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妈,我不会走路,你替我给妈妈多烧些纸……”这是蝶,13岁的脑瘫儿子让我替他尽的孝道。蝶走的那一天,天气晴朗。我看着一波一波前来吊唁的人,哭着来又哭着走,心中贮满悲凉。蝶的灵堂前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顺着小路,往前走,再往前走,就能走到蝶生前任教的学校。温柔的太
“大妈,我不会走路,你替我给妈妈多烧些纸……”
这是蝶,13岁的脑瘫儿子让我替他尽的孝道。
蝶走的那一天,天气晴朗。我看着一波一波前来吊唁的人,哭着来又哭着走,心中贮满悲凉。
蝶的灵堂前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顺着小路,往前走,再往前走,就能走到蝶生前任教的学校。
温柔的太阳将初冬照得暖意融融。小路两旁的杨树上几只觅食的麻雀唧唧喳喳地叫着。
一个身影出现在小路的尽头。近了,更近了。
我看清楚了是一个维吾尔族小男孩。我疾步走出灵堂抱住狂奔的他。他用力挣扎,想使出全身力气冲破束缚,但最终还是在我怀里安静了下来。我松开双臂后退一步,看到他大大的眼睛里噙满泪水,一眨,颗颗泪扑簌簌地往校服上落。
小男孩用不太流利的汉话说,第一节语文课是数学老师上的。数学老师说,语文老师离开了这个美丽的世界,同学们都哭了。
小男孩还说,趁着中午吃饭的时间,来看语文老师。他求我放他进灵堂,我没答应。
小男孩认真地看着我说:“阿姨,我给你下跪”。心真是揪着疼。哎,此时他怎能知道,失去笑容的语文老师会在他心中留下残忍。
我对小男孩摇摇头。小男孩顿时嚎啕大哭,一股清清的鼻涕流过嘴巴停在了下巴上,他不擦只是哭。
这时小男孩的母亲来了,她也恳求我,让她和孩子给老师上柱香。几经犹豫,我婉言拒绝了。我看到一双被岁月风蚀的双眸里,满是悲痛和不舍。此情可待成追忆!
是永别的时候了,瘦弱的母亲牵着小男孩的手,转身,迈步。小路的尽头,母子俩的身影伫立不动,他们一起望着灵堂,望着那个安详的女子——蝶。
2004年,我和蝶相识在美好的秋天里。那年,她26岁。生完宝宝的她,体态丰腴,双颊红润,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笑眯眯的。
幼师毕业的蝶,长袖善舞,歌声动寒川。得天独厚的条件让她从做幼师转为小学语文教师很有优越性。果然,蝶不懈地努力、勤奋地学习,很快就成为教师行列中的耀眼明星。
这时,蝶的世界灿烂、明媚。
可是有一天,她的天空再也没有太阳的影子,因为蝶的脑瘫儿子,给她短暂的一生带来了无尽的苦难。
蝶的儿子像极了她,四肢修长,皮肤白皙,鼻子高挺,黑而亮的大眼睛上面一排浓密的睫毛好似蒲扇。
蝶,叫儿子天天。
蝶,盼着儿子一天天长大。盼呀,盼呀,儿子两岁了。蝶发觉儿子不对劲,一双大眼睛空洞无神,脑袋低垂无力,说话总是咿咿呀呀。
她恐慌,但也侥幸。
家人要带儿子看病,她死活不让去。每天晚上,蝶都会不厌其烦地教儿子发“妈妈”这个音,儿子好似听不见,依然用无神地双眼望着她。
蝶真的慌了。她带着儿子去了很多家医院,最后的结果都一致——脑瘫。蝶瘫在床上,盯着一动不动的儿子,泪珠一颗一颗往下滚。
都说孩子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心头肉。蝶依稀记得,儿子出生的第二天,她看着紧闭双眼的小家伙,确信他长大会有一双灵动的双眼。小家伙努了努嘴,蝶忍不住亲了一口。第三天蝶很奇怪,儿子头一天红嘟嘟的小嘴此时怎么青紫青紫的。蝶着急地喊来护士,护士说,今天是周日要等到周一医生上班才能给看。
焦急中地等待,是漫长的。蝶好似过了一个世纪才等来医生。医生给孩子重新吸了气管,嘴巴又红红艳艳啦。
蝶当初的满心欢喜,却换来如今的怀疑。她询问曾经打过这样一例官司的律师,律师给她的答复是医疗事故导致原本健康的儿子变成了痴呆。
心里揣着苦,蝶打起了官司。
在一次又一次败诉中,家人、朋友、同事看着日渐憔悴和疲劳的蝶,都劝她认命吧。
我是蝶的师傅,最懂她。每当蝶听到别人的劝阻,都会默不作声把头偏向一方。我知道,她的目光里一定有坚定。
是的,蝶坚持了三年。她白天上班,晚上整理资料。她一路辛苦一路坚持,终于官司胜诉了。
蝶告诉我的那天,她一直笑一直笑,眼圈渐红,便仰起头,两个眼角一边一颗泪藏进发丝里不见了。
我问,为什么?
