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钟响了第一遍男人关掉了闹钟,根本不予理会。这是他的习惯,第一遍的闹钟只是一个前奏,预示着今早他剩下的睡眠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闹钟响了第二遍理想情况下,这是最准确的起床时间。如果这时起床,那么男人将有机会认真地刷牙、洗脸、剃须、大便、吃早餐、充分整理着装,并且避开早高峰。可他没有
闹钟响了第一遍
男人关掉了闹钟,根本不予理会。这是他的习惯,第一遍的闹钟只是一个前奏,预示着今早他剩下的睡眠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
闹钟响了第二遍
理想情况下,这是最准确的起床时间。如果这时起床,那么男人将有机会认真地刷牙、洗脸、剃须、大便、吃早餐、充分整理着装,并且避开早高峰。
可他没有理会,因为他今天不想吃早餐。
闹钟响了第三遍
这一遍的闹钟是一个警告,警告男人若是再不起床,那么他将不仅没时间认真洗漱,还有可能面临因堵车而迟到的风险。
可这时他想到自己昨晚已明智地将衣服给准备好了。也就是说,他为自己省下了去衣柜找衣服的时间来睡觉。欣赏着自己的先见之明,他也没有理会这次的闹钟。
接下来,男人只能模糊地意识到闹钟貌似又响了三四遍,而每一遍都被他给忽视掉了。直到他突然一下清醒了过来,发现闹钟早已被他彻底地关掉,而现在已经是早上9:30了,那是上班时间的一个小时以后。
男人一头乱发,茫然地坐在床上。早晨的阳光透过半开的窗帘晒在他身上,这让他觉得又热又烦躁。在没有空调的公寓里就算身上只穿一条内裤都热得不行。他打了个哈欠,可仍然不想从床上下来,昨夜他和朋友们玩得太晚了,凌晨三点半才回到公寓。
屋外没有动静,今天他的室友有芭蕾舞演出,一大早就起床去剧院了,男人在心里暗暗地责怪室友为什么不叫醒他,她应该是知道他每天都要7:30起床去上班的。室友目中无人的勤奋让男人感到非常沮丧,于是他又躺了下去,心里想着今天还是请病假好了。
芭蕾舞女郎脱下狐狸面具,终于喘上了一口气。
身上的余热还未消,脚上的伤也还在隐隐作痛。她知道刚才自己在舞台上是太过卖命了,以至于完全忘记了那总是复发的伤。她揉了揉受伤的关节,眉头微微抽动了一下。还好,不算太疼,下午应该是可以继续的。这次总比上次好,上次她的右脚大拇指骨折了,在那种情况下,她若是想继续上台表演就必须忍受更加钻心的痛苦。
想到这里,她的鼻子一酸,差点留下泪来。她第无数次地开始思考起自己的坚持到底有没有意义来。芭蕾舞是她的一生所爱,她也很庆幸自己能以此为生。可是这家剧场也太冷清了点,观众没有热情,更没有品位,简直把她在舞台上的一举一动都当成是黄色电影来看待。她想起了那个经常到场的喝醉酒的年轻观众,今天他就朝舞台上扔了一只拖鞋,嘴里还尖声叫着不堪入耳的脏话。让如此美妙的芭蕾舞呈现在如此低俗的观众面前,这难道不是糟蹋自己和自己所爱的事业吗?她不是没想过换一个剧场,可她孤身一人来到大城市闯荡,朋友们也都自身难保,如果还想继续跳芭蕾舞,那她根本没有力量也没有门路另寻出路。那么还是放弃好了?可是放弃以后,自己身上又还剩下什么呢?芭蕾舞女郎使劲摇了摇头。
狐狸面具还拿在她手中,那是今早表演用的道具,下午可能还要用。她眼里流露出柔情,轻轻抚摸着这个面具,仿佛这面具就是她经年累月跳坚持跳芭蕾舞的唯一硕果一样。
她看了看表,12:35,还来得及回公寓吃顿午饭。
但她没有回公寓。室友一定已经去上班了,她很害怕在白天去面对空荡荡的房间。
演出已经结束半个小时了,但醉酒的青年还是迟迟不肯起身离开。
表演时,他朝舞台上扔了一只拖鞋,直到现在都还觉得十分激动。虽然今天剩下来的时间里他就只有一只拖鞋可穿了。他既为这家剧院的管理,也为自己的胆量感到惊奇,他在这之前虽然已经来过这个剧院无数次,但是从来没有做过什么流氓行为。今天他可以说是突破了自己,将他那千疮百孔的内心深处受过高等教育的年轻人完全扼杀掉了。
剧院里现在空荡荡的,不时回响着青年沉闷的打嗝声。
以前的他自恃有才,抛弃了周围的一切投入写作,但没写几天就发现自己其实不是写作的料,因为他无法忍受孤独和空虚。如这个剧场一般的孤独和空虚。他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可以忍受这种非人间的折磨呢?人活在世上难道不就是应该和别人建立联系吗?哪怕是扔一只拖鞋的联系?他想起了之前在公园里见到的那个摄影师,如此专注,如此着迷,如此孤独,就像一只静静等待着猎物的蛇。为什么他不能这么专注?他不是喜欢写作吗?为什么他就只能和公寓里堆积成山的失败手稿,以及永远弥漫着的泡面味儿为伴?
