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家有女初长成。年刚及笄,求姻缘者就已踏破了门槛。倒不是因为吴家女儿貌美如花、才学深厚,反而传言吴家女儿长着一张钟无艳的脸,半边胎记横陈可怖。这样的女子本招人厌弃,但这吴家女儿出生却不一般,所以竟惹得许多人慕名而来。1十四年前,吴家老爷的原配怀了个哪吒胎,过了十月却迟迟不见生产。乡里
吴家有女初长成。年刚及笄,求姻缘者就已踏破了门槛。
倒不是因为吴家女儿貌美如花、才学深厚,反而传言吴家女儿长着一张钟无艳的脸,半边胎记横陈可怖。这样的女子本招人厌弃,但这吴家女儿出生却不一般,所以竟惹得许多人慕名而来。
1
十四年前,吴家老爷的原配怀了个哪吒胎,过了十月却迟迟不见生产。乡里乡外久而久之便谣言四起,说这吴氏怀的是鬼胎。吴老爷刚开始时不当回事,后来却越想越害怕,听了小妾的枕边风,逐渐冷落了原配,后而厌恶,准备派人请个大夫算过时辰定要腹中取肉。吴氏哀求不得,恐怕自己命不久矣,便求着老爷让十里乡间最有名的神算子来为自己卜了一卦,也算是为这个未谋面的孩儿问问前程将来,好让自己瞑目。
吴老爷自己也想图个心安,遂默默应允了吴氏的请求,遣人把神算子请来。这神算子与常人不同,卜卦之时不得旁人在场,所有人只好都被屏蔽在门外,却不知道神算子在屋内与吴氏算了什么。两人在屋内静悄悄地相处了一个多时辰,神算子才施施然地推门而出。吴老爷赶紧迎上去详问情况如何,神算子一脸骇然,迟疑地回复吴老爷:“此女今夜即诞,老爷可早些做准备。千金贵体,妙不可言,得此女者,富埒陶白,家可有金穴,只是……”
“只是什么?”吴老爷一听神算子这么一说,本是欣喜若狂,急于知道后话。
“只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万贯钱财聚之,总要拿些东西来换的。”神算子不肯泄露天机,说罢闭嘴不言。吴老爷沉浸在女儿祥瑞的天启之中,也不为难神算子,叫下人给了赏银,便安排接生事宜去了。
临近午夜,果然,吴氏腹中抽痛,早已准备好的大夫、产婆、奴仆忙里忙外地开始接生。吴老爷和几个小妾守在院中,焦急地等待着。
不多时,只见空中景星庆云、鸾飞凤舞,十里八乡全都看见了,但听屋内一阵嘹亮地婴儿啼哭。“生了!生了!是个小千金!”产婆抱着个襁褓中的粉嫩女婴匆匆奔出屋外报喜。
吴老爷立马起身,赶忙接过孩儿,却一眼看见了女婴半脸丑陋的胎记。
旁边胆小些的妾看到女孩的脸,吓得不由惊叫了一声。吴老爷心中也是惊惧,有些厌恶,如烫手山芋般扔回了产婆的怀抱。
而屋内突然乱作一团,原来是吴氏大出血。一帮人抢救到后半夜,最终还是未救回吴氏,这可怜的妇人竟未看新生的女儿一眼便暴毙了。
吴老爷的宠妾桃红见罢,冷笑着道:“这哪里是什么祥瑞的金馍馍,我看啊,应该是个催命的扫把星吧。”
吴老爷听了不高兴,呵斥她道:“就你妖言惑众!”但还是遣管家把新生的娃娃给奶娘安置在了偏房的小屋里,让人料理了吴氏的后事,气呼呼地回房去了。
2
随着这女娃娃日夜长大,样貌虽然还是太丑,平日里都以面纱遮住,也不许出门乱走,只能在自己的一方闺中学习、玩耍。
吴家,却越来越发达。
吴老爷原来已经濒临倒闭的桑蚕作坊自吴女出生之后,不知怎的竟然寻得了官家的门路,成了皇家的贡品。之后还拿下了官盐的营生,垄断了一方的市场,家境就越发地富贵起来。
吴老爷时时刻刻记得神算子的话,对这个女儿也越发地疼爱有加。再加上这些年,虽然吴老爷纳了许多妻妾,却再也无所出,他就更把这唯一的孩子视为掌上明珠了。
随着吴家的日益显贵,关于吴女的传说就越来越玄乎,传得越来越广。都说这是财神爷的坐骑幻化成人,专门送钱送富贵来的。自此显赫富贵者想得,愈更上一层楼;郁郁不得志心高者也趋之若鹜,恨不得能据为己有,扭转乾坤。
