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一个沿海闽南小镇,很小的时候就随父母北上生活,对老家几乎没有什么印象。在梦里偶尔会出现成片的高大椰子树和蓝得发亮的天空,也许就是老家仅存给我的一些记忆吧。大学毕业的第一年,我找了几份工作都不理想,有些挫败感,失去了耐性,便索性待在家里,每天看书和打游戏。母亲看出了我的郁闷,便提出让我
我出生在一个沿海闽南小镇,很小的时候就随父母北上生活,对老家几乎没有什么印象。在梦里偶尔会出现成片的高大椰子树和蓝得发亮的天空,也许就是老家仅存给我的一些记忆吧。
大学毕业的第一年,我找了几份工作都不理想,有些挫败感,失去了耐性,便索性待在家里,每天看书和打游戏。母亲看出了我的郁闷,便提出让我同她一起回南方老家探亲。我明白母亲的心思,心里不愿但还是应了下来。
第一次的回乡之路走得并不顺畅。七月的南方空气非常闷热,老家又在小镇上,下了飞机还要转乘大巴,辗转了大半天;早晨出发,到达镇上的车站时已经开始灰天了。
皮肤黝黑的中年夫妇早已在出站口等着我们,母亲将我从身后拉过来介绍:“阿泰,这是姨母和姨父。”
路上姨父开车,母亲跟姨母聊着家常,回忆以前的光景,几次哽咽;我插不上话,便一直戴着耳机看向窗外。人对新鲜事物总是好奇的,何况这新鲜事与我有关;小镇其实并不繁华,但挺拔的椰子树、路过的每栋建筑、每个有意思的店招,都让我颇感兴趣,心情竟开朗了许多。
约莫半小时,车子七弯八拐地驶进一个小村子,停在了一栋两层小楼前。
“我们现在跟孩子住在镇上的电梯房,但家族里的老人都住这里,想着方便走动,而且村里空气好,离海也近,就还是带你们回村里老屋住。”姨母边说着,将我们带进了屋。
老屋的房间和院子都挺宽敞。许是久未住人,少了些生活气息,但姨母一家已经提前打扫置办,倒也是干净整洁。休息了一小会,饭菜就上了桌。在自己家时,只有我和父母三人吃饭;到了老家却是十余人围坐在一起,氛围显然更好。小陶碗装的菜铺满了桌子,简单又隆重,味道也十分可口。
晚饭后,母亲继续着和姨母一家的叙旧。我问了海边的方向,决定独自出门转转。
也许是天色的缘故,北方的海总是看起来暗黄,若不是咸的,就说是江也说得过去;且一到季节游人如织,更是没有半点海的感觉。我正想着不知道这边的海是个什么样子,一股独特的海水腥味已经先飘了过来。
没几步路,傍晚的大海就这么在我眼前铺开了。
傍晚的海是深蓝色的,落日还配合的映衬出暖黄色的波光;最后几朵晚霞在天边涌动,几只海鸟鸣叫着在海面飞行;沙滩上有一些野草和碎石,沙粒不是很细,算不上美丽,却十分干净亲和。海风吹在脸上,凉爽极了。
就在这里,我遇见了阿志。
阿志有着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我回头看见他时,他正右手握成桶状,从桶的空心里好奇地打量着我。
他好像对我说了一句西班牙语……
“你说什么?”我皱着眉问。
他愣了一下,转用浓重南方口音的普通话:“我问,你是谁?”
我有些诧异,没有理会他,继续往前走;走了一段路,他竟一直跟在身后。
我不得不又转过身问他,“有事吗?”
他再次用右手围出的“望远镜”,环视了整个沙滩说,“这里是我的地盘呢。”
“这沙滩还有主人?”我笑出声来。
“我叫阿志,你叫什么?”他咧着嘴冲我做着鬼脸。
“我叫阿泰。”我还是回答了他。
“那从现在开始,我们是朋友了,明天我去找你玩,我知道你住在哪里。”阿志说完就自顾自地跑了,留下我哭笑不得。
夜晚的海太美了,浪声起起伏伏在耳边交织,远处的灯塔闪着间歇的光亮,我很快便忘了这个小鬼,闭着眼躺在沙滩上,吹着舒适海风,享受这难得的静谧时刻。
第二天清晨天刚亮,屋外就有人唤我的名字;我看向窗外,阿志正靠在院子的大门上。
“你真的来啦?我还没吃早饭呢。”我从窗户探出头,有些意外。
“我知道,带你去吃沙茶面。”
阿志和奶奶住在一起,是一间很旧的红砖房,有一个约摸10㎡的前院,靠屋的墙角放着扫帚和黑橡胶泳圈,院子一边种了些小葱和辣椒,另一边则种了很多花草,倒也有一番郁郁葱葱的气息。
阿志的奶奶见我们来了,忙从厨房里端出一大碗准备好的沙茶面,“你是老洪家的亲戚吧。我们这个村不大,谁家母鸡下个蛋、家猫生个崽,村里人都知道。昨晚阿志说碰到一个外地人,我猜就是你了。”奶奶顿了顿又说,“阿志还说和你是朋友,要带你来家里吃沙茶面,让我煮了好大一碗呢。”
早起正饿着,眼前的沙茶面实在诱人,谢过奶奶,我便大口吃了起来。
“我奶奶做的沙茶面是全村最好吃的,用的虾新鲜着呢,下锅的时候还跳着的。”阿志含着满嘴的面,糊里糊涂的对我说;我也包着满嘴的面,边吃边使劲点着头,嗯嗯地回应。半晌功夫,我俩就消灭一大盆,奶奶看着我们咧着嘴笑得慈祥。
我打了个饱嗝抚着肚子去看院子里的花,发现有一束花枝鲜艳得很特别。
“这是什么花?”我问阿志。
“叶子花啊”,他见我感兴趣接着说,“这还不算漂亮的呢,一会我带你去我的秘密基地,那的叶子花更漂亮。”
秘密基地是一处小树林,在村子的后山,可以通向海边;那里确实美极了。叶子花竟有几种不同的颜色,密密麻麻地开满了半个林子;清晨的温和光线落在粉红叶子上显得娇艳无比。
我找了处干燥的石块坐下,一会看花,一会看海。
“没骗你吧,是不是很漂亮?”
