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想

发布时间: 2019-07-31 14:31:08 来源: 励志妙语 栏目: 经典文章 点击: 126

贞元九年。这一日长安格外热闹,路旁的树挂满了红艳的花朵。长安城墙外,人头涌动如潮,墙上榜单一字铺开,上面用墨水写着密密麻麻的人名。榜单下的众人个个皆伸长脖子仰头瞪大了眼,目光如炬,从头到尾细细地搜寻着心头所念的那个名字。“我中榜了!啊!母亲!我中榜了!”有的人

念想

  贞元九年。

  这一日长安格外热闹,路旁的树挂满了红艳的花朵。长安城墙外,人头涌动如潮,墙上榜单一字铺开,上面用墨水写着密密麻麻的人名。

  榜单下的众人个个皆伸长脖子仰头瞪大了眼,目光如炬,从头到尾细细地搜寻着心头所念的那个名字。

  “我中榜了!啊!母亲!我中榜了!”有的人看见了榜单上自己的名字,不由欣喜若狂惊声叫喊。然而更多的人依旧在沉默地搜寻着,有的人视线已经接近榜单末尾,心情不由地愈发沉郁起来;有的人已经看完了整张榜单,仍不死心地再看一遍。人群中突然爆发的欢呼,让更多无可欢呼的人脸上现出厌烦乃至憎恶的神色。

  “刘君,你果然进士及第了!我就说嘛你那么厉害!”同窗激动地拽紧刘熙的袖子,像极了一只活蹦乱跳的猴子,仿佛中榜的不是刘熙而是他自己。

  “啊,在哪里?”刘熙忙抬头,一眼便看见榜单最高处的黑字——“二甲 刘熙”,他再三扫过那两个熟悉的字,心下喜悦如潮般不住地涌起,脸上的笑意也掩饰不住。到底寒窗十几年,天不负有心人。但他嘴上却只说道,“那不都是托了杨兄你的福嘛。”

  随后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名字前面——“一甲 柳元”,心下暗想:不愧是名震河东的柳元,其才气果然不虚。

  忽的有个人挤过他身旁,其手中木扇的流苏在他视野一角晃荡,莫名地眼熟。于是他转头定睛打量那人。却见那人面如白玉,眉眼清俊。刘熙心中一动,出声对这已经插肩而过的白衣男子道,“柳兄,恭祝金榜题名!”

  那男子本已过了刘熙身旁,闻言却又转过头来,看清说者面容后不由笑道:“原来是刘君,同贺同贺!后会有期!”

  刘熙嘴角微微一勾,抱拳道:“后会有期。”

  贞元十九年。

  端坐在大堂上批奏折的刘熙正聚精会神地思考着,忽然一小吏入门喊道:“大人,柳元柳大人已前来赴任,现正在门外等候!”

  “什么?”刘熙急急搁下手中之笔,起身双手撑案道,“快请大人进来。”

  “是!”小吏恭敬地退下。

  “柳大人的住处都收拾好了么,应有的被褥和冠服之类的都整理好了么。”

  “回大人,早已备好!”

  刘熙强作淡定地提笔,但心思却已不知飘往何方。这小小御史台,终于也要热闹些了么。当年的“后会有期”想不到真的应验。

  当年的长安街头啊,可是好一番繁华热闹。

  “禀报大人,柳大人带到了——”小吏的声音打断了刘熙飘忽的思绪。

  匆忙抬眼,果然是熟悉的清俊面容。刘熙三步并作两步地向门口快步走去,衣襟带起一阵风。

  “柳兄,你来了。多年不见,有缘又相逢啊。”刘熙招呼着,脸上现出笑意。

  “是啊刘君,没想到在这里相聚了。初来乍到,以后还请刘君多多关照。”说着柳元便微微弯身拱手。

  “这说的哪里话,既然来了,以后便是自家人了。大家相互照顾帮忙才是。”刘熙忙忙按下柳元拱着的手,一边又对左右吩咐道,“快送柳大人去住处安顿下来,一路奔波了这许久,赶紧歇歇才是。”

  “是!柳大人请随我们来。”

  贞元二十一年。

  正月,唐德宗卒,顺宗继位。

  冬日清晨,屋外日光淡淡如薄烟,大雪则纷纷不止。屋内两人拥着毳衣,在炉火的变幻的橘黄之光中凝神专注于眼前的棋盘。

  “柳兄,你不觉得,这一棋是个很好的机会吗?”刘熙皱眉思索良久,忽然说道,“这车要是冲出来了,可能会改变整个局面。”

  白衣男子心领神会地爽朗一笑,说道,“刘君此言,也正合我意。”

  果然是志同道合之人。刘熙抬眼看了柳元一眼,眉毛一弯,轻声道:“致大康于民,”

  “垂不灭之声。”柳元微笑接道。

  不久后,“永贞革新”轰轰烈烈地开始了。抑藩镇,加强中央集权;废宫市,罢黜五坊小儿;贬贪官,整顿税收进奉……一系列措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颁布出来,一时之间,朝野上下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深夜,堂中烛光摇曳。

