公司,照例从最基层做起,但和同一岗位的同事相比,我每天得多做好几个小时。他们都笑我给公司白干活,我也不听他们的话,只顾埋头干,我只确保到我手上的任务完成的没有一点纰漏。还好我们上司是个女的,看中了我的心细,而不是相貌。我一步步升职,六年后坐到了总监的位置。那时候二十七岁了吧,有过几段恋爱,太平淡。想想或许该找个归宿,可以不用那么累。经别人撮合,二十八岁那年,我和另一个公司的一个小职员结了婚。那个人我实在不愿提,就暂且称呼他那个人吧。那个人个头和我差不多高,四肢粗壮,走路佝着背,生怕别人看到他似的。他不求上进,工资只比我的一半多些。我为什么会嫁给他呢,想来好笑。我那时候觉着,这样的人至少是老实的吧,我只求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况且他也是答应我的婚后不会要孩子。没想到结婚一年,他的母亲便逼着我为他们家传宗接代,各种冷言冷语暗讽我生不了孩子。这就算了,那个人也因此同我吵架,仿佛我多么对不起他们家。结婚后几年,我们大吵小吵不断,第三年我发现那个人竟然也偷腥,我实在无法忍受,提出离婚。他妈妈赞成倒不说,还埋怨是我的错,叫我净身出户。我寒了心,只要能摆脱出来,怎样我也无所谓了。”“三十一岁吧,我离了婚。所有的生活重心只转移到工作上来了。我一直迫切寻求一个能让我安稳的地方,让我安稳的人,可生活总逼我坚强独立。我不知道生活的目标是什么,只是升职吗?我又卖力工作了两年,做到了项目经理。我活生生成了不苟言笑的女强人。后来,那个人又成天到我公司来纠缠,百般苦求我复婚。真是无奈,我只能换了家公司。到底是有了工作经验,跳槽工作待遇也不差。我起先只是跟着公司前辈做一些项目,慢慢熟悉后,也参与公司的重大工作。没想到在这里,我碰见了徐向禹。他是另一个公司的董事,我们两家公司是竞争关系。我们两方与第三方会谈,商量采购的时候,我碰到了他。起初听到有人喊李慧,我诧异了一下,许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一抬头看到一位三十来岁的男子,一辨认,居然是徐向禹。因为我们两方的身份实在不方便大庭广众认亲,只留了联系方式。那时候我是既兴奋又惶恐。他还是很英俊,穿正经服帖的西装。不是顽皮懵懂的样子,更不是傲慢不羁的样子,可我还是喜欢。他约了我晚上一家高档的法国餐厅会面,我精心打扮了一番。可当我们坐在一起,面对光亮的盘子,冰冷的刀叉,我实在说不出话。他开口无非是寒暄,问我这些年的境况。见我放不开,问我是不是不舒服。我提议我们不如去黄埔江边吹吹风吧。他犹豫片刻表示赞同。”“我们讲了很多过去的事情,晚风很凉,吹得我心神荡漾。我告诉他,我改了名字现在叫做,李美如。他问我为什么,我说我如果美丽,日子过得会不会轻松点,他大笑。我们并排站着吹风,他一遍遍叫着我的新名字:美如,美如……然后突然问我过去有没有喜欢过他,我哈哈大笑,说还提这些做什么。我们聊到了很晚,讲了这些年大家的经历,他似乎不相信我离婚的那一段。他说,一直觉得我是聪明人。可是,我在某些方面就是那么急迫。他开车送我回家。那晚上,他没有走,留了下来。他从后面抱住我,头埋在我的脖子上,问我,现在愿不愿意和他在一起。我问,你不是已经有太太了吗。他说,商界哪有什么真情。我闭上眼,晕晕乎乎,有一种跌进棉花的感觉,又像是喝了酒,醉倒了。可没料到,他紧接着说,帮我一个忙。我睁开眼,一下子清醒了,商界哪有真情。我最后如了他的愿,泄露了一点点公司数据给他。我昧着良心,葬送了我所有的事业,往后我只能靠他了。”“他按照之前的承诺给我买了栋房子,在近郊。我成了什么?他的情人。我为什么会轻贱自己呢?也许我只觉着生活太累了,我想歇歇。如果不是他,或许是别人,如果别人也看得上我这半老徐娘的话。你看,我就是这么一个急于寻找安稳的女人,不愿做事。他有时会来看我,那房子外头风景很好,院子里种上了各样的花卉,中间架了一个藤编的摇椅。