“这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叶子花和海了。”我惊叹道。
阿志听到我的话,露出得意的神情。
“你现在读高中了吧?”我好像问了个不适宜的问题,阿志得意的神情突然变得有些沮丧。
“我初中读完就没念书了。我笨,也没人跟我玩,他们都躲着我。”他一边说一边用一根树枝不停地戳地面。
他突然抬起头看着我,“但是我干活很厉害的。我会卷烟叶、摘椰子,还帮奶奶洗衣服、扫院子。奶奶总夸我呢。”
我笑着说:“我看你聪明着呢,还有自己的秘密基地,别人可没有。”
他的眼睛又亮起来,高兴地挥舞着树枝说,“是呢,我有秘密基地。”
太阳都快挂在头顶上了,我们才离开秘密基地往家里走。
姨母正坐在院子里剥芸豆,看见阿志,唤他的名字,他应了一声,笑着跑了。
姨母有些意外:“你认识阿志?”
我就把昨晚海边相遇还有今早去他家去吃沙茶面的事告诉了姨母,当然选择性地遗漏了秘密基地。
“阿志是个好孩子啊。可惜啊,十岁的时候他生了一场大病,那时脑袋就出了问题;现在快十八了,还像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姨母的语气透着惋惜。
我没有感到惊讶,跟姨母打了招呼回屋了。
晚上下了一场大雨。路上都是湿漉漉的,落满了树叶和粉红花朵。东边的天空刚泛起鱼肚白,我就穿上衣服往海边去。
想着去看日出,却看到了阿志。
雨后的沙滩上凹出来大大小小的水坑,水坑咕嘟咕嘟往外鼓着气泡,气泡向外推出半截小指大小的小鱼仔;阿志正用手捧着水坑里的小鱼仔放回海里去,来来回回忙得满头大汗。
“你在干嘛呢?”
“涨潮的时候,它们被困在水坑里啦,我要把它们送回海里去。”
我忍不住笑出声,“都是些小鱼仔,放回去也不一定能活的。”
“总会有活下来的。”阿志有些气鼓鼓地,说完便不再理我。
“去家里拿个桶来。”我说。
阿志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才跳起来,“你真聪明。”
在接下来的这个雨后清晨,村里人路过海边,都会看见两个在沙滩上忙碌不停的身影。
“累死了。”我直起腰扭了扭酸疼的脖子。
阿志也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泥沙对我说,“渴了吧?走,摘椰子去。”
刚到一颗椰子树下,我还来不及阻止,阿志就像个小猴子一样,三两下爬上树去。
“你走远点”,他在树顶上用双腿夹住椰子树干,大声对我说。
“小心点啊”,我说着往后退了几步,话音未落,两个大椰子就嗖嗖地掉在地上。他跟着爬下树,把两个椰子装进桶里拉着我往家里去了。
回到家,阿志用菜刀熟练地将坚硬的椰子砍出一个缺口,再把椰汁倒进碗里,
把碗递给我;我早已渴得不行,赶紧接过碗喝下一大口。
“没喝过刚摘下的椰子吧。阿志歪着脑袋说:“以后你来玩,天天带你喝。”
喝完椰汁,阿志一定要送我回去。
“你以前住在什么地方呢?”路上他问我。
“住在北方,那里没有椰子树,冬天会下雪,整个道路都会被雪覆盖。”
“我没有见过雪,但我在电视上看过。”阿志眼里写着向往。
“以后你来北方,我带你看雪,还带你吃好吃的。”阿志听了这话,并没有我想象中的开心,反而有些低落。
“爸妈不让我出远门。”他沮丧地说;
“你现在还小,等你长大就可以出去了。”
“那我什么时候才可以长大啊?”
“等叶子花开了谢,谢了再开;差不多十次吧,你就长大了。”我揉揉他的头说。他听了很高兴,使劲的点头。
一个星期的探亲时间很快过去,我和母亲走的时候是一个清晨;我没有告诉阿志具体的时间,出门时还是看见他等在院子里,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
“这是给你的”,他递过来对我说。
我接过来,是一颗把椰壳全部削去的,白白嫩嫩的椰蛋。
“这样就不重啦。”他还是歪着脑袋说。
“谢谢阿志,我会一口不剩地都吃了。”我摸了摸他的头笑着说。
车启动的时候,阿志跟着车一直走。
我摇下车窗说,“阿志,快回去吧。”
“你还会来吗?”车加速了,他小跑着随在车后。
“会的,再来的时候还要和你去秘密基地看叶子花呢。”终于他跟不上车轮,停下了脚步。
我探出头去,用右手握成一个桶状,从空心里去看阿志;发现他也正用这个独特的“望远镜”看着我;在阿志快要消失在“望远镜”里时,我听见了他的喊声:
“叶子花谢了还会开,你走了也一定还要回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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