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其实岁月从来不曾染指青春,人之所以变老,全是因为自己的心。李准就是这样忽然老了,在他最好的年华,在他的刀法最炉火纯青的时候,忽然老得不想拔刀,只能喝酒。于是江湖上再也看不到正午的血花从刀头盛开,死亡蜕变成一种简单而机械的程序,只是死亡而已。杀戮与血腥,和以前
(一)
其实岁月从来不曾染指青春,人之所以变老,全是因为自己的心。
李准就是这样忽然老了,在他最好的年华,在他的刀法最炉火纯青的时候,忽然老得不想拔刀,只能喝酒。
于是江湖上再也看不到正午的血花从刀头盛开,死亡蜕变成一种简单而机械的程序,只是死亡而已。
杀戮与血腥,和以前一样按部就班的吞噬着芸芸众生。
对于李准来说,这一切只是别人的一切。
他在等,等着属于自己的时刻。
当李准还是一个刀手的时候,就习惯了等。
不管是风霜雪雨还是风和日丽,锁定目标后,就等。
等到能够一招制胜的时候,全力一击。
所以,尽管见过正午的血花在刀头盛开的人大多已经死了,但李准还是成了最好的刀手。
真正能决定一个人名气大小的,不是人数,而是知道你的人是谁。
刀手本来就是一种边缘的存在,和尘世的瓜葛越少越好,少到气若游丝,才是最好的状态。
本来李准以为自己已经石化的心和人间已经没有任何牵扯了,可是,当他拿到最后一单生意时,他知道,其实他一直在以自己的方式牵缠着,纠结着。
所谓刀手的他,其实杀的一直也只是一个人——
自己。
一次又一次的死,一次又一次的杀。
只是希望自己的血花开在一个人的心里,哪怕只是轻浅的一现也好。
十年前,当一个叫做闻莺的女子来到剑宗的时候,李准的天变蓝了,山变绿了,阳光变得温暖而柔和了,哪怕是正午的阳光,也柔情涌动,全无一丝霸气。就像号称天下第一剑的自己,忽然不知道手中的剑该指向哪里。
只是,只是知道自己喜欢在暗处打量她,留心她;只是知道喜欢看不见她的时候,细心的回味她跟别人说的每一句话,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
从来没有在一起聊过,甚至走到对面也只是连眼睛都不抬就擦肩而过,可是,自己知道,她喜欢在采药的时候哼歌,捣药时会不停地皱着鼻子,遇到比较难治的病症动手之前会抿一下嘴唇,要是哪个剑宗弟子做了让她认为有点逾越的事情,她笑容里的冰,会冷得让人瞬间窒息。她天生就有一种和人保持距离的本能,不管怎样热情,总有点凛然,让人难以亲近。
只有,只有李准,能感到她的凛然对自己是形同虚设的。
李准还知道,她知道自己知道她,而她也同样的知道自己的一切。
所以,在最最青春的岁月里,李准把自己更紧密的和剑合为一体,因为他觉得,只有练就了剑宗绝技,只有成为真正的天下第一,自己才配得上那个叫做闻莺的女子,那个全天下独一无二的女子。
所以,明明听到了竹林深处的一声叹息,明明感觉到那双总在背后注视自己的双眸潮湿得有绝望的味道,李准还是开始了闭关。
喝酒,十年后的午后想起当年的自己,李准也只有喝酒。
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天下第一,在人的心里,只有自己的唯一,如果找到了,无论是剑术,还是自尊,就都不那么重要了。
所以十年前,李准放下了剑;十年后,再次弃刀。
因为他已经找到自己永远无法放弃的。
所以在开始最后的任务前,李准只是喝酒。
每个人都在喝自己酿下的酒,李准的酒里,有酸,苦,冽。
