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痒。”虎子胖乎乎的小手在身上不停抓着,一抓一道血痕。痒就像掉进古井里的石子,很快漾到全身,就像鼻孔突然进了根羊毛,却打不出喷嚏,每一寸肌肤,每一条血管里,似乎都有小虫在慢慢爬。明知不能抓,但偏偏忍不住。刘寡妇见状紧紧抓着虎子的手,虎子身体不断扭动,哭喊着:&ldquo
一“痒。”虎子胖乎乎的小手在身上不停抓着,一抓一道血痕。痒就像掉进古井里的石子,很快漾到全身,就像鼻孔突然进了根羊毛,却打不出喷嚏,每一寸肌肤,每一条血管里,似乎都有小虫在慢慢爬。明知不能抓,但偏偏忍不住。刘寡妇见状紧紧抓着虎子的手,虎子身体不断扭动,哭喊着:“娘,我痒。”。刘寡妇也在哭:“胡婆婆,你救救虎子,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啊。”胡婆婆脸上也没了往日笑眯眯的样,缺牙的嘴就像枯萎的花,将捣好的药汁涂抹在虎子身上后,没起任何作用,虎子依旧拼命扭动:“痒,痒,我痒。”稚嫩的声音哑了下去,痒似乎渗进了嗓子眼。胡婆婆又急又叹,圆鼓鼓像只猫头鹰,她看了眼站在边上手足无措的阿风,脸上闪过莫名意味。虎子第二个得怪病的,第一个是村头卖酒的林老爹,他已经死了,浑身发痒,痒了就抓,抓得浑身是血,皮掉了,肉掉了,露出骨头。阿风将他手绑起来,他就在墙上使劲蹭,蹭得血肉模糊,将他绑在木柱上,他浑身扭动,喊声凄厉如夜枭:“痒,痒,痒啊。”阿风当时就住在林老爹店里,被绑在木柱上的林老爹已不成人形,喊了一夜,喊得嗓子都出了血,胡婆婆的药半点用也有。阿风给林老爹送水时,林老爹求着给个痛快,他浑身皮肉外翻,尽是一道一道指甲抓开的口子,血和脓水一道流着。阿风很害怕,她没法说话,也没法流泪,手乱舞动,想告诉林老爹,没事的。林老爹能懂阿风的意思,他苦惨惨笑着:“阿风,痒,痒啊。”阿风急得手足无措,但在村里,胡婆婆治不好的病,没人治得好。林老爹最终死了,在哀嚎五个夜晚后,阿风松开了林老爹,林老爹一刻也不停抓着,抓掉了肉,抓瞎了眼,又哭又笑,不知是痛苦还是快乐的呻吟,最终将心给抓了出来。二阿风刚到村子时,村子一派祥和,村里人热情好客,从村头卖酒的林老爹到村尾的刘寡妇,哪怕刚会走的小娃娃,都会朝着阿风笑。没人嫌弃阿风脏兮兮的脸,乱糟糟的头发,衣服上的破洞。阿风十四岁,流浪了十四年,她去过许多地方,受过无数白眼,这个村子唯一让她觉得舒心。没人欺负她,没人嫌她只有一只眼睛,没人追着她叫死瞎子、扫把星。村子外边的池塘,村子里的井,围着村子的柳林,不远处的山坡,都让阿风觉得亲切。她说不出话,只剩一只眼睛,所以她更珍惜能看到的一切。村头卖酒的林老爹让阿风在他店里住着,不收钱,只要阿风平日帮帮忙就成。这对阿风来说,一点儿也不成问题,店里来的都是熟客,生意刚刚好,不太忙也不闲,她手脚本就勤快,将店里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林老爹见人就咧开缺牙的嘴笑,直言运气好,找了个好帮手。村子并不大,合共几十户人家,村头到村尾都认识。常喝酒的有郑屠夫、养马的李三、货郎周大福、拳师陈结实,阿风在店里没几天,就将这几人认熟了。村里也有不少小孩,刘寡妇有个独子叫虎子,林老爹隔壁菜农李国富有个女儿林儿,虎子常来找林儿玩,阿风也认熟了。不像别的地方,村里小孩也不嫌阿风做游戏时动作笨,虎子对阿风最好,有好吃的,总记得阿风,给她留一份,阿风这时候总显得迟疑,面对着枣花糕、杏仁都不敢接。胡婆婆住在老槐树边上,嘴里没了牙,但总喜欢笑,她是村里经验最足的稳婆,一辈子经她的手出生的娃娃有上百个,她也识得些草药,发烧感冒也能治。林老爹常咳嗽,阿风去胡婆婆家取草药时,胡婆婆总会给她几个蜜枣。村里一切都好,阿风实在是舍不得离开这里。火化林老爹时,村里人开始对阿风指指点点,就像当初她流浪时一般。林老爹死得太惨了,身上没剩几块肉,手里还血淋淋抓着自己的心,脸上挂着莫名的笑。阿风低着头,她在后悔不该心软放开林老爹的,但事情已经发生,后悔也没用了。三村子的噩梦还在继续着,不断有人得怪病,虎子、郑屠夫,李三,乃至胡婆婆。