蝶说,给儿子一个说法,给家人一个交代。
蝶的婆婆讨厌她,因为她的儿子不健康。蝶对婆婆却讨厌不起来。她说,她很感激婆婆,如果没有婆婆白天帮她照顾儿子,她一定会失去工作。她无法想象,不去工作的她,还能不能笑着生活。
我说,孩子又不是先天的痴呆,这怎能怪你。
蝶说,她的孩子就是一个“讨债鬼”。
蝶的孩子吃饭、走路、上厕所、穿衣、洗澡……都需要大人替他做,不是他不做,而是一丝力气都没有。
蝶还说,儿子越大越累人,由于脑部缺氧时间长,使得脑部神经不能指令他去做任何事情。他还不如一只小狗让人省心。
当孩子十岁时,蝶下了一个决定:让孩子上学。婆婆不理解,激烈地争执后,蝶的老公站在了她这一边。
蝶和婆婆之间的矛盾,从来不给老公说。老公是家里的主要经济来源,为了让老公安心工作,蝶每天笑呵呵。
就在蝶离世的第七天,我梦见她穿着一身蓝色工装,涂着红色的口红,笑眯眯地对我说,她没有裤子穿,让我陪她上街买裤子。我俩在街上转了好久都没买上裤子,因为质量好的蝶嫌贵,便宜的嫌质量不好。
梦醒后我给蝶的老公打了电话,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便是一声叹息。
天哪,没有这通电话,我永远不会知道蝶对自己如此苛刻。没有几套好衣服,没有高级化妆品;能在家吃简单的饭,也不到外面下馆子;能走路不坐车,省下来的钱都给儿子做了康复治疗。
我的手机里有一张和蝶14年下乡送教的合影,看到合影耳边就会想起她的话:呵呵,姐,为了这堂课,我专门买了这身衣服。
白色衬衣,黑色百褶裙,衬衣扎在裙子里,风一吹,裙摆上扬,灿烂的笑容,让冷色调的衣裙有了一丝暖意。我忍不住抚摸蝶,冰冷的屏幕告诉我,我和蝶已是阴阳两隔人。
我常常在想,如果蝶把儿子送到特教学校,是不是也能轻松些。可是,蝶宁可自己受累也不愿意让孩子受一丁点委屈。就这样,蝶每天带着儿子一起上学一起放学,风雨无阻。
六年过去了,蝶的儿子长成170米的大个子,蝶再也背不动,就推着儿子一起上中学。
可是……高兴劲还没过,蝶却沉沉地睡了。医生诊断:猝死。这年她39岁。
在给蝶守灵的那三天里,有个老阿姨擦着泪对我说,有一天,她在楼下锻炼身体碰到脸色发青的蝶回家,就问是不是累了,蝶笑呵呵地连说不累,不累。她心疼蝶,就带着蝶她上家吃饺子。蝶告诉她,只吃十个饺子就够了。她说,这么大的个子怎么能吃这么少。蝶说,没胃口,然后就呵呵呵地笑。
蝶的笑声是有魔力的。
邻里邻外的人见到蝶都会跟她唠几句,不是因为蝶会说话,而是无论大家说什么,她都会笑呵呵地听着。学生见到蝶,都会围着她叽叽喳喳说个没完,蝶带着笑容认真地听着。同事见到蝶,也会絮絮叨叨个不停,蝶仍旧笑呵呵。
有一年夏天,蝶的儿子被忙里空闲的爸爸照看着,我和蝶便和朋友们一起聚餐,席间蝶唱着腾格尔的《父亲》,“保佑漂泊的孩子找到回家的路……”
白炽灯把屋子照的一片晕黄。两颊绯红,嘴角上扬,泪光晶莹,这是那晚蝶唱歌时的模样。
我握着蝶的手,她摇摇头说,姐,我没事。
蝶的眼睛在笑,我的心底在流泪。
蝶九岁那年疼她、视她如宝的父亲撒手人寰。蝶从此喜欢上了宽厚的脊背。她说,那样的脊背爬着暖和。
蝶的父亲从小疼她,舍不得蝶累着,就背着她走街串巷。上学后,蝶被逼人讥笑后就再也不让父亲背她。
蝶的母亲重男轻女,眼里一直放着哥哥。蝶就在失落中长大,直至遇到她的老公。蝶和老公生气,老公就背着她,她趴在老公背上偷偷笑,恰似父亲背她时的笑,甜甜的,腻腻的。
看到蝶的笑,你会上瘾也会不由自主地贴近她。只因她是一块暖暖的,润润的玉,一如她的QQ名——暖玉
“姐,呵呵,在吗?”蝶的QQ头像一闪一闪。她打不通我电话,就会在QQ上留言,永远不变的“呵呵……”,至今都留着。
真的,我和蝶人生如初见。
眼前又是那个体态丰腴,满脸红润,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笑眯眯的。
都说会笑的人命好,蝶却不是。蝶35岁那年说,她快奔四了,眼看着傻儿子长大,能让他晚年有人照顾,要怀二胎。果然蝶又当妈妈了。那段日子,蝶身体虽然笨重,但她的生命仿佛是一只轻盈的蝴蝶在翩翩起舞。
“快了,快到宝宝出生的日子啦!呵呵,还有一个星期宝宝就要出生啦。”这句话不知蝶在电话里给我说了多少遍。
“姐,快来看看蝶。”蝶的老公在电话里就这么一句话。
到了蝶的家,我呆了,看不见圆滚滚的肚子,只有一件空荡荡的衣服套在她身上。
“姐,你来了。”蝶不笑,嘴角抽一下又抽一下,大大的眼睛一动不动,她望呀,望呀,一串断了线的水珠咕噜噜滚下来。
蝶说,肚子里的女儿到天堂里当天使去了。
那天,我背着蝶,就如她背起所有的苦一样,一步一步往前走。
蝶从我背上下来,笑了,脸上挂着泪笑了
“我想妈妈。”蝶去世后的一周年,蝶的儿子写下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字。
我在蝶的QQ里,打下这几个字时,好像看见蝶脸上挂着泪在笑。
在作家三毛的笔下,我第一次知道了“沙漠玫瑰”这种植物。它生长在沙漠里,恶劣的坏境始终无法阻挡它开出千姿百态、美丽神奇的花——天宝花,盛开如玫瑰。
一个女子,蝶,如同“沙漠玫瑰”的花语:坚强以及爱你不离不弃,至死不渝地过完了短暂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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