只有这样,不喝的时候,没有味道的味道才会显得有点甜。
回甘,一如过往的爱。
(二)
很小的时候,闻莺就明白,你可以拒绝,但永远也不要折辱爱慕你的男子,可是,可是,面对黑风的时候,她就是忍不住要去折辱他。
折辱他最好的方式就是冷漠和视若无睹。
闻莺知道自己做到了。
有些人就是用来轻慢的,尤其是那种不管你怎样回避都躲不掉的男人。闻莺能够反击的唯一方式就是轻慢他,只有这样,闻莺才能够让自己在剑宗的日子里,保留着一点自尊而生存下去。
因为他,她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他也知道。
但还是固执的坚持着,哪怕放弃了自己的全部骄傲,全部自尊,全部可能的幸福。
十年,闻莺不知道他的这种坚持是用情至深,还是骄傲的另一种极端的表现,如今,她已经不想去探寻了。
而且对他的爱虽不能接受,但是却有点感动。
所以,她不象这种对峙开始的时候那样冷若冰霜,而是温和的保持着距离。
象似对所有的朋友,尊敬中涌动着亲情,但是,却不能越雷池一步。
那种朋友间有距离的友好,而不是恋人间苦乐参半、冰火两重的生死相与。
但黑风的坚持还是赢得了闻莺的敬意,女子对于深情男子的认同,女人对于成功男人的肯定,朋友对于义气深重的感动。
所以闻莺决定放手,经过多年的沉淀和反思,闻莺觉得自己有勇气和能力可以放手了。
对爱人,对不爱的人,对自己。
不像十年前的自己,在情感的漩涡中完全的被动着,由着汹涌的激情以骄傲和尊严的名义肆意的伤害,把幸福撕扯成遥不可及丝丝缕缕。
如今,闻莺用十年的坚守调和了那种桀骜不羁,让残缺的渗血的爱找到了正向的出口。
其实两个人都只是孩子,骄傲的不会放下身段的孩子。
可以为另一个人死,却不能在他面前低下头颅。
可以为另一个人选择和放弃视如生命的东西,却不肯承认自己的选择是因为他。
青葱岁月,回忆带着原木的芬芳弥漫着,就连那些眼泪,愤怒和委屈也带着灼人的热度成为生命中最轰轰烈烈的画面。
闻莺觉得自己还是幸运的,毕竟,在十七岁那年,邂逅了爱。
在最好的年华里,曾经拥有过一份不用语言不用动作甚至都不用眼神就可以感受到的默契。
这种默契,让那个人的剑不再只有凌厉,而是多了些许的包容,也因此更加强大。
这种默契,让那个人冷冷的表情中有了温暖,冷冽的眼神中有了火花。
这种默契,让那个话语不多的人试着没话找话,虽然憋红了脸也只能挤出几个没有实际意义的虚词,但是那笨拙的样子,却让她明白了许多。
情义,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蔓延开去,一发不可收。
惊觉的时候,两个人的心已经永远的被封印在一起了。
(三)
当师弟闭关的时候,黑风终于松了一口气,尽管应该去修习剑宗最高秘籍的人应该是自己,可是,他一点也不嫉妒师弟,反而觉得从未有过的轻松。
他以为这样,就可以得到一个人的全部关注。
自从她开始给剑宗本堂的大弟子们疗伤,自己的武功就迅速退步了,不仅总是误伤自己,而且还经常被师弟们弄伤,甚至刚刚晋级为大弟子的师弟。
没有人明白其实他是很怕疼的,可就是因为喜欢在那个人面前装作对疼痛全无感觉的样子,才一次又一次的弄疼自己。
他觉得这样子才够男人。
所以他会故意在她的提醒后喝酒,从她职业性的责备中寻找一种叫做温暖的感觉;会故意在伤口快好的时候练功,只是为了等伤口重新裂开再去找她敷药。
如果他知道在未来十年受伤将成为自己生活的主要内容,那当初的自己还会那样做吗?
