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相饥饿年代,我一家在一平二调的风潮中左迁到了茶盘庄,在那里,我认识了海相。那时候,我大约是5岁,海相大约是30岁的样子。海相有俩兄弟,他的哥哥叫门相,一个单身汉,一个人过生活。海相还有一个妻子一个母亲,他们组成一个家庭,一块过生活。海相是个二百五,门相比
海相
饥饿年代,我一家在一平二调的风潮中左迁到了茶盘庄,在那里,我认识了海相。那时候,我大约是5岁,海相大约是30岁的样子。
海相有俩兄弟,他的哥哥叫门相,一个单身汉,一个人过生活。海相还有一个妻子一个母亲,他们组成一个家庭,一块过生活。
海相是个二百五,门相比他还要二百五,二百五在中国是一个通用的名词,就是傻瓜的意思,以致于我们那里的人将海相这个词替代了二百五这个词,比如说这个人好海相啊,就是说这个人好二百五啊!
海相结婚几年了,却生不出一个崽来,他的老婆是一个瞎子,一点都看不见,要行动就要靠海相做她的拐杖。为什么生不出崽来呢?我不知道原因。那时候,只暗地里听得妇女们悄声议论,说海相结婚以后,就和老婆一人睡一头。海相老婆在床上揪海相脚上的皮肉传送爱意,海相就说,我又没惹你,打我做什么啊!孔夫子说,食色性也,意思就是吃饭和做爱是一个人的天生本能,海相只知道吃饭,不知道做爱,他不是二百五谁是二百五?瞎子婆娘终于熬不下去,就提出了和海相离婚的要求,海相也就成了一个单身汉。
海相的母亲叫罗奶奶,她也是一个半瞎子。我那时候见到的罗奶奶就是一个一天到晚拄着拐杖的老人,只见她拄着拐杖在堂屋里和卧室里穿进穿出,口里老是叹气,说着门呀海呀起床呀做事呀。不久,罗奶奶就饿死了,这样的老人在那时候饿死也确实是享福去了。门相和海相两兄弟从此就一人一个家,形影相吊。有一天,队里发现茴窖进了小偷,便立即清查各户,在门相家里发现他的铁锅有烧糊的茴焦皮,便认定是他偷了茴种。门相跳脚骂娘想抵赖,众人又把他无法,因为他是一个二百五。不久,门相也饿死了。
海相没有了老婆,没有了母亲,没有了哥哥,真的是孤苦伶仃,好不凄凉。
海相也有快活的时候,文革进入农村以后,大队里成立贫协,海相就当了一个贫协副主任,他就经常不去生产,而是披着一件破棉袄学着干部的样子,在各个屋场里走来走去,看有不有人向他反映当地的阶级斗争新动向。
大队里开批斗会的时候,海相的任务就是带头喊口号,他的皮肤是褐色的,满脸都是坨坨,头发像棕蔸一样,站在人群中就是鹤立鸡群。海相不识字,只会喊三句口号,一句是“打倒某某某”,一句是“贫农万岁”,再一句是“毛主席万岁”。喊成习惯之后,人群就不跟他一句一句地喊了,往往是海相开了头,人群就一连将三句口号一起喊了,海相的出人头地也就减分了。
海相一生最出彩的历史就是1970年春夏季在费家河工地当了我们大队民工队的队长。这个民工队有30个人,来自各个小队,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海相这个二百五当队长的原因,反正是书记说了算。海相一登上这个高位,立即就容光焕发,一脑壳的积极思想,一身的积极行动。每天天不亮他就开始叫人起床了,叫一遍没人动,叫二遍没人动,连叫三遍还是没人动,于是,海相就开始点名叫人了,他说,地主崽子某某起来,富农崽子某某起来,被叫的人就乖乖地掀被子了。到了工地挖土担土,没人做的事情就是海相的,他总是把自己的箢箕装得满满的,一担土来回五六里路,海相总是一路小跑。到了下雨天不能上工,早饭后,海相总是对大家说,你们在家里耍,我去指挥部看看,看开不开会。海相讲话有点问题,有些词语总是说不囫囵,他把指挥部说成几挥部,便惹得众人大笑。海相学干部的样子,抄着手走向指挥部,又抄着手走回来,大家就问他,几挥部开会吗?海相说,不开会。 (好文章 )
有一天,海相白天在指挥部开会,说是晚上有毛主席重要指示发表,民工们都要出来游行庆祝。吃晚饭后,海相喜得一脸的福禄寿,像个小孩子过年样,他在屋里走来走去,逢人就说,毛主席有几示,毛主席有几示。有人就纠正他说,是毛主席有指示。十点钟过去了,还没有游行的迹象,人们就陆陆续续睡去了,海相还是在等,他一直等到子夜后二点钟,突然,指挥部那边已经响了三铳,这是游行的信号,于是,海相把大家从被子里喊起来,大家游行去了。原来,这是毛大帅发表五二0声明,全国各地都是晚上游行庆祝。
民工队解散后,海相就回到了茶盘庄,此后就再也没有出过彩,后来,贫协也不起什么作用了,海相也不太到各个屋场去巡视了,他就老老实实在队里做工夫,别看他是一个二百五,却是一个犁田里手呢!在茶盘庄小队里,春水第一犁总是他开,弯弯曲曲的田总是他犁。除开犁田就是担担子,或者是把粪肥担到田里去,或者是把稻谷薯块担到仓库里来,海相主要是做这两件事。
土地分到户以后,海相也分了田地,种了几年他就不种了,一是做事的时候总是自己一个人在做,没一点味道;二是自己没有耕牛,又没有钱买肥料种子农药,种了也是没收入。
不种田的海相也没闲着,他就开始给人帮佣,主要是在一个寡妇家里帮佣。这个寡妇死了男人,儿女又多又细小,自然做不来,海相就成了他们家的主要劳力,什么重活脏活都是他做,吃在她家,有时候睡也在她家,就有人笑他们就是一家人。那个寡妇从不忌惮别人的闲言碎语,有事情照样叫海相来做,有饭照样叫海相来吃。
寡妇家孩子长大了,海相又游离了寡妇家,至于他是怎么活下来的,没有几个人说得清场。
2002年,我们屋场里修了公路礼堂,第二年正月初四接客,海相笑眯眯地来做客了,他看到我就说感谢你给我出了集资款。他说出来之后,我就愣住了,那一次我为屋场里多个困难户出了集资款,就是忘记了这个海相,他这么一说,我就立即掏钱为他出了一份集资款。
那是全屋场喜庆的日子啊,海相也应该喜庆的!
茶盘庄是一个佃户庄园,原来住着两户柳姓住户、三户赵姓住户、三户刘姓住户。后来,柳姓住户搬回了他们的老家,刘姓住户也搬回了自己的老家,赵姓住户死了一家,还一家搬到了刘姓大屋场,只剩下了海相一人还住在那里。别人的房子都拆走了,只有海相两间茅屋独立地竖立在那里,后来,海相的房子也倒塌了。
没有房子的海相成了丧家犬,他就住到南山小学的厕所里去了,南山小学已经停办了,那里成了一个猪场,海相填平女厕所后就住在那里。有一年,我从县城回家,顺便带去了一袋大米,送到南山小学准备给海相吃,海相从茅柴草深的地方走到公路上,他对我说,这是哪级政府发的啊?我听后一愣就说,不知道啊!
又过了两年,海相就死在那厕所里了,他们的小队出资埋葬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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