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跟爸爸乘车从奶奶家折返,表盘指针直指凌晨两点,小镇自喧哗的亢奋中猛然堕入冥静,仿佛石灰被泼上冷水,有种虚张声势的沸腾。街道两侧,路灯昏黄,烟花爆竹燃烧过后的烟雾肆意蔓延,整个小镇浸在里头,每一个角落都是如出一辙的雾雾沉沉。把车窗拉开,闭上眼睛闻硫磺的气味,干燥温暖,熏得人
除夕夜,跟爸爸乘车从奶奶家折返,表盘指针直指凌晨两点,小镇自喧哗的亢奋中猛然堕入冥静,仿佛石灰被泼上冷水,有种虚张声势的沸腾。
街道两侧,路灯昏黄,烟花爆竹燃烧过后的烟雾肆意蔓延,整个小镇浸在里头,每一个角落都是如出一辙的雾雾沉沉。
把车窗拉开,闭上眼睛闻硫磺的气味,干燥温暖,熏得人昏昏欲睡,车开得慢,风拂在脸上,柔软得像把脸埋进猫里。
今年也是寻常的一年。
大年三十清晨,用背篓背着盘炮烟纸蜡烛去上坟,天有小雨,象征性地润了一下路面,因为路面泥泞,鞋底不免沾上汤汤水水,人在上面走,要把脚趾用力往后勾住,才不至于摔倒。
走进山中腹地,是很多青青的冢,墓碑上拓着生辰姓氏,前方摆着刀头,果盘,和盘炮炸裂过后的余烬。
小时候害怕坟头,只敢牵着爸爸的手,低着头快快地走。
现在不怕了,可以跟舅舅站在舅妈埋葬的地方,神色自若地谈笑说,多给她烧些港币,她喜欢打牌,可是牌运不佳,输光了就过不好年了。
捱到下午三点,去奶奶家吃团年饭。
土灶,木凳,砖瓦房,十来个人,老老少少,聚在不那么明亮的堂屋灯下。清水鸡汤,炒猪心,魔芋鸭子,蒜苔肉片,土豆丝,零零总总算起来,每个人都有自己最钟意的一道菜。
话题是永远不缺的。
大家都大着嗓门热热闹闹地聊着家长里短,把新近发生的事挑出来说,把往事也剥出来讲,大家都很高兴。爸爸喝了一些酒,语速变得拖沓缓慢,我也喝了一些,脸颊红扑扑的,但没有上头。
再然后,就是打牌。
一大家子都喜欢打牌,四个人凑一桌麻将,谁放炮谁就下场,换另一个人来。下场的那个人总是窝在沙发里,紧紧盯着手机屏幕,一眨不眨地抢红包。家族群里谁发了一个红包,牌桌上的四个人也会下意识停下来,顾此失彼地去抢那几块钱。
春晚来了,我下场,守在电视机前等喜欢的人。
脑袋瓜自动把之前的节目删繁就简,等到他出场时,完全想不起先前放映了什么。喜欢了十几年的男孩子站在特效搭建的舞台上,唱耳熟能详的歌,变老套的魔术,声音没变,但外表显然有了变化。
岁月从来不会宽恕任何人。
节目最后他把自己变成了一只布偶熊,随着氢气球一点一点飘向天空,就笑,觉得可爱,用村上的形容来讲,就是“森林里的老虎全部融化成黄油”。
一年,一年,一年。
日历有条不紊地在走,我们也在循规蹈矩地存活,唯一让人觉得开始有变化的,是岁数。
二零一八年,我二十二岁了。
十五岁那年喜欢上一个年长五岁的男孩子,没日没夜用直板机跟他网上聊天,费了大力气,也不过找得到寥寥几个话题。
那时候觉得二十岁异常遥远,我用尽全力,也不过是在他的心房上以卵击石而已。
一眨眼,七年就过去了,他结婚了,我也踉踉跄跄地,越来越学着像个大人了。
今年我没有放烟火,没有恋爱,没有神叨叨在街上哼不着调的歌。
某些细碎的,属于少年时代的心事被锁进五百个抽屉里,外表看上去依然毫发无伤。
车子经过一所医院时,巨大的闪光牌映红了一方小小的天空,加上雾气朦胧,远远望去,像是某种动物的眼睛。
我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一则关于年兽的故事,越想越有趣,终究还是没有讲出口。
大人的世界里只有闪光牌,没有年兽。
打开信箱,看到很多网络上面的关心和节日祝福,繁复的话语里,有一封信,上面只写了伶仃的一句,
“你是最棒的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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