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荆棘问：我留意到里面有一句非常重要的台词，就是“你要懂事一点”，然后这一个台词好像在里面特别重要，但是也没有任何一个角色去解释。那这三个字到底什么意思？

　　曹保平回答：其实意思很简单，就是“你得听大人的话”。大人让你怎么来，你就怎么来。其实就是很多中国家庭，父母与孩子错误的沟通方式。你不许有自己的想法，也不准有自己的小性子。

　　张荆棘问：我认为这部电影是一个极致的悲剧， 但不是因为它很悲伤，而是因为它很常见，常见到每个人都可能经历过，站在您的角度，您认为它是悲剧吗？

　　曹保平答：当我第一次看到这个剧本的时候，它就有很多地方能够打动我，无论是我作为一个父亲特别能够感同身受，还是作为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我都特别能感同身受，因为这一点，所以我决定拍出来。

　　这部电影，跟我们生活中的很多东西，其实都有映射跟关联。

　　所以其实我不认为这部戏是一个特别悲剧的东西。

　　我觉得这是特别正常的（故事），因为他在这个屋里发生的的父亲，还是女儿，所有的这些东西其实都特别日常，只是我们没有回头去看人背后的问题。

　　张荆棘问：还是说，没人愿意用一个13岁小孩的视角，去看这些问题？

　　曹保平答：最主要的是如何看待这样一个成人世界，或者说少年，青春期的孩子，怎么看待这个世界。其实李玩的父母啊，爷爷奶奶啊，都没有不爱她。只是他们的关系是错位的，所以李玩想要的，并不是他们给的。

　　张荆棘问：然后我会看到里面有一种关系，很像隐隐约约的一种抛弃的关系，包括李玩跟他的狗，包括家人跟他的关系。这是我的错觉，还是它是在电影里确实存在的。

　　曹保平答：可以说是存在的，但“抛弃”是一种行为，而不是一种“关系”。之所以会让你有这种感觉，本质上是因为故事里父女之间的关系，或者说长辈与孩子之间的关系是不对等的，或者说是前面提到的“错位”，所以孩子在情感上有什么需求，或者提出什么要求的时候，长辈不会站在你的角度去考虑，只会去考虑站在“长辈”的角度去怎么看待这种事情。所以这种“错位”，导致了你提到的“抛弃感”。

　　读者荔枝问：导演您好，我在您的电影中感受到了一次极度撕裂的过程，我们每个人都像李玩一样渐渐被生活磨平了棱角，没有了锐利的锋芒。其实电影最后李玩也是与父亲达成了和解，或者说是与这个世界达成了和解，不知道我这样理解对不对？

　　那么您的这部电影其实是把一个极端情况放大化了，但某个知名作家的养育理念是让孩子有个纯净的童年，像水浒传里打打杀杀的情节都是不会讲给孩子们听的。那您认为被保护得太好的孩子在面对社会的锉刀时，与像李玩这样从小经历很多挫折的小孩相比，是否会感受到更多的挫折，或者说，创伤感？

　　曹保平回答：李玩最后不是和他的父亲达成和解，她只是和她不熟悉的，陌生的世界，达成了某种程度上的和解。然后你刚才说的那种，如果要是过多的溺爱，当然不能说溺爱了，就过多的爱，很早的就施与孩子，保护得很好，你觉得孩子是不是会因此失去了面对世界的能力，是吧？

　　我其实觉得这个能力早晚你都得具备，以及，你早晚都面对。大可不必（为那个被保护过多的孩子担心）。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我们做最终选择的时候，会选择那个跟世界能最撮合的方法了。

　　因为人的本能是自我保护，所以最后你面对这个世界的时候，你会有你的方法，

　　读者问：很多电影他们最后都会用最后的字幕进行一个总结。那我想问一下，您最后的那句“本片禁止虐待动物”有什么意义？

　　曹保平：意义就是我们拍这个戏的过程对狗很好。同时要尊重那个爱动物的这个人士的这个心理感受！其实还有一个问题是因为这个片子往从国外去参加电影节的时候，嗯他们对，那个最后吃狗肉的那一下，他们那个玻璃心就碎了。

　　然后外国人就觉得完全受不了。所以其实打那一行字也与那个会有一些关系。

　　男性读者问：我觉得您对这个李玩包括跟她差不多这一类的孩子是有极大的同情和共情的。但是最主要是还算比较客观，而且就算是从这个孩子的角度去带入了一些孩子的情感的话，我觉得最后比如说用孩子他妈一个电话还是把父亲他无奈的地方。所以我想知道你对父亲这个角色，包括他这个人，是什么态度？

　　曹保平答：当然可能这个片子因为是从李玩的这个角度近，而且很细腻的，其实讲了一个青春期的时候，女孩子非常微妙和复杂的心理，然后大家可能很容易共情与这个女孩，而且我觉得她的那种敏感和受伤害，还是因为我们把它剖开来讲，所以大家会有那种感受。

　　但是，其实换一种角度说，我觉得李玩经历的所有的一切，其实在我们很多孩子成长过程中我觉得大家都经历过。而在经历过程中，大家并没有觉得哭天抢地，可能是艺术品把它放大了以后，它本身藏在背后的锋利就给你看到了。