当然。
自己从来都没有想过何必当初。
哪怕再等十年。
哪怕一直这样纠缠下去。
哪怕时光倒转,自己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相识的时候自己已经不再是青涩的少年,也结识和交往过很多女子。身为剑宗首座大弟子,未来掌门的第一候选人,从来就不缺少被女人倾慕、崇拜甚至投怀送抱。逢场作戏也好,顺水推舟也好,女人对自己而言从来就不是问题,只是麻烦。黑风从没想到,三十而立,在一个男子最血气方刚最接近巅峰的年纪里,自己居然被一个小女孩打入地底。
从见到闻莺,自己的心就始终处于一种难以言状的刺痛中,好像以往所追求的全都失去了意义。什么以天下苍生为己任,什么以把剑宗发扬光大为誓言,什么争当天下第一为目标,在那个柔弱的身影面前,这一切都显得荒唐而空洞,对于男人而言,人生最真实的意义其实就是守护那个让你心动的笑容。
尽管所有的人都认为她是自己未婚妻的最佳人选,那么多的剑宗子弟,只有自己敢在她面前大说大笑,只有自己敢无视她的冷淡帮她做东做西,却没有人知道,她的疏远在怎样的伤害自己。多少次在她上药的时候,自己都忍不住就要脱口而出,想告诉她别再用刀往自己的心上刺了。
每当自己有点勇气有点自信的时候,她眼神中热情的疏远立刻告诉自己什么是距离。
她和他的距离,永远是天涯海角,哪怕他就在她身边,哪怕他近在咫尺。
在自己面前,她永远是有所保留的,是那种心里压根就没有你的不经意的保留。
也是因为心里有一个人而对其他人的保留和封闭。
对黑风而言,这才是最最深处的痛。
如果她的声音有了热度,如果她的眼睛开始发亮,如果她的表情变得生动,黑风就会同时感受到师弟的气息——神秘,傲岸和强大的压迫。
就像师傅说的,师弟的力量不在于手中的剑,而在于自身与生俱来的强大的场。
他的敌人,其实不是死于他的剑,而是非常有质感的压迫,瞬间袭来却层次分明,让你明确的感受到死亡的步骤,呼吸停止,血液凝固,心跳停止,然后才是剑尖刺入身体,冰凉、清冽,甚至爽。
可是,在朋友眼里,师弟象似空气,不可缺失却看不见,抓不着。
但只要需要,就会给予。
自己所有遭遇强敌的回忆里,都有师弟;自己完成的所有最艰难的任务里,都有师弟;自己所有最重要的时刻,都有师弟。
自己遇到难题的时候,师弟总会不声不响的帮自己解决;自己面临危机的时候,师弟总会倏然而至替自己化解;自己濒临绝境的时候,师弟总会从天而降带自己化险为夷。
师弟,师弟,自己最亲的人,最好的朋友,最有默契的战友,甚至是自己的膀臂、底牌和靠山。
可是,自己居然感受到了只有敌人才能感到的师弟那种与生俱来的压迫。
因为她吗?
放弃她吗?