他感到一阵恶心气势汹汹地朝他袭来。
他灌下一口酒,用浓烈的辛辣勉强压制住胃里的翻江倒海。他打开手机,12:48,时间走得可真慢啊,清场的工作人员还得再过十几分钟才会来赶走他。他盯着屏幕,半有意半无意地再一次打开了短信,翻开那条他已经看过无数次的信息: “合格分:8,您的得分:6.57。很抱歉您的文章未能符合要求,期待与您的下次合作。” 真是见鬼,现在连文章都能被打分了。
他又灌下一口酒,觉得脑袋里晕沉沉的。但他喜欢这样的感觉,因为这能钝化一切痛苦。举杯消愁愁更愁?至少现在对他来说这句诗是失效的。他很高兴自己能在那短短的一瞬间证明李白的错误。
知了鸣叫,午后慵懒地升起,街上的行人已经没有早上那般拥挤了。
摄影师脱掉帽子,朝自己耳边轻轻地扇了几下,凉风使他紧张了一上午的心弦稍稍放松了一些。
照相机对着公园,在鸽子、麻雀、蜻蜓,以及偶尔出现的大白天就醉酒的青年人之中试图抓住那摄影师梦寐以求的景象。
三天前,摄影师再次受到了女友的折磨。他没有事先打招呼就去了女友的家,想把上次给她拍的写真集送给她。门开了,女友神色胆怯地接过了写真集,但没有让他进入家门。摄影师怀疑当时她家里有别的男人,而这种怀疑早已使他精疲力竭了,他记得自从他爱上了女友后就没有一天不提心吊胆的。他很爱猜疑,真的假的在他敏感脆弱的心里也不能区分开来,这使他和女友都感到十分疲惫。当摄影师拖着疲惫的三脚架经过这个公园时,他看见了一对非常亲密的情侣,女孩贴在男人的怀里,抬头甜蜜地望着自己崇拜的那个人;而男人则昂首阔步,像是在炫耀自己怀里的财产。摄影师心里觉得很不公平,但他又不知道该如何改变现状,于是只好垂头丧气,听天由命。
就在这时他看见了那只鸟。
那鸟就停在他眼前的树梢上,洁白的羽毛在树荫下凝聚着无精打采的阳光,再放射出经过它身体滤过的闪闪银光。它金黄色的喙很长,镶有更亮的金边,仿佛那不是长在它嘴上,而是插在它嘴上似的。
摄影师呆呆地望着它,而它也在翘首以盼,像在等待它从远方飞来的伴侣一样。那一天,直到它飞走了很久,摄影师都着了魔似的呆立在原地,他忘了按下快门,完全沉浸在发现它的恍惚之中了。这可能就是他无法拍出好照片的原因吧?