满城的男人们都在等着吴女长大,时光荏苒,转眼她已十四岁了。
四条腿的男人多,聚宝盆却只有一个。想摘得这金枝的人自然是花样百出、绞尽脑汁地讨好吴老爷和吴小姐。金银珠宝成箱成箱送的自然就不用说了,写诗作画、武艺决斗的也不在少数。吴老爷为如何优中拔尖,选出个最佳女婿也头疼不已,吴小姐却跟没事人似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从来不过问,只道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切均由爹爹安排吧。
吴老爷的几个妻妾看在眼里,恨在心里。这些年,自此女降生之后,这些妻妾们就再没了子嗣。大概是应验了神算子的那句话:得到许多,也终究是要失去许多的。吴老爷不在意,这些妻妾们却怀恨在心。
但吴女是吴老爷的心头肉,她们虽然恨,又奈何不得,还得明面上争着对这宝贝女儿好。这也是憋着多年,成了心病。如今吴女也要到了出嫁的年纪,这些心怀鬼胎地妇人们觉得总算是时机到了。
一日,六房的娇娥在池边拱桥处喂鱼,正巧遇到吴老爷新纳的小妾步摇带着帮奴婢前呼后拥地出来赏花。娇娥本看着步摇这招摇过市的样子嫉妒嫌弃,不想跟她打照面,正欲转身走人,却不想被步摇叫住了。
“姐姐好闲情呀,这满池的鱼天天得姐姐的照拂,最近可是越发地肥硕了。” 步摇人还未走到桥边,声音就先到了。娇娥一听,也不走了,回过身来堆着一脸假笑,娇滴滴地说:“那里,这是老爷养得好,我也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妹妹最近不是病了?怎么今天还出来。”
说话间,步遥已经走到了娇娥的跟前。
步遥捏着秀帕遮住嘴装模作样地咳了几声,貌似无可奈何地说:“这不是没办法,最近踏着门来跟老爷求亲的媒人太多,老爷都交给我处理,我一刻也都不敢怠慢。这不,刚送走三拨人,我才来院中透透气。”
娇娥听步摇这么一说,眼咕噜一转,来了主意。亲热地挽着步遥的臂弯,牵着她往凉亭里走,边走边问:“妹妹为老爷和玉凤可真是尽心尽力,怪不得老爷将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妹妹处理。玉凤是咱们家的宝贝,更是老爷心尖上的人,她的婚事确实是马虎不得。不过,这求婚者众多,选了几个月,老爷也没选出个合心意的人,不知道妹妹掌管此时这么久了,可有何进展?”
两人在凉亭中坐下,步遥叹了口气,答道:“老爷不是嫌这家不够富贵,就是嫌那家公子德才不行,担心前途不够光明。挑来挑去地,也不知道他属意什么样的人家。”
娇娥哎哎哟地笑起来,朗声道:“玉凤本来就不是平常的凡夫俗子,这可是百年难得的金凤凰。记得当年神算子算得她能带来富贵,却说富贵需交换。你看老爷这么多年,纳了那么多的妻妾,可有一人再生子女?如果给她挑选的夫婿也是富贵显赫,俊才无双,指不定物极必反。而且,老爷定不下来,说不定是想守着她多富贵,不想她那么早嫁人。可是,妹妹,你入咱们家也一年了,还是要多为自己想想。她嫁出去了,指不定你还能怀上自己的孩子。”
步遥听了娇娥的一番话,虽然觉得她不安好心,但想想却又十分在理。其实她也恨不能赶紧把玉凤给嫁出去,而且心底里跟娇娥是一样的心思,玉凤若是嫁得太好,她的心意也难平。
于是又问:“那,依姐姐高见呢?”
娇娥故作姿态,想了想才说:“俗语说肥水不流外人田。我知道你有个外戚家的侄儿,虽然人有些痴傻,但好在为人也算老实。家里虽不殷实,但也是小康。你说,若咱家的金凤凰嫁过去,若真是能带旺了你们家族,岂不是更好?”