如果师弟拒绝闭关,他会退出,远走天涯,再也不想不看不问。
可是,师弟偏偏选择了剑术,至高无上的剑术,把这么大的空门留给自己。
黑风知道,只要在剑宗,自己根本就管不住自己,尤其是明知她在伤心,在失落。
他一直不明白她和师弟为什么能够心领神会却彼此不肯告白,直到看见她在关门闭下的一刻,一个人整夜的淋着雨,紧抿嘴唇忍着泪,他才明白她和师弟一样的骄傲、倔强。
两个自尊心极强的人相爱,就等于爱上折磨。
而那一刻自己也爱上折磨。
越痛,越撕心裂肺,越欲罢不能。
甚至自己做出了有生以来最卑鄙最无耻的选择——装傻。
装作不知道她对师弟的情深意长;装作不明白她对自己的疏离和排斥;装作不清楚她对师命的无奈和挣扎;甚至在订婚仪式上,装作看不懂她狂吐鲜血的真实原因;在师弟出关后,装作看不懂师弟弃剑出走是因为什么……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做给局外人看的,自己怎么想,逃不过有心人的眼睛。
尤其是聪明若她,心窍剔透的人。
从那时候起,她看自己的眼神中就多了一种元素——厌恶。
自己真正领教到一种柔弱的力量。
她就那么不卑不亢的,承受着自己强加给她的一切尴尬;抗争着自己的种种侵略和征服;坚持着内心最温柔的秘境。
那种绝对的柔弱,反衬出了自己的强势和张扬是多么苍白、卑微和可笑,越表演,越像一个小丑。
一对恋人面前的小丑——跻身其中,却永远置身事外。
在他们面前,自己永远都是一个外人,一个真正的外人。
(四)
因为误会,曾经有人认为他们天造地设;可是当他们订婚十年而迟迟不举办婚礼的时候,就有各种版本的传闻在暗处流传。
黑风觉得再坚持下去自己就要崩溃了。
太需要一个结局把大家解脱出来。
尤其是自己,在那两个根本就浑然一体的人面前,面对那种不受时间和空间约束的交集,那种不需要开始,也无所谓结局只要遇见,就可以全不计较的永远下去,全不理会外界的一切,聚散离合,穷通贵贱,成全与破坏的交集,自己是多么的艰难和被动。
让黑风松了口气的是,夹在两颗心之间的日子就要结束了,他不用再继续装下去了,她提出婚礼的时候,就知道她在心底做了抉择。
当然不会是他。
因为她的眼神变得清亮了,她的声音变得透明了,她的脸变得光彩照人了。
好像十年的光阴不仅没有让她变老,反而把她打磨得越发秀外慧中,光彩照人。
黑风终于明白这个女人为何如此让自己迷恋。
善良,天性中的善良,使得苦难与屈辱不仅没有让她变得恶毒、怨恨和扭曲,反而多了一层理性与厚重。
寂寞的岁月,把十年前青涩带刺的小丫头,酝酿成一个真正的女人。
坚韧、豁达、诚恳、聪敏、善解人意,深沉含蓄,更加让人着迷,让人想臣服其下。
她的拒绝变得温和了,但更加坚定;她的痛苦更加深重了,却少了怨尤;她待他仿佛宽厚了,其实已经做了永久的定位,在她心里,自己只能是个朋友,可以生死与共却不能跨越雷池。黑风宁可她心中有恨,这样还有感情的联接,现在连这一点也不存在了。
她从前的疏远,让人跃跃欲试;现在的客气,让自己心如死灰。
十年前,黑风觉得自己可以用成熟男人的眼光看待青涩闻莺,十年后,在她的含蓄内敛面前,自己仿佛是一个孩子——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自己用最光明正大的卑鄙作为伤害她的招式,可她,却以包容之心,彻底的宽恕了自己。
只有绝对的善良和绝对的悟性,才能作出这样的宽恕。
所以黑风送了一张银票给那个叫做李准的刀手。
那个当剑宗失去了最好的弟子时,江湖上诞生的最狠、最冷的刀手。
黑风知道,他也需要一个结束。
(五)
江湖上的了结,绝对不是用一句两句的客套话就可以完成的,真正的化解,往往需要生命和鲜血。
所以,当传说中的狠刀在红烛下反射着冷光的时候,剑宗祠堂里至少有三个人准备付出自己的生命。