  “如此才算是走回正道了。”柳元批完手中的奏章,脸上现出满意的笑意。

  “不错。”刘熙应道,“这场改革也算颇有成效了,那些宦官和朝中蛀虫的威风都灭了不少。我们也沾了改革派的光升了官,如今便只盼可以用好手中的权力尽力为民造福了。”

  “目前看来前景甚好……但是刘君……我心下,始终有一丝担忧啊。”柳元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他语气沉重,“保守派现在只是还没缓过来,倘若他们准备好反扑了,我们估计也不好招架啊。”

  “那也是。”刘熙的表情也凝重起来,“只是不知他们会采取什么手段,我们毕竟根基尚浅,还是要多做准备才行。”

  “这些小兔崽子也越来越嚣张了。” 俱文珍脸色冰冷如霜,双眼阴翳如蛇,“既然敢在我们头上动土了。”

  “爷,您看弟兄们现在日子都不好过啊,我们几十个兄弟都被逮进狱中了。”一旁的奴仆愁眉苦脸地说道。

  “呵。顺宗现在病恹恹的,料他也翻不起什么大浪。那不如就……”俱文珍眼中一道冷光闪过,“把他赶下来吧。”

  三月,以俱文珍为首的宦官集团和大部分朝臣联合外藩联合反对改革派向朝廷施加压力,要其引退。四月,宦官俱文珍、刘光琦、薛盈珍等立广陵郡王李淳为太子,改名李纯。七月,宦官、大臣请太子监国。八月,顺宗被迫禅让帝位给太子李纯,史称“永贞内禅”。“永贞革新”领头人王伾和王叔文不久后或病死或被赐死,刘熙被贬为朗州司马, 柳元被贬为永州司马。“二王刘柳”集团自此完全解体,威风不复。永贞革新宣告失败,前后共180多天。

  “柳兄……事情何以至此。真叫人只觉,如大梦一场……”

  “天意弄人啊。”柳元叹息道,“此次改革,我们也是好一番斗智斗勇。只是朝廷阴暗淤积了多少年,又哪里容得下火光。”

  刘熙沉默了,仿佛在思索又仿佛在担忧和感伤。

  过了许久,柳元终于是将二人都不愿面对的现实一语道破——“从此分别,望刘君以后,多多保重。”

  刘熙的喉头瞬间哽咽,但他终究只能勉强扯扯嘴角略带嘲讽似的道,“这才多久,便要分别。”

  柳元一时无言,只能强作安慰道:“不管如何,我们尚且年轻,日后总有机会再聚。”

  元和二年。

  冬末。大雪逾岭,被南越中数州。

  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柳元提笔写下——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这天地大寂,唯余舟一介,蓑衣斗笠,在这深冬寒江之上——

  钓着亘古无声的静寂之雪。

  元和九年。

  “朝廷有旨,宣刘熙、柳元等人回京!”

  “兄弟!”刘熙看见那许久不见苍老了许多的面容,心下终于忍耐不住,上前便是一个拥抱,脸上也是老泪纵横。

  “多年不见。”柳元拍了拍他的背,轻轻叹息,万千感慨齐齐涌上,“有幸再相逢。”

  “我等非池中之物,自然不会委屈一世!”

  “唉。刘君可得谨慎,莫让有心人听得此言!我们以后还是小心行事为好。”

  元和十一年。

  “这玄都观里的花树也真是好看。不若吟诗一首以应景。”刘熙在马上缓缓赏着四周风景,一时只觉得过于寂静,千万缕复杂的情绪皆涌上心头。

  想当年他们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如今……

  “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

  “玄都观里花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

  几日后,《元和十一年,自朗州召至京,戏赠看花诸君子》一诗得罪执政,刘熙被外放为播州刺史。

  “刘君,你的直脾气啊……何必总给自己遭祸呢,一把年纪了,该忍便忍就是了。何况你母亲年纪也大了,播州那种地方可不是养老的地方啊。”柳元叹息道。

  刘熙惨白着脸,嘴唇微颤,轻声道,“是我自己不甘心……但我倒也不惧,便只是……便只是怕要连累柳兄了……兄弟我对你不住了。”

  “唉,休说这话,我们何等交情,还在乎这个。”

  刘熙脸上还是忍不住现出了痛苦之色。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如今只剩残荷百般苍凉。

  又是分别时节。

  过了几日,刘熙所言果然应验——

  “皇上诏曰:贬柳元为柳州刺史!”