步遥一听,豁然开朗,真心诚意地说了句,姐姐真是慧心巧思,以后若成好事一定不会忘了姐姐云云。暗怀鬼胎的两人又东拉西扯地说了好半天话才散去。
3
这步摇确实是好手段。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竟然说动了吴家老爷,摆着一堆的世家弟子、俊秀才子不要,将女儿定给了步摇表叔的傻儿子。
玉凤的贴身侍女偷偷听到这个消息,气急败坏、哭哭啼啼地跑回屋告诉玉凤。玉凤倒是淡然处之,也不着急,只是说,一切听父亲安排。面无表情地自顾自地绣花,仿佛与自己无关。
转眼到了良辰吉日。两家人也是隆重地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婚礼。新人们拜了天地,好事遂成。新娘子被送入洞房,新郎则在家人的陪伴下忙于酒席间应付。一直闹到子时,新郎才醉醺醺地回到新房。这新郎确实有些痴傻,只能在媒婆地帮助下,与玉凤喝了合卺酒,完成了仪式,新郎已是醉得不省人事,媒婆退出房中,玉凤伺候好夫君,两人才躺下休息了。
第二日,玉凤早早地起来做好了早餐,问候公婆,公婆打了赏钱,笑得合不拢嘴。公婆对这新妇自然十分满意。古来娶妻当娶贤,这新妇虽丑,可是能够不嫌自己的儿子傻,对他们两老又是十分的恭顺,还把家里安排得井井有条,更重要的是,这可是传说中会生金蛋的金鸡,多少显贵求而不得,却落到了他们家里,那真是捧在手心的宝贝。
婆婆和颜悦色的跟玉凤说:“凤儿,以后这就是你的家了。我跟你爹爹定会像亲生女儿般疼你。瑞儿幼年时候患病烧坏了脑子,虽然有些痴傻,但人却是十分老实,一定会待你好的。你放心,以后你在这个家里,有爹妈给你撑腰,他也一定不会欺负你。”
玉凤谦逊恭顺、细声细气地回答:“娘放心,玉凤既然嫁给了瑞郎,自然对自己的夫君好。玉凤自幼体质娇弱,因缘际会,曾得一位高人指点略通医术,或能治好夫君。只求能够为媳妇准备一间小药膳房,平日不许旁人打扰进入,以便我能潜心制药,为夫君治病。”
两老夫妻一听,激动得泪眼相望,老爷更是急声应道:“这有何难!若儿媳妇能医好小儿,我夫妻二人一定铭记儿媳妇的恩情!”赶忙叫来老管家,收拾了新房旁的一件小屋,并按玉凤的要求,添满了诸多草药。
自此以后,玉凤果然亲自在药房里制药,却连陪嫁贴身的丫鬟都不许入内,不知用了何种方法,这痴傻了十几年的瑞郎,竟然逐渐神智清朗起来。
夫家上下无不对玉凤敬重有加,她也逐步成了家中事务的掌控者。
过了三年,瑞郎像是开了天眼般,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参加了乡试、殿试,竟然夺了个状元,自此之后平步青云,家境也是富贵显赫起来。
瑞郎天天晚上喝着玉凤亲制的汤药,感念她对他的恩重如山,自然对妻子十分的敬重。两夫妻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倒也成了一桩佳话。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瑞郎见识越多,钱财越多,心思自然也多了。妻子什么都好,就是模样看着心里总觉得爱不起来,再加上成婚多年一直没有子嗣,瑞郎想着若能纳妾,妻子大概也不会反对吧。
这话瑞郎不敢跟玉凤说,只能让母亲去旁敲侧击。为人母的自然是疼爱自己的孩子。婆婆找了个机会跟玉凤叨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之类的话,暗示着是不是给瑞郎纳个小妾。玉凤只回了句让他断了这念头,就不再言语了。婆婆对玉凤这强硬的态度十分不满,可一家上下又不敢拧了玉凤的意思,自此,瑞郎也不再提纳妾的事情。
又过了一年。一日,瑞郎与同僚到醉香楼应酬。说是公事,其实也是寻欢作乐。结果那日醉香楼周年宴,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头牌铃香作为压轴舞了一幕《心香醉》,那国色天香,娇媚婀娜的天姿就把瑞郎的心思魂魄都勾去了。此后,瑞郎时常往醉香楼跑,一掷千金,为博美人一笑。
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被玉凤知道了,没逼问两句,瑞郎倒是爽快承认了,还说要为铃香赎身,纳做小妾。瑞郎铁了心:“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常理,更何况我也要为家里开枝散叶。你放心,她进门做小,你在我心里依旧是第一位的,谁都没法取代!”