黑风的眼睛甚至满含了泪水,就像以前自己身临险境后看到师弟的救援一样。尽管已经十年,但是,莫逆于心的感觉仍在,毫厘不爽。
大概这就是宿命吧,每当那张永远没有表情的脸这样出现在面前的时候,自己心里的感动都这么波涛汹涌的翻腾着,恨不得为他去死。
这一次也一样,哪怕明知他会带走自己的新娘。
因为那本来就是他的女人。
虽然她和他只是对视了一眼,可是,那瞬间的深邃,足以淹没整个一生。
黑风明白,有一种认同,不是靠努力就能得到的,尤其当你面对的是那种天生一对的情侣。
破坏这样的姻缘是有罪的,自己就是这样的罪人。
好在,终于可以赎罪了。
在他们面前,用血和生命去救赎。
黑风苦笑,自己何曾变得如此自虐。
传说中的狠刀其实不狠,只是多了一层看破世情的凌烈,那种由内而外的真实让人难以招架。
与十年前相比,虽然黑风的剑术更加霸气,但李准明白,这种名门正派的味道增加一分,留给敌人的空门就加大一分。
自己的刀法正是因为剔除了这种所谓的堂皇之气,而有了黯然离索的韵味,那种病树前头万木春的萧条中,自然就多了一分自省与机警,任何多余的矫情与伪饰都被大刀阔斧的省略。对于名门子弟而言,洋洋洒洒的套路可以呼应华丽的背景,所以,有些套路并不排斥花拳绣腿;对于刀客而言,招式决定的不是身份,而是生死,所以李准所有的刀法只有十二招,这十年来,他除掉了武林中最穷凶极恶的十五个人,也只用了七招。在李准这里,招式不是炫耀的资本,而是生存的本钱,没有人知道你的招式,就没有人能够破解你,揣摩你,防备你。
尽管面对黑风,李准依然有一招制胜的把握,可是,他还是把自己的十二招狠刀刀法一一的用了一遍。每当黑风的招式将老未老只能继续不能停止的时候,李准的刀就会直指他的要害。
当李准的十二招用完了的时候,黑风觉得自己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死角,情爱与武功,自己都已经被逼入死角。没有退路,不能转身。
如果闻莺让他明白什么叫做心如死灰,那此刻,他死得连心都没有了。
原以为自己的成全可以更像是成全的样子,可是偏偏的,退出的这么全无颜面,这么无地自容。
也许这样的成全才更彻底。
当他迟疑的眼光碰触到李准的眼光时,居然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受。他还在刀剑相交的惊心动魄之中等待自己的血花在正午盛开时,师弟已经进入风光旖旎的全新境地了。
一对情侣在红烛旁四目相对,任何人都能看出那种眼光中浑然天成的交集。
好像被封印了的情义忽然解除了咒语,颇有些感天动地的味道。
观礼的来宾,都是各大门派的头人,护剑的弟子,都是剑宗顶尖的好手,就连最小的师弟,在江湖上也都有名有号,可是,没有人想到出手。
本来,剑宗的尊严是不容挑战的,任何人少有冒犯的意思,也要用鲜血来偿还。
可是,面对这样的纠结,似乎所有的人都在瞬间明白了三个人之间经历了什么和正在经历着什么,也因此,都在迟疑。
尽管鲜血可以洗清耻辱,却不能换来真情。
闻莺亲自斟满了两杯喜酒,在每一杯酒里投入一枚红丸,两个人执手相望,仿佛天地间只有彼此。
许久许久,他们举起酒杯,交臂而饮。
只流血不流泪的黑风毫不掩饰的对天哀嚎。
在同一天,他失去了最知心的兄弟和最珍爱的女人,而他们,牺牲了自己的私情,成全了他的大义。
师弟的刀,其实弥补了他剑术中所有的漏洞,他知道,其实师弟的心一直都没有离开剑宗。十年来,他共杀掉了十五个人,十五个人中,有八个是剑宗颇为头痛又奈何不了的的死对头;另外七个,也是剑宗计划铲除的对象。
师弟,以刀手的身份为剑宗护剑,为江湖锄奸,对兄弟尽义,尤其是自己这样根本配不上这份肝胆相照的无耻小人。
还自以为要成全别人,其实一直是师弟成全自己。
用十年寂寞中的坚守,为自己扫平剑宗掌门之路,如果七奸八恶继续横行的话,自己能稳坐武林盟主之位吗?至少不会有执着于某个女人的闲情逸致吧。
十年,人的一生有几个十年?