村子没日没夜都有人在喊着痒,痒,痒,就好像波涛一般,一下接着一下。阿风夜里睡不着,哀嚎呻吟声始终绕着她的耳畔,不肯离去,阿风想要喊叫,但她只能发出虚弱的啊啊声,她也想哭,但她仅剩的眼睛里,从来流不出泪水。林老爹无儿无女,死了后,怪病已经让整个村子都恐慌了,没人分得出心神来处理别的事,阿风便独自留在林老爹的酒馆里。空荡荡的酒馆一到夜里就很冷,外面还有散之不去的呻吟哀嚎,怕得阿风睡不着。村里人已经开始疏远阿风,阿风感觉得到,她向来敏感。但她还是不舍得离开这里,她知道这不是村里人的错,是怪病的错。阿风在胡思乱想中,沉沉睡了过去,睡梦中,她突然觉得有些热,睁开眼,便看到周围火光闪烁,正舔舐着屋内的一切。阿风一跃而起,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飞快向外冲去。以前挨打的时候,阿风没少这样跑。刘寡妇正与陈结实争吵,不少村里人在边上冷眼看着,阿风冲出来时只觉热,灼热的火苗将林老爹给她新做的衣服烧出了几个洞。待听到他们争吵后,她突然又觉得很冷。火是陈结实放的,陈结实今天也得了病,他结实的肌肉上尽是血痕,与刘寡妇争吵时,双手仍忍不住抓着,他向来憨厚,但火光下的面孔,今晚也显得狰狞。陈结实看到阿风从火海里冲出来,指着阿风,指甲还带着血肉:“怪物,啊,她是怪物,就是她给村里带来怪病的,我们要烧死她……啊,烧死她。”陈结实一边大吼,一边拼命朝自己身上抓着:“痒,痒,痒啊。”他不断抓着,嘎吱,嘎吱,嘎吱,血肉、皮肤一块块撕落,他突然冲进了大火里,所有人骇然看着这一切,忘记了阻止。烧成了火球的陈结实还在大喊:“痒,痒,痒啊。”夜雾翻滚着,浓厚得要滴落,似是要吞噬什么东西,大火也驱不散。阿风吓呆了,她不明白村子到底是怎么了。刘寡妇回过神,她看着阿风,村里的怪病让她心力交瘁,尤其是独子虎子也染了病。痒啊,痒的凄厉喊声被风吹得散落到处都是。阿风感激看着刘寡妇,方才她与陈结实争吵,就是在替阿风辩解。“阿风,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刘寡妇声音沙哑,她似乎也流光了泪。“不要回来,永远都不要回来。”刘寡妇撇过头,陈结实已倒在了大火里,没了声息。火光渐渐小了下来,夜雾侵染得更厉害。旁人看阿风像是在看瘟神,他们曾经淳朴善良,但如今眼神都很阴鸷,他们是村里最后没有得病的人,陈结实想要烧死阿风,他们都默许了。尽管他们曾经待阿风很好,他们也不知道怪病与阿风到底有没有关系,但他们到底是默许了。四时间过得不快也不慢,清晨的雾,晚来的风似乎也逐渐染着了阴惨惨。终于,除了阿风外,村里所有人都得了病。他们很痒,无时无刻不在抓着,抓破了皮肤,抓烂了血肉,抓掉了眼珠,抓出了骨头,最后凄惨死去。村子到处都是掉落的带皮的肉,暗红的血,没人干活,每个人都在拼命抓着,嘎吱,嘎吱,嘎吱……阿风很害怕,但她到底没离开。她说不了话,只剩的眼睛里也流不出泪,她只想尽责照顾着每个病人,她念着他们的好,阿风记着每个对她好的人。阿风希望他们能快快好起来,希望村子能回到从前时候。阿风被一阵急促的砸门声惊醒。上次大火烧塌了酒馆一多半,好在门还在,也还有点地方栖身。她已经忙了两三天,忙着埋掉死去的人。快要天明时,她咪了个眼。村子氤氲着腐臭血腥,夜晚的哀嚎像雾般无孔不入,乌鸦常光顾这里,站在落光了叶的老槐树上,呱呱,痒,痒,呱呱,嘎吱,嘎吱……砸门声越来越急,阿风一个机灵,忙冲过去开门。刘寡妇站在门前,她已经抓掉了一只眼睛,手臂上肉一块一块缀着,怀里抱着虎子,虎子身上一道道血痕。刘寡妇带血的眼窝盯着阿风,眼神冰冷而厌恶,阿风之前经常遇到。刘寡妇朝着阿风猛然撞来:“怪物,你还我儿子命。”她身后还有许多人,他们一齐冲了进来。阿风被扑倒在地,密密麻麻的手在她身上抓,指甲沾着皮肉和血。阿风惊恐得想喊,她喊不出来,阿风不痒,她只觉得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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