玉凤看着信誓旦旦的夫君也不说话。过了良久,才缓缓说:“我本将心配良人,只想着心心相印,一生一世,原来,你也不过是因为求富贵而娶我。”说完黯然神伤的走出了屋门,搬到别院住去了。
瑞郎惴惴不安了几日,却架不住铃香的撒娇耍泼,又看玉凤只是分居并无其他反应,就偷偷的将铃香赎身金屋藏娇,准备找个时机娶回府去。
可是此后瑞郎但凡与铃香接触越多,心绞痛的毛病就越发的频繁严重。有次,二人郎情妾意的云雨过后,瑞郎刚起身,就觉得心如刀绞,触及骸骨,痛不欲生,他一个扑通倒在地上,抽搐不已,眼看就要不行了。铃香吓得花容失色,赶紧连滚带爬地穿好衣服叫人救命。
人被抬了回来,大夫如流水般来了又去,竟然没一个人知道是什么原因,找不出救治的方法。婆婆看见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儿子,哪还顾得上什么颜面,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跑到儿媳妇的房中,见人就跪,哭着说:“凤儿,我知道是瑞儿对不起你,可是念在你们夫妻一场,你一定要救救他!你若能医好他,你放心,我跟你爹只认你一个儿媳,谁都不给进门!”
玉凤赶忙扶起老太太,淡淡言语:“瑞郎是我夫君,我自然不会不管。娘您这样我可担待不起。大概是那姑娘与瑞郎八字不合,冲了煞气,瑞郎才会如此。我这就去给瑞郎看看。”说罢扶着老太太就出去了。
说来也怪,在玉凤的调理下,瑞郎渐渐好转起来,慢慢也能下地走动,心绞痛的毛病再也没有犯过了。
家里的老爷看在眼里,一怕家里再生事端,二也为了安抚儿媳妇,私下里偷偷找人处决了铃香。瑞郎知道后赶去铃香的住所,空荡荡的屋里哪儿还有什么娇人,只留得一缕青丝。
瑞郎拿着这缕青丝在屋内坐了良久,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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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成了府中的禁忌,从此无人再提。一切似乎从未发生,瑞郎与玉凤依旧伉俪情深,相敬如宾。瑞郎的双亲带着未能见到孙儿的遗憾先后离世,但都仿若岁月静好。
玉凤自成婚之后逐渐与娘家断了往来。吴老爷虽然想念女儿女婿,可玉凤对娘家的情感淡薄,回家越来越少,再加上吴老爷的妻妾开始先后生儿育女,吴老爷的情感也被稀释分配在了儿子的身上。
不过,随着这些儿女的成长,吴老爷家的产业争夺却日渐喧嚣。没得几年的光景,家财竟然都被败光了。吴老爷活生生被气死,临终前见了玉凤一面,只来得及说句,从哪来,终要还哪儿去。就咽了最后一口气了。玉凤没有哭。一连几日,冷静理智地处理完吴老爷的生后事,分文不要,也不理会还想攀附她的这些姨娘弟妹们,返回府中闭门不出。
这些姨娘弟妹怨恨她,说她冷血无情,又无可奈何。瑞郎跟玉凤成婚多年,对她也是又敬又怕,自然也不敢插手。
就这样,生活仿佛平静了下来,命运的齿轮按部就班地走。瑞郎还是天天喝着玉凤研制的药才会觉得神清气爽,两人接了个亲戚过寄的孩子养着,日子也算是平静安康。
直到一日瑞郎提前下了朝,回到府中遍寻玉凤不得,听奴婢说夫人在研药。他本想回屋换衣裳,路过药房时却又忍不住好奇,蹑手蹑脚地偷偷躲在窗台下,想看看玉凤到底如何制药的。
他观察四下无人,就用手蘸着口水点破了窗户纸,偷偷的往里面观望,却只听见捣药的声音,却看不见玉凤的身影。瑞郎凝神屏息,不甘心的再把窗户纸弄大了些,使劲地再扫了圈屋内,这一看,却把他吓得魂飞魄散。屋内哪里有什么玉凤,却是个通体白毛脸有胎记的人狐,边捣药边往里吐着唾液和着血。
瑞郎被吓得不轻,跌跌撞撞地回了房间,倒床一病不起。他浑身发热烧得迷糊,胡言乱语,稀里糊涂地似乎看见铃香在戏台上舞着身段,咿咿呀呀地唱:“兰蕊吐香,相思频送,意懒阑珊处。欲觅良人,南山零落,不知归何路。妾身托与郎君,山盟海誓定不负……”铃香一个水袖拂过瑞郎的脸,瑞郎还想抓住,可一转眼,却又变成了玉凤。她笑脸盈盈的朝着瑞郎走来,依旧温声细语地说:“瑞郎,该喝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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