三十而立,自己家室不立;四十不惑,自己遭逢大惑,坠入迷津般的困惑。
黑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得不到闻莺的心,因为自己的善良有太多的条件,而她和师弟,却是天性中的至善、纯善。
那种可以化解猜疑,不计仇恨,冰释怨尤的善良,必要的时候,这种善良的力量就会化身强大的智慧,在任何领域独领风骚。
所以,武功对于别人,穷尽生命也难以登峰造极,可是师弟就那儿静静地领悟着,年纪轻轻就已经成为炉火纯青的好手了;所以医术对于别人,熬到白头才能有所造诣,可是,闻莺十七八岁,就悟到了祖师的全部真传,凭一根银针傲视武林,独步天下。
生存对于他们从来就不是难事,他们的存在,是上天用来告诉苍生什么是真善。
面对他们,自己只能仰视,只能膜拜,可是居然蠢到想要置身其中。
有些位置,没有足够的内涵,既使给你,也坐不稳,得不到。
哪怕只是天底下所有男人都会做也正在做的丈夫,兄弟,朋友。
自己永远都不会成为谁的丈夫了,爱情是自己生命的禁区。
好在,自己还有兄弟,虽然那种肝胆相照只在过往,可是,那份义气深长,却是终身不泯的。
黑风把自己没有穿的吉服穿在师弟身上,红烛已尽,可烛泪还有余温。
闻莺知道,在他和他的心里,即使是江湖上最狠的刀,也不能挑战剑宗的尊严,这是他和他都会坚守的底线。所以,她决定以生命了结这段情仇。
他们俩没有相守,可是却一直相知;他们俩没有恩爱,却情深义长。也许朝朝暮暮更能解读爱情的滋味,可是心领神会一样可以地老天荒。
他对黑风演示刀法的时候,她自己就明白了他的决定;从他接过那杯溶化了火烈丹的酒时温暖的眼神,她就知道他们永远会这样心有灵犀。
他们一直就是这样交往的,不用语言,不用文字,只要在那里,只要有心跳,就会很知己。
就是这样的方式,这样隔着时间和距离,各自不停地想三相四,各自死守着孩子气的自尊,各自激情暗涌,各自轰轰烈烈以及各自向往与爱恋着,然后各自刻骨铭心。
曾经的一切纠结与惨酷的等待,这一刻,都化做难以言表的甘甜,和着正午的阳光从全身每一个毛孔渗入内心,溶化了一切青涩的,不纯粹的,有形的,升华成完美的全无缺憾的挚爱和善。闻莺觉察到自己已经幻化成一种力量,和他的融为一体,升成一种全新的毫无瑕疵的幸福。
当火烈丹进入血液的时候,李准觉得自己的肉身瞬间雾化了,变成了一团不断飞升的光。当然,身边还有可以和自己一起海枯石烂的那个人,而且,两个人会这样永远下去。
这一次,自己和这个世间的牵扯终于中断了,从师兄的落寞和黯然中,他知道自己已经把剑术的最高境界传递给他了。只有虐心的感觉,才能在过度的冠冕堂皇中加入一丝清冷,给假大虚空当头棒喝,他知道,这一次,师兄已经领略到剑术的精髓,进入另外的贰境界了。
其实自己永远都没有嫉恨过这个介入自己和闻莺之间的兄弟,因为他永远都没真正介入过。而他的境地,比自己和闻莺更加尴尬和进退两难。
如今,领悟了最高深的武功,报答了自己最看重的师门,得到了最义气的兄弟,得到拥有了最知己的女人。自己好像已经不存在了,因为有一个名词因己而设,那就是传说中的幸福。
人生如是,夫复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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