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吃饭的时候,平日里慈祥的爷爷总是庄严地敲敲桌子,告诉陈元要“好好吃饭”。于是陈元就会把架在椅子上的腿放下来,把手里的勺子换成筷子,规规矩矩地吃饭。每天他都把脚架在椅子上,每天爷爷都说:“好好吃饭”,从来没有一天落下。一日爷爷去参加他人的
每到吃饭的时候,平日里慈祥的爷爷总是庄严地敲敲桌子,告诉陈元要“好好吃饭”。
于是陈元就会把架在椅子上的腿放下来,把手里的勺子换成筷子,规规矩矩地吃饭。每天他都把脚架在椅子上,每天爷爷都说:“好好吃饭”,从来没有一天落下。
一日爷爷去参加他人的婚宴,陈元想着总能破一次例,得意地把脚架在了椅子上。手里拿着报纸,拨拉一颗菠菜扒一口饭,红烧肉都没蘸着汁水往饭上滚一滚,就着急送进了嘴里。
爸爸怒不可遏,放下了筷子,道,“好好吃饭!”
屈服于父亲的威严,陈元放下报纸,放下脚,但还是随随便便地吃了几口,匆匆离席回了房间。
一年四季,无论摆在桌上的是翠翠嫩嫩不用吐皮的小蚕豆还是明明晃晃飘着香油的蛤蜊炖蛋,似乎没有什么食物能吸引陈元安心地吃完一顿饭。
妈妈着急坏了,轮番地换着花样。先从食物的味道入手,川菜、粤菜、淮扬菜样样精通;再拿食物的摆盘说事儿,颜色素的放点红椒圈,颜色重的码码齐,馒头做成动物式的,动足了脑筋。
陈元还是不买账。吃辣的没吃辣的样子,吃酸的没吃酸的样子,遇见什么都是同一个表情,妈妈烫得直皱眉头也没见他哽过一次脖子。难得吃个大闸蟹,爷爷把肉一点点挑出来,挤满一个蟹壳,蘸着醋慢慢吃;奶奶牙不好,等着妈妈挑好了孝敬她;再不济,没什么讲究的爸爸也一根根腿剃。陈元可不一样,他心里满是要事,拿来什么都囫囵一吞,大闸蟹太麻烦,嚼嚼就吐了罢。
家人们见陈元怎么都提不起兴趣,终于灵魂开窍,尝试着问陈元:“你想吃什么?”
陈元摆摆手:“什么都行,今天的就不错!”
一连问了十几天,陈元的回答俱是如此。
要陈元本人来说,他就期盼着早日取个媳妇,搬出去住,好免了这几句“好好吃饭”和“想吃什么”。
天可顺他意,没多久陈元就娶了个老婆,叫王青。和他一样,都不会做饭。二人天天混迹外卖的极乐世界,周一麻辣香锅周二麻辣烫,到了周三香锅里的肥牛换成里脊肉,又是一盘新菜。二人吃饭风格也趣味相投,一双筷子拎起来,浑浑噩噩就往嘴里塞。区别在于:陈元塞完,糊弄似的嚼嚼便吞下肚;王青嚼着嚼着,总被手里的事情耽搁了植物神经,也不呼吸也不继续咀嚼,屏息凝神到嘴里的食物早已等不及往胃里滑了,才做一个吞咽的动作。往往是陈元吃完把地拖了,新闻前的广告看完了,王青才给外卖的塑料袋打上结,倒也是合理分配时间,合合适适的。
母亲不时来电话,问问:“今天都吃了什么呀?外面买的还是自己做的呀?”陈元自然不会回答,只能看着旁边王青说一句“红烧茄子”,也重复一个“红烧茄子”,王青说一个“蒜蓉豇豆”,他也支吾一个“好像是豇豆吧”。老父亲在旁边说:“好好吃饭”,他就扯到别处去了。
二人能吃到一起去,夫妻生活和睦,从来不争吵。甜蜜的二人世界自然而然多了一个新成员。