　　而其实在你自己浑然不知的成长过程中，这些东西你没有意识到。

　　这部片子其实某种意义上，是给你看到了可能你习以为常的背后的不寻常。

　　但是就我个人而言，我其实觉得一点都没有对他父母，包括甚至是继母爷爷奶奶没有任何态度和倾向性，我挺负面的，因为我都觉得他们可有理了。 

　　而且我们可以换一个位置，如果你要是你父亲，然后你也有父亲和母亲，然后他们年龄大了，然后被你的孩子给推在地上，我估计十有八九中国的父亲都会抽那孩子。大家都会觉得你太过分了。

　　但是当我们在里边，这样一个李玩她自己的世界，被放大的处境里面，可能我们会换一个角度看问题。

　　其实任何一个问题，它都不止有它的两面性，我觉得有它的N面性。 

　　就是当你剔除掉别人的另外一个角度，然后你强迫性地让观众进你的叙事模式里的时候，你什么感受/道理都能成立。

　　所以从另外一个角度上，我是觉得父亲其实没有什么太多可指责的。

　　然后爷爷奶奶也一样，我其实是一个很客观的角度。

　　读者SRS问：我注意到在影片中李玩的姐姐李堂这个角色，可以说她是贯穿整部影片的一个角色。影片中说到她学习成绩很好；在发现男朋友喜欢上自己的妹妹李玩之后也表现出了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不该有的冷静和成熟；当李玩的继母又给李玩买来一条“爱因斯坦”之后，她也很快站在了大人那一边，想要息事宁人......相比于李玩痛苦的剧烈的成长方式来说，李堂的成长过程显得太过于平淡。所以我觉得这样一个人物的存在是不是为了与主人公李玩形成一个鲜明的对比？

　　这部片子在国外电影节上拿了奖，它的英文名为 E an。影片中李玩养过的两条狗也叫E，这样起名字是否有什么深意？我自己的猜测是，E是一个德语名字，在德语中它的意思是“一块石头”，所以我觉得这里的两个E是不是既指片中的狗，又象征着少女李玩自己，在她的成长过程中，李玩就像一块小石头一样，自己在给身边人带来尖锐的痛感的同时也在不断地被打磨得更加光滑？

　　曹保平答：我觉得你这两个问题都自己回答的特别好，然后尤其你的第二个问题，我觉得回答的可能比我解释的要好1万倍，我特别希望你一定要把它给写出来。

　　因为有一题外话是，他本来的名字叫《爱因斯坦和爱因斯坦》是最早的名字，但因为爱因斯坦是一个伟大的科学家，然后用一个科学家的名字去命名狗！这是我们那个审片的时候如何觉得这是接受不了的。

　　所以最后我们改了一个名字，嗯没有别的意思，但你解释的更好。

　　男性读者问：就是我主要关心的是她弟弟的问题，就是我一开始看的时候，因为我们注意到这个片子有暗示他父母有重男轻女的情况，然后他那个弟弟也非常讨喜的，非常会讨大人开心。

　　但是在这个结尾的时候，这个弟弟像他姐姐一样把牛奶吐出来，并且在冰上吧唧吧唧摔倒的时候，就我那一刻我感觉好像是把这个东西拉回来，就从它一个重男轻女中被拉到了一个家庭的普遍状况，所以那一刻我就感觉好像暗示这个弟弟，你再会讨家长欢心，你是个男孩，你还要再经历一下，像你姐姐当年一样：

　　“会被重新扔进绞肉机，然后再次塑成一根香肠出来“的感觉。

　　这是结尾给我的一种感受，所以我想看你是怎么设这个结尾，你设置这个结尾是怎么思考的。

　　曹保平回答：你已经全看懂了，就是这个意思。

　　然后那个牛奶呢，稍微有一点点关联性，其实就是因为有些个孩子天生生理上排斥牛奶，所以李玩一直喝不了牛奶。而结尾时候他弟弟其实也喝不了牛奶，这说明他们俩其实血缘上是是有有血缘关系的相通的地方。 

　　然后同时在结尾的“冰上一次次摔倒，一次一次爬起来”，我觉得那个表意的意思已经说得非常明白了，就是你说的这意思。

　　导演最后的话：其实我最后说的刚才已经说过了，就是拍这部电影的全部的意义，或者说对我来说，它比我那些体量更大的片子更有意义，是因为，这个片子想触及的是那些，在我们成长过程中，有许多我们自己生在其中，但都没有意识到的一些问题。

　　这部电影只是将这些问题放大。 

　　然后你会发现它在你今后的生活成长中其实有非常非常多的影子，这些问题会影响你的一生。

　　所以我觉得“这些东西”不能选择性的遗忘或者把它放掉。

　　我觉得我们应该去重新想一下，对自己的未来，甚至对你将来的孩子，我觉得可能我们都会找到一种更好的“互相相处的方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因为我们非常多的时候，其实是或者说是选择性的遗忘，或者说我们没有去看它内在的更复杂的和对你影响更深远的东西。

　　我们只是会觉得像硌了一下牙，或者说我们只是稍微有一些不舒服，但其实你撕开来看它里面含着的东西，也他可能一辈子都会影响你。

　　这个就是这部片子，它可能对我来最有意义的原因。

　　我觉得对于观众来说也是有意义的。

　　除了电影院里常常看到的那些娱乐性的，开心的电影，也许还有其他的电影愿意提供这样的一个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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