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七，立冬。

冬，终也，万物始藏，唯人以灵长逆天而行。

司空府前，李世民和沈郇刚从太子主持的迎冬庆典返回。看着远处越堆越多的木材，沈郇忍不住感慨：“大司空太猛了！”

“确实！”李世民深有同感道。

与闳夭议定至今廿日内，小院虽然不曾变样，但东北角的小树林几乎被倾巢而出的闳氏族人砍伐一空，只剩西南面两道三丈宽成直角的树墙。西面的树墙向北延伸至岐山脚下，南面的树墙向东直达美阳河畔，与山河共同圈起一块东西长五里、南北宽二里的空地，就面积而言，空地已接近岐邑旧城的规模。

李世民虽不知闳夭在作何打算，但圈地之举正中他的下怀，是以也不多问，反正从史载来看，文王四友一直到武王伐纣时都对邦国忠心不二。

“如此大张旗鼓，会不会太张扬了？”沈郇道。

“大司空既然敢这么做应该心里有数，不用替他担心，”李世民道，“你的伤可痊愈了？”

“差不多了，锤炼过后筋肉似乎更有劲道，也算是因祸得福，”沈郇摸了摸屁股笑道，“对了，公子让我举荐能胜任司金之人，我思来想去唯有虞峤最为适合。”

“你真的打算放弃司金之职？”李世民问道。

“人贵在自知，沈郇尚不足以胜任司金，不敢勉强上位。”

“不骄不躁，倒是难得，”李世民赞道，“你说的虞峤是何许人？”

“西乡二十五族虞氏一族的族师，族长虞阏父长子。”

“虞阏父？”李世民想起相关记载，周武王陶正，儿子满娶武王长女大姬为妻，受封陈国以续虞舜祀，没想到竟牵扯出个重要角色。

沈郇以为他不熟悉，解释道：“虞氏出自舜帝，这一支祖上随郑侯到雍地置奠，衍生出虞、姚、蒲、陆、车五氏，郑氏亡国后皆归附了周国。”

“族师隶属司徒，他有何过人之处，值得我向司徒府要人？”

“虞氏曾为郑国守藏，精通陶冶之道，且虞峤生母为申国之女，虞氏与欧氏有很深渊源。”

“你对国中之人的来历都这般如数家珍？”李世民好奇道。

“公子说笑了，这事恐怕只有侯爷才能做到，”沈郇惶恐道，“只因沈氏曾居住于雍地，故对西乡的状况熟络一些。”

“你倒是懂我心思，”李世民道，“那你先召他前来让我见上一见，若是合用我便去司徒府要人。”

“公子今日可是要去微地？”沈郇问道。

“没错，等闳氏父子来了我们便动身，”李世民道，“公父让我主微氏复国之事，若不是大司空大动干戈，我早该去了。”

“那便不用特地召唤，”沈郇道，“雍人善酿，太子前些天命西乡送些酒到微地以备庆贺立国之用，虞峤正好接了这差事。”

“哦，这倒巧了。”

“也不算巧，”沈郇略显得意，“家父替太子传令时，指定了虞峤前往。”

“这沈郇还真是机灵通透，心性也不错，得设法让他死心塌地跟我才行。”李世民暗想。

“公子，闳俭来了。”沈郇道。

李世民抬头看去，只见闳俭带着数人正昂首阔步走来，与他并行的还有精神抖擞的微侯庄。

微庄远远便抱拳高呼：“公子旦，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姬旦见过微侯，”李世民回了一礼，“微国正如火如荼重建，微侯怎有闲暇到岐邑来？”

“老朽初来乍到承蒙邦国上下礼待，实在感激不尽，故带些薄礼到岐邑拜访四方，好教同仁们知晓老朽乃知好歹之人，众人恩情微氏都铭记在心。”

“你还真懂事，”李世民暗想，暧昧道，“微侯有了新欢，可别忘了旧爱。”