摄影师看了看表,2:17,还早,今天他决定等到最后一片暮霭消散为止。
情侣汗流浃背地躺在床上,他在犹豫是否再做一次,而她则沉浸在一片暖融融的和谐之中。
他们除了大前天一同去过那个公园外,就再也没出过门了,正好避开了最炎热的酷暑。这两天他们公寓里的电视机始终嗡嗡地响着,那是自从她温柔地贴在他怀里后就被遗弃了的声音。
床单湿湿的,但挤不出水来,冷空调到底发挥了些作用。他突然觉得很困,于是懒精无神地开始用指肚缓缓拂过她的上半身。她无动于衷,安详地闭着眼,沉浸在自己极乐静谧的世界里不想出来。透过窗帘的阳光仿佛来自天外,但在这朦胧的白光下她的睡姿却显得如此美好安详。他从她的肌肤边泛起的莹莹白光上抚摸过去,就像在抚摸一幅油画,一件瓷器,一尊圣母像。
此时此刻,他觉得非常幸福,这正是他所追求的。他需要神秘、征服、疯狂、温柔,而不是笨拙、驯顺、安定、顽固,躺在他身边的这个女子和在大学里的那个女子简直是天壤之别,他宁愿永远陪着她躺在这个世外桃源般的公寓里直到腐朽,也不远再回到学校去重拾腐朽。
他看了一眼床头的电子钟,4:00。肚子还不饿,睡一觉醒来后正好可以接着吃晚餐。他这么想着,满意地坠入了和她一样深沉的梦境。
大学生看了看四周,下午4:10,正是图书馆里人满为患的时刻:右边有两人正趴在桌子上睡觉;左边有一个白发苍苍的教授在阅读文献;后面有两个穿着球衣的男子在窃窃私语。大学生伸了个懒腰,思绪一下子从僵硬的驱壳里释放了出来,刚才噼里啪啦的键盘声仿佛已经是隔得很远了。
她看了看手机,没邮件、没通知、没男友的消息,刚才她努力打字的那段时间仿佛成了一片空白,除了她电脑上字数的增长外没有任何事发生。
好在至少功课上有了一点进展,还不算一无是处。这么想着,她打算继续完善自己的论文。可看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汉字,她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她想起来自己之所以如此努力地打字,就是因为想趁这段时间来让图书馆外的精彩世界来主动与她产生新的,更加有趣的联系,可事实却像在她嘴里为了两勺盐一样毫无进展。
窗外建筑的阴影投射到她的桌子上,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图书馆待了八个小时了,今天她连午饭都没有吃。既然已经努力了这么久,那么是不是可以放松一下?给男友打个电话吧?或者出去找个自己喜欢的咖啡馆吃点小点心?
她摇摇头,重新抓回飞散的思绪,又重新鼓舞了一番自己的斗志。她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在今天完成这篇论文,刚才头脑里飘过的那些想法都不是应该在现在这个时候出现的,在完成了自己该完成的事情后那些想法才会像刚才那样吸引人。
她开始继续顽强地打字。
已经傍晚了,天边淡绿色的暮霭宣告了这一天的结束。在此之前,睡懒觉的男人没有能逃过自己良心的折磨,最终还是去公司度过了忙碌又平静的一天;芭蕾舞女郎没有放弃,她坚持着完成了下午的演出,尽管观众寥寥无几;醉酒的青年依然醉酒,今天他在路边捡到了两百元钱,但他以为这是老天给他的可怜巴巴的施舍,于是他气得摔碎了手中的酒瓶;摄影师没有等到他盼望着的白鸟,但他有再来一次的决心;情侣在那之后又做了两次,每一次都很尽兴。他们还是不打算出门,因为对他们两人而言这世界上实在没有什么事是值得出门的;大学生完成了她的论文,虽然手机里仍然没有图书馆外精彩的世界所带给她的惊喜,但她的男友倒是终于给她发来了消息。
所幸的是黑夜即将带着仁慈来缓解他们紧绷的琴弦。而并非所有人都能接受这样的仁慈,有的弦太软,一缓即脱;有的弦太硬,一缓即断;有的弦太张,一缓即崩;有的弦太驰,一缓即佻;而无论如何,他们都能在黑夜里随着白昼的余波尽情狂舞。在卸掉了目的地的重压后,他们终于能在狂乱的自由中释放生命力之外的能量,而至于这股能量所带来的究竟是救赎还是毁灭,那是谁也说不清楚的,只有他们自己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
东方露出的曙光揭示另一个白昼的来临。于是奋起与否,落魄与否,站立与否,颓唐与否,统统披挂上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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