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杨今年七岁了,明天就是她上小学的第一天,父亲答应她,等她上了学就送她一只八哥——这不,还没上学呢,父亲就买来了。小杨别提有多开心了,路上还担心着八哥被吓到,硬是把沉重的鸟笼提了一路。可还是防不住撞到笼子,那鸟吓坏了,扑腾扑腾地在笼子里乱撞。小杨心疼,蹲下来:“你是不是傻的,笼子在抖而已,
(一)小杨今年七岁了,明天就是她上小学的第一天,父亲答应她,等她上了学就送她一只八哥——这不,还没上学呢,父亲就买来了。小杨别提有多开心了,路上还担心着八哥被吓到,硬是把沉重的鸟笼提了一路。可还是防不住撞到笼子,那鸟吓坏了,扑腾扑腾地在笼子里乱撞。小杨心疼,蹲下来:“你是不是傻的,笼子在抖而已,又不是地震,用不用这么大阵仗啊?唉,这么傻,就叫你傻鹩好了。”“小杨,想吃香瓜吗,我们去洗村买吧!”父亲道。“好啊好啊!傻鹩!去吃香瓜咯!”小杨提起鸟笼,向洗村走去。母亲挑了几个香瓜让店主称。“喂!阿勤!洗村好像要拆迁喔!”旁边的店主没顾客,便开始与这个店主聊起闲话来,只是那声音大的,让小杨和父亲都忍不住皱起眉来。“怎么可能!我都住在这十几年了!也没见政府动过!”“我听人说的!”“别听他们瞎说!洗村这么多人,怎么可能拆!拆了这么多人住哪?政府供着呀?你当他们傻呢?”“我也觉得不会拆,不过拆了会有补偿…………”母亲一听到那乡音就忍不住和老乡们聊起天来,我和父亲就只好先回去了。(二)香瓜、傻鹩、红领巾…………这样像沐浴阳光般的日子,慢慢悠悠的,似乎已经过了两三年了吧。这天,小杨从外婆家回来,嘈杂声从洗村传来,越来越大,像汹涌的潮水,一阵一阵地,硬是把那阳光击得粉碎。小杨忍不住走近去。“抗议!抗议!抗议!抗议…………”洗村的行政大楼前挤满了村民,黑压压的一片,到处都是血红的横幅手幅,像是有什么野兽蓄势待发,那气氛直叫人喘不过气来,像是动一下,下一秒就会被那野兽咬断脖子。小杨像是躲在暗中的昆虫,静待着这场争霸的开始。(三)行政厅的玻璃门映出了几个人影,村民们又开始嘈杂起来,门打开后音量达到了最大,人群也像兽潮一样疯狂地向门涌去,大地都像在颤抖。“抗议!凭什么拆!我们都在这住了十几年了!拆了你让大伙们住哪去!”“就是!我才在这买了套房子,你现在说拆就拆,那我钱呢!还我血汗钱来!”“这…………”“真是丧尽天良啊!我们夫妻俩还拖着三个孩子,每个月这么点钱还要寄回去给老父老母,这好不容易住套便宜房子,拆了叫我们家吃啥!哎呦我可怜的娃们呀!这都改革开放几十年了还得饿着肚子,你们怎么就这么狠心啊!你们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吗!”“请您不要无理取…………”“太可怜了!你们真是!心都是蛇蝎做的!还说什么两袖清风,高风亮节,我看你们这些没良心的也做不出什么好事来!拆了我们房子你们是不是很多好处啊?贪污腐败到人民头上来了,真是好啊!”“这绝对没有,我们都…………”“凭什么拆洗村!是不是不把外来工务人员当人看,好啊!光明正大搞歧视来了!本来干着最重的活拿最少工资也就算了,现在连住都不给人住了!老天无眼啊!怎么就不收了这些吮人血骨的禽兽啊!”“嘭嘭呼!”工作人员只能拿起了扬声器,“请大家不要聚集在这里,没有通过批准的游行示威是违法的!请大家配合!你们的行为已经严重影响到我们的工作了!请离开!否则只能请警方介入了!请离开!”“天煞的!拆了住处还要进局子!没天理啊!”嘈杂的人群愈发不可收拾了。小杨终于耐不住离开了,本以为是雄狮驱赶豺狼的碾压,却是看到了豺狼捕猎玩,真是可笑。(四)“吃饭了!”母亲将菜盘子端上桌,一家人吃起饭来。“我今天和老乡聊天,洗村还真要拆迁了!原本以为只是普通的拆迁,结果背后竟是有大黑幕啊!”母亲的眼里亮着光,“快来问我呀”几个大字就差写在她的脸上了。“什么黑幕?”恰好,听八卦是父亲这位人民教师的业余爱好之一,正好应了母亲爱说八卦的全职爱好。