“公子旦是微氏西行引路人，老朽毕生难忘，”微庄从下人手中拿过一个锦帛包裹，“这是一把有穹氏制造的良弓，是我特地为公子准备的，还请笑纳！”

微庄打开锦帛，里头是一把九合角弓。弓长六尺有余，铜箍玉角，周身涂满暗红色的生漆，弓把裹着光柔的鹿皮，弓弦洁净明亮丝丝分明。

“原来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贡品。”李世民有些失望道。

“公子此言差矣，”微庄笑道，“有穹氏制弓向来重实用，此弓取拓木以为远、牛角以为疾、鹿筋以为深、鱼胶以为和、蚕丝以为固、生漆以为护，满弓发矢可百步穿杨，并非单纯摆设之物。”

“哦，”李世民拿起弓掂量了下，知道微庄所言非虚，兴趣盎然道，“那我试试。”

“公子但试无妨，”微庄递上一枚扳指，“只是此弓非虎力不能牵引，公子务必要小心些，莫要伤到自身。”

李世民心中一动，姬旦习用弓箭时日尚短，自己若是献丑必会惹人笑话，技惊四座又无谓遭引猜疑，都不妥当，当下说道：“微侯说得是，姬旦势单力薄还是藏拙为妙，敢问这弓可有名字？”

“原本是有的，”微庄面露难色，“只是有穹氏习俗迥异，取名有些大逆不道。”

李世民想起后羿射日之典故，笑道：“所谓非礼勿听，既然旧名不雅，微侯便勿需提及，往后我就称它为‘惊鸿’，如何？”

“此弓既已易主，公子但行其事，”微庄道，“不过‘惊鸿’的确是个好名字。”

“哈，”李世民开怀大笑，“不知微侯送给大司空的是何物，想必要比这弓贵重得多。”

“老朽岂敢怠慢公子，”微庄下意识道，“有穹氏之弓冠绝天下，乃万中无一！”

一直沉默不语的闳俭淡淡道：“原来微侯所赠之物皆是万中无一。”

微庄一滞，干笑道：“老朽拜见的都是邦国上上之人，所备之礼当然要千挑万选，怎敢敷衍了事！”

李世民暗自发笑，微庄看似游刃有余，但终究是寄人篱下，谁都不敢得罪，他问闳俭：“怎不见大司空来？”

闳俭凑近李世民，低声道：“家父说他身居要职，不宜与他邦诸侯过于亲近，重建微国由公子全权负责，若有难以抉择之事，可让闳俭居中与家父通信协商。”

“如此最好，”李世民暗想，他扬声道，“既然大司空暂时脱不开身，那我们便先去微地。”

“公子旦，”微庄肃容道，“老朽有一事相求。”

“这就来了？这老家伙还真是贼不落空！”李世民暗想，说道，“公父早有交代，微侯有事但说无妨，只要姬旦力所能及，一定鼎力相助！”

“对公子来说只是小事一桩，”微庄笑道，“我族陆续前来汇聚之人已有近千之众，贵邦预留在微地的口粮耗费日剧，纵使族人竭力搜刮山林亦已捉襟见肘，还请公子帮衬一把，好让我族能安然度过严冬！”

“民以食为天，如此大事微侯怎不早说？”李世民佯怒道，“我即刻派人告知太子，安排运粮事宜。”

“多谢公子！”微庄喜道，“不知口粮几日能运达微地？”

“少则三五日，多则七八日，”李世民道，“微侯但请放心，贵族千里迢迢奔周，邦国绝不会让微侯族人受冻挨饿。”

“老朽在此先行谢过公子，”微庄郑重一鞠，“西伯侯德高望重，诸位公子亦慈悲为怀，难怪百姓心悦诚服，邦国蒸蒸日上！”

“公子，内府粮草盈余已不多了。”沈郇低声提醒。

“我自有打算！”李世民不动声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