新成员肠胃脆弱,怎么能让他成日吃外卖。二人商议了一下,请来了陈元的老母亲来承当御用大厨的角色。小夫妻俩工作繁忙,无心安排每日餐食,老母亲可不一样。她学会了用手机,这里找找那里看看的,营养的公众号关注了一堆。老母亲还有一本皮面硬壳的笔记本,里面一笔一划的都是每日餐食的搭配,馒头不满足于动物式的了,还得有颜色,做得像。
夫妻二人十分省心,孩子也茁壮生长,即使孩子不爱吃不爱吃鱼,也没缺胳膊少腿,智力也是一等一的好。转眼上了小学,孩子在班上数一数二。老师们都夸他:这孩子好,学习认真,能力强。陈元一听可乐呵了,忙道:“哪有哪有,孩子只是学会了在碎片时间里学习,我们吃饭的时候,他捧着书在那儿看得认真。”老师们又纷纷夸什么“自主学习”“节约时间”如此这般了。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老母亲却倍感委屈。晚上七点菜盘子往桌上一摆,一个个人就各自落座,手里是不同的东西,自顾自吃。她平日与丈夫聊聊这聊聊那,也没养成看书吃饭的习惯,闻着饭菜的香味大脑就思考不起来。夹起一个煎得焦黄的炸鸡翅,一口咬破酥脆的焦皮,里面的汁水便顺着肉往嘴里闯,哪还顾得上什么“2+2=4”。她夹起一个鸡翅想与孙子分享,看见孙子嘴里正叼着一个,眼睛看着别处,软骨旁的嫩肉也没剔完就将骨头扔了,只好悻悻放下。她再抬头,把孙子想象成吃鸡翅吃得满口油的孙子,将儿子想象成大口吃饭,面露笑意的儿子,再把儿媳想象成这一桌饭菜的厨子,顿时幸福多了,也能多吃几口饭。
老父亲也来电话,常常叫孩子听电话。孩子与老父亲也没什么可说,扯扯最近的学习成绩,谈谈在家有什么兴趣爱好。接着,必然有一句:“好好吃饭”。与以前的不同,老父亲现在除了这一句“好好吃饭”,还要加上许多:“脚别放在椅子上”“别挑食”“吃饭的时候别看手机”。陈元连连感叹:孙子毕竟是孙子,宝贝得很,想当初就四个字,明明白白一句不多说。
孩子上高中了,老父亲腿脚不灵便,搬来与陈元一起住。五口人第一次坐家里一起吃饭,老母亲激动得很。她蒸个鲳鱼,炒个虾仁跑蛋,三黄鸡过了水切断,葱姜酱醋再撒把糖在一边备着,再把昨天上郊区采的荠菜飘汤里来个翡翠白玉羹。
一家老小依次落座,却只有老父亲老母亲在好好吃饭。老父亲看不下去,对着正玩手机的孙子道:“好好吃饭。”
孙子玩手机的手一顿,迷惑的眼睛盯上爷爷:“为什么?”
这一问问懵了爷爷,陈元连忙帮衬着:“好好吃饭!”
孩子不依不饶:“怎么算好好吃饭?”
陈元答不上来,回头看妻子;王青自然也答不上来,寻找婆婆求助;老母亲喝了半口的荠菜豆腐羹快凉了,一口吞下,也答不出;最终问题还是被踢回了老父亲这儿。
老父亲是朴实的工人出身,口才不好,也不懂什么大道理,他老老实实:“叫你好好吃饭就好好吃,脚别放椅子上,手机放下,该吃饭的时候吃饭,该学习的时候学习,该玩的时候玩。好好吃饭!”
孙子放下手机,扒了两三口饭,与爷爷说:“您慢慢吃,我该学习了。”说着便放下碗筷,走回了房间。他多想快点长大,好娶个媳妇,搬出去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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