“听说管洗村拆迁的那官员呀,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明面上两袖清风的,结果你猜怎么着,洗村那地拆了对他有大好处嘞!也不知会贪多少,正好养着他在外头的狐狸精和私生女,听说他爸都被他气死了。”“政府工作人员竟然做这种事情,真是腌臜。再这样下去,中国要完。”父亲夹着菜摇着头,食物的热气腾腾升起,眼里原本的一层薄薄的厌恶也跟着消散了,只剩下美味缠绕舌尖。小杨却听得停下了筷子,只觉得食物噎在了喉咙,气堵在胸口缓不过来。“可不是嘛!现在那贪官就要贪洗村人的血汗钱,光明正大地搞歧视,不把外省人当人看,连孩子都不放过,就让他们风餐露宿,还说什么反抗的就抓进局子判个两三年,这不是把人往死里逼吗!”母亲愤慨道。“唉,真是没眼看,哎,不过你可别去掺一脚,到时候惹祸上身。”父亲提醒道。“不是这样的!”小杨吼道。“你发什么疯!这么大声!”母亲被吓了一跳,有点气急。“那官员好好的,是村民们乱讲!”“你小孩子你懂什么!要是没有点什么,人家会平白无故地乱讲吗?就算他不贪,那这些暴行是什么!”母亲愈发地生气。父亲听了小杨的话,顿时了然,眼里渐渐变得古井无波,对着小杨摇了摇头,示意小杨不要再讲了。(五)饭后,父亲进到小杨房间。“爸爸!是真的!是村民们乱讲!”“我知道是真的。”“那你为什么不让我讲,妈妈还蒙在鼓里!”小杨急了。“有些事自己知道就好,你说不过她的,别浪费口舌了,情绪已经主导了她,即便告诉她真相,她也不会信的。再说了,你就是说了也改变不了什么,该拆的还是要拆,该吵的还是得吵,还是不要到处说,平平安安过日子,别惹得一身骚。”父亲说罢,出了房间。小杨很困惑,她摸着脖子上的红领巾,老师总和她说,做人要诚实,要对得起胸前的红领巾。不说,的确是避免了说谎,可是这样就对得起胸前的红领巾了吗?小杨坐在窗台,将真相告诉了笼子里的傻鹩,傻鹩凑近认真地听着,时而上下翻飞,像是为谁打抱不平。唉,真相已经没有人想知道了,只能说给禽兽听了。(六)日子从混沌到了清冷,晃眼间,小杨已经成年,变得高挑又美丽,只是那漠离的眼神总是让人退避三舍。这天,小杨回家又经过了洗村。呵,这地像是牛皮藓似的,竟是十年过去了还没拆掉。尽管涂满“拆”字的围墙已经斑驳,楼顶上的红旗还是鲜艳得刺目(仍有人住就在楼顶插红旗,搬空了就插白旗),小杨看了两眼,便径直向家走去。到了家吃饭,便又是母亲说八卦的时间了。“我有个老乡在洗村当了十年的钉子户,你知道她拿了多少补偿吗!十四套房!等房子建好,光靠租房这辈子都不愁吃喝了!真是羡慕啊!你说我们这套房子要是拆了能拿多少,我们这还是正经小区,不是洗村的城中村,拆了肯定赚翻!”父亲皱了皱眉:“这房子是祖传的。”“我知道。”母亲亮着眼睛喝了口汤,心里似乎已经打好了小算盘。只有小杨若无其事地端起饭碗,走到电视机前,也的确,别人十四套房,又关自己什么事呢。电视机在播放采访新闻,正好是采访洗村拆迁的官员,然而小杨的关注点却不是采访内容——管洗村拆迁的官员,竟然是个女的。冷不丁地,小杨又想起了她的狐狸精和私生女来,顿时笑得整个人抖到重影——这可怜的女人连人生都被编排好了啊,还要和女人生个孩子,真是难为她了。只是那个编排她的人早就忘了自己的业绩了吧,也对,毕竟谁会在意自己放的屁呢?坐了好一会儿,小杨也不知道抽了哪根筋,竟想到——那些村民像极了豺狼,吮人血骨却栽赃他人。政府官员就像只羊羔,软弱乖巧地待人宰割。母亲就像只乌鸦,四处聒噪却无句属实。父亲大概就像条蛇吧,除了不会冬眠,冷血倒是惟妙惟肖了。(七)小杨又坐在窗台,满嘴讽刺地对着笼子诉说,唯一不同的是——笼子已经空了。十年过去,这家伙竟活不过那等待拆迁的岁月,十年,便是它的一生,它挣扎着,却还是在笼子里死去。到底是谁杀死了它?谁也说不清,是豺狼?羊羔?乌鸦?蛇?亦或许,是小杨自己吧。阳光照下来,小杨的眼睛染上金色,乍眼竟像是一双金色的竖瞳,美丽又妖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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