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祖奶奶的祭日，底楼麻将室里男人们把牌搓得哗哗响，依旧是烟味滔天，像着了火。

　　此时我坐在她度过短暂余生的屋子里，每年今天我都会来这儿呆上一会儿，南边的屋子总是冬凉夏暖。按照我们的习俗，人生前的衣物用具都要被点燃，和肉体一起付之一炬，现在这里堆满了杂物，什么也没留下。

　　乏善可陈的生活究竟是苦难还是赏赐，人们常常混淆这两者，困顿其中无力摆脱。

　　我尝试去感受当初她坐在轮椅上度过的最后半年，身体状况迅速恶化，丢失神智，直至流食也无力吞咽。我知道这很痛苦，但至今，也仅仅是「知道」而已，局限于身体的感知。

　　我不能明白人格尊严的丧失，眼睁睁目送自己的一生变成一把灰的过程是一种怎样的恐惧。

　　世人并没有能力相互理解，所谓感同身受是可望不可及的东西，有些急于倾诉表达，以为如此便能获得哪怕是微小如尘埃的理解，殊不知在大千世界中寻得归宿是一种莫大的奢侈。

　　庆幸是你。

　　不必剑拔弩张地对抗生命，抱团取暖足矣，做两尾贯入人间又倏而消失的鱼，无论苦难抑或赏赐，一并包容，咀嚼吞咽，将其接纳，使之成为身体的一部分。而后我们可以融进阳光里，被风吹得很远很远。

　　终究是能遇见，纵有无限感谢。

　　戊戌年正月初五

　　Tong：

　　我又开始抽烟，最后一根了，你熟睡的呼吸声是这深夜里能给我的唯一慰藉。

　　我开始头疼，这时候总假想自己是你的猫，整个钻进你的怀里，就没那么疼了。

　　三月还是很冷，风铆足了劲从窗缝里钻进来，我明白它想带走我，我的灵魂本源于风，源于天，源于地，我本应该随它们走，但是现在有了你。

　　我舍不得。

　　我常常在梦里看到一个人，她坐在我面前大笑，有时候在教室里，有时候在我的床头，有时候把下颚磕在我的头顶上，一直笑却不说话。我看不清她的脸，但我能感受到她在笑我痴傻，沉迷于这人间如昙花一现的感情，贪恋那些幻觉。

　　每当我们做完爱，分开后不久就会怀疑刚才所发生的一切的真实性。我已经无力区分梦境与现实，又或者，众生皆幻象，你我不过是上天手里一枚小小的棋子。

　　房间的窗面南，一爿店面的霓虹灯常常通宵闪烁，拉上薄薄的那层底纱窗帘，光透过来印在墙上显得分外好看。

　　我对着静了音的微信语音说：

　　“我爱你。”

　　我说我爱你。

　　你听到了吗。

　　戊戌年正月十八深夜

　　方才我在体检，女孩子们褪去厚重的外套，都羞涩不堪，慢慢吞吞地一点一点剥去衣服，穿着胸罩和三角内裤尴尬地站在小房间里面面相觑。她们说我的内裤好可爱。

　　而后我莫名想到你，毫无关联的人与场景。

　　我想如果你在这里，肯定会抱着我躲在墙角里。你的下身因为我的身体而一点点发烫，充斥满欲望，只是因为我。不仅仅是由于生理本能，还有一种叫做爱情的奇妙的东西，因为它，我们终于融化进了对方的生命里。

　　回去的时候打了车，午后昏昏沉沉坐在车上。天气很好，音响里隐隐绰绰挤出来些许毫无营养且有点低俗的流行歌，节奏倒是十分欢快。阳光穿透树叶的光影一遍又一遍略过我的脸，略过眉弓和眼睑，略过嘴唇，身体上细小的毛发被折射成金棕色，略过手背手掌还有指尖，却抓不住。

　　要是你在就好了。

　　总在朦胧间觉得似乎是回到了十三岁那年初恋，会因左手边男孩的一颦一笑而激起内心千层波澜，拉着手满大街跑，风吹得头发凌乱不堪遮住大半张脸，透过发丝仰头偷瞥你的侧脸，或是静静窝在你怀里，在你乌黑的琉璃里看自己的眼睛。

　　我感到自己真真切切地再一次活了过来。

　　是上天的怜悯吗？还是宠幸更贴切一些？

　　两方在青春岁月中疼痛不已鲜活的生命，在隐忍过后终于得到彼此得到归宿，在我看来，那段过去再也不能算是什么痛苦了吧，至少这世间还有那么一个人能听懂我无法言喻的悲伤，能让我忘却那些让我在深夜里辗转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