  “皇上可否听臣一言?”柳元恭恭敬敬地跪问道。

  “说罢。”御座上的宪宗只稍一抬眼,不动声色地淡淡说道。

  柳元跪着,心中万千情感翻腾如浪潮,他终于控制不住,泣曰:“播州非人所居,而梦得亲在堂,吾不忍梦得之穷,无辞以白其大人;且万无母子俱往理。吾愿以柳易播,虽重得罪,死不恨。”

  宪宗终于动容,轻声道:“朕本以为你欲为自己开脱请求,不想你竟是替刘熙着想。”

  “皇上,臣以为不如让刘大人前去近一点的连州。”跪着的群臣中有一老臣忍不住出声建议道。

  “念你一片苦心,那便依了爱卿的意思吧,将刘熙流放至连州。”

  “柳元跪谢皇恩。”柳元深深埋头,泪水濡湿了衣襟。

  退朝后。各路大臣皆惊异羡慕地私下里谈及此事,心中好是一番敬佩。

  “柳兄何必……”刘熙哽咽着,泪水涌上,几不能言。

  “你我金兰之交,这点小事,何足挂齿。”柳元微笑,眼中泛起波光粼粼。

  长亭草木深深,有二人并肩远望。

  “此番被贬赴任的路上,也幸而我们还有一段路可以相伴。”

  “是也,一路美景赏遍,饮酒对诗,岂不快哉。”

  “快……哉……”刘熙艰难地咀嚼着两个词,一阵苦笑。

  但相比日后,确实也可说是快哉了吧。

  高大的城墙之上“衡阳城”三字远远地便映入二人眼帘。

  “柳兄……衡阳已至。”刘熙沉默良久,终究是低声说道,阵阵心酸也悄然泛起。这又是,第几次离别了。原来普天之下好友相聚,竟是这么难的一件事。

  “分别前,让我再以诗赠汝吧——”柳元望着天边淡淡的一抹云,怅然吟道——

  “今日临岐别,何年待汝归?”

  闻言,刘熙垂下眉,苦涩地应道,“皇恩若许归田去,岁晚当为邻舍翁。”

  ……

  两人对诗良久,却到底是无不散之宴席。

  “千言万语说不尽,一路珍重。”

  “珍重……”

  元和十四年。

  “刘君……刘君……”床榻上面色青白透着死气的中年男子闭着眼,忽然抽风似的伸出一只骨瘦如柴的手挥向空中,口中念着同一个词。

  “父亲!”男子身旁的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握住父亲挥动的手,脸上显出恐慌之色。

  父亲枯瘦的手无力挣脱正值刚健有力之际的少年,便耷拉下来不再动了,随即,他的脑袋也忽地往一侧偏倒,再无声息。

  “父——亲?”少年心中惊慌,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有回应。

  少年颤巍巍地伸手去探父亲的鼻息——

  什么气息也没有。

  “父亲——!”少年尖声厉喊,惊醒黑鸦一片。

  家中的一群孩子知道出了大事,都从各处一路慌里慌张地跑进房中。一时之间,叫喊声,奔跑声,摔倒声,哭声……爆炸似地挤满了整个院子。

  “衡阳。终于到了。”刘熙看着古旧城墙上大墨挥洒的几个字,长出了一口气。

  当年别离之地,可否再相聚。

  “刘大人,有信使求见!”一小吏忽然匆匆跑到刘熙跟前禀报道。

  “快,请过来!”刘熙预感到什么,急切地道。

  灰头土面的信使被带过来,他恭恭敬敬地躬身作揖道:“刘大人,柳州刺史柳大人近日不幸因病逝世,这是他早早便嘱咐我要送至您手上的遗书。”随即,他便小心翼翼地捧起手中那泛黄的薄薄的信封。

  刘熙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他在心中又重复了一遍他听见的是什么之后,他顿时双目圆睁,脸上青筋暴突,面如厉鬼,疯狂地扯住那信使大叫道:“这……这不可能!你休要骗我!”

  那信使被吓傻了,大气也不敢出,更遑论说话。

  一旁的小吏都惊慌地跪下道:“大人冷静!”

  刘熙的手颤抖得像筛子一样,良久,他忽的一把抢过那封信,却又久久不敢拆开。

  是真的吗真的吗这是真的吗。

  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岁晚邻舍相伴吗。

  怎么,就先走一步了。

  颤颤巍巍地拆开那信封,竟真是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字迹——

  “刘君:

  汝见此信时,吾已驾鹤西归。平生憾事不多,唯独不能见刘君最后一面一事,实在不能不恨。数十年来,几经贬谪,有卿聊作知己,便也快慰。吾子有四,皆年幼不能自立,其母又早逝。素知刘君生活不易,今强托幼子周六于刘君照顾,实属不愿,然父子情深,望君理解。吾不幸卒以谪死,以遗草累故人,歉意万千,不能言尽。”

  反反复复将那遗书看了几遍,他怔怔良久,哀吟道:“忆昨与故人,湘江岸头别。我马映林嘶,君帆转山灭。马嘶循古道,帆灭如流电。千里江蓠春,故人——”话至此,他已然哽咽,“故人今不见……”

  艰难地吟完最后一句,他掩面便痛哭起来。

  鸣呼!卿真死矣!终我此生,无相见矣!

  我刘熙自当……誓使周六,同于己子。好生教导,复汝英名。

  开成元年。

  “父亲!我中了进士!”在庭院中小憩的刘熙猛一抬头,便见那英姿飒爽的白衣少年笑容灿烂如冬日阳光。

  明晃晃的,有几分似故人。

  怔了一瞬,他便开怀大笑,笑出了深深的鱼尾纹。

  到底是,不负君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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