通常我会倚在他怀里,在那坐上一两个时辰。有时候不说话,有时候聊聊向往的生活,聊聊想去的地方。倒都是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怎么也不会想到,我们自然而然发展到这样一番天地,倒也一点也没有昔日同学的拘谨。看看书,喝喝茶,我不觉得这样的日子烦闷,以前忙碌惯了,现在还就喜欢这么悠悠闲闲的过日子。这么过了好几年吧,我也不知道外头的日子怎么样,徐向禹的生意做的怎么样。每个月我的账户会有一笔款到账,我都把它取出来存到另一张卡里,这样或许我会安心些。”“去年吧,一个下午。我正逗我养的猫玩呢,一辆黑色奥迪车停在了院子外头。我以为是徐向禹换了新车,正抱起猫咪等他过来。没想到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短发,穿的很华丽,拎着LV包包。她一下车,走过来摘下墨镜,她妆很浓,但看上去还是有些憔悴,她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一见我,先把我上下好好打量了一番,然后冷笑,说了些很讥讽的话。她就是徐向禹的正牌太太,此行无非是来羞辱我这个见不得光的小三。他说徐向禹天天往外头跑竟是为着我这个女人,我想她这是冤枉我了,我一周也并不能见到徐向禹几次,说不定他外头还有什么小四小五呢。但我从她的口中知道了,徐向禹待我的确不薄。那时他的公司经营岌岌可危了,他还是每个月给我打来一笔款。我不说话,任由那太太闹。到后头,她也讲不动了,索性蹲地上哭了,真是一点形象也不顾了。我无奈,问她要不要喝杯茶,她也不理我,自顾自哭完就走了,那以后也就没有来过。”“前几天吧,我在网上突然看到了徐向禹那家公司破产的信息。我也没什么感觉,跌宕起伏太常见了。谁知道他那天晚上,打电话来,说:‘美如,你不用怕,那别墅挂的是你的名,你大可放心住着’我很感动,想着这个时候他还能记挂着我。我告诉他,我们把房子卖了,一起到另一个地方生活好不好,他竟然答应了,只叫我先来。他处理完所有事情就来找我。我原以为他这几年对我不薄,只出于我帮了他的忙,但现在想,或许他还是有些爱我的。我想着余下这些年,我有足够的钱,有一个我喜欢的人能陪伴我,我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真好。”我痴痴的听着身旁的女人讲述她的故事,并不太精彩,她也没有演讲家的口才。可我竟然有种舍不得离去的感觉,心思慢慢沉到了自己的天地里去了。渴望安稳,安稳是多么让神往的东西。我自小是家里的独苗,父母亲待我自然好,祖父祖母更不用提,心肝似的疼着。可我未曾觉得这样的生活多么可贵,我时常埋怨母亲唠叨,父亲严格。现在还天天头痛家里那位经常无理取闹。这些日常生活细想繁琐累人,远远看,倒真是安安稳稳,简单快乐。比起美如,她向往的我都是自小有的吧,太沉溺其中,倒一直在辜负这美意,我该好好体悟并祈求上天不要收回任何一点。“先生先生。”我听到有人呼我,晃过神,是美如温婉的脸庞。我微微笑。“是不是我讲的太无趣了,怕你都困了。”我摇摇头:“美如,你接下去做什么。”才认识几小时,我便对她有了十分的亲切。她笑笑:“等他来,他来,我们就去一个都喜欢的地方过往后的日子。如果他不来,我也想好了,我就在这安了家吧。”车缓缓停下来,传来到站的呼喊。我与美如握握手,点头告了别。南京的秋天舒爽的很,凉凉的风,让人神清气爽。到家了,该给老婆打个电话了吧。这几个小时,听懂了一个故事。如果有人美丽,多希望她也能幸福,得到她想要的,因为她从来没有奢求过半点。而我,也庆幸与她邂逅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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