促成一种聚散离合的情缘

　　高穹

　　双节合一的十月，那夜的一场秋雨绵延了人世间聚散离合的共情剧目。

　　在我们家，两个耄耋老人相聚了。沙发这边是老态龙钟的婆母，沙发那边是年迈的但依然精神抖擞的父亲。他们早已被急速飞驰的岁月之河浣洗得没了初次见面时的模样。但在彼此的眼目里竟看不到那圈被岁月镶嵌的违和感。

　　有多久没有见面了？本以为这是他们最应该相互叩问的寒暄语。然而却如离散了多年一朝相聚的竹马之交的伙伴般，他们从彼此的对望里看到的不过是乡音无改只是鬓毛衰而已，唯恐那句问再次疏离了一种久违的情缘。

　　人与人之间，有些情缘离了就永远散了，就像飘浮在空中的蒲公英的种子，久合必散似乎于他们是永恒的宿命；有些聚合也概莫如此，一时聚首，便一世相携不离，上帝把他们合二为一时未尝不是一种宿命；而今生今世那些聚散两依依的情缘，多是被框定在一个个这样那样的节日里，抑或某些特殊的日子里，约定俗成为牢般的桎梏，墨守成规为一种坚不可摧的信仰。

　　我自诩不会受一种人情世故，聚散离合的传承约束，但混迹在世俗中，随俗俗化由不得自己。尤其家中有老人，更尤其嫁为人妻，因身份多重裂变，不仅仅是为人妻为人母，还要兼顾女儿媳妇一人两角的职责。一边父母，一边公婆，每个大大小小的节日，聚了这边，便散了那边。为了等量齐观，要顾此就不能失彼。

　　而若把两边老人集中到一起共庆某个节日，却是一件知易行难的事。当两个大家庭衍生出多个小家庭，形成错综有序，疏密有致的裙带关系网时，根根丝线都牵连出一段情缘。只有抻拉均衡，才能小家安稳，大家和谐。不然有一方偏离，必会牵扯到另一方或其他方的隐隐之痛。

　　好在早些年我们彼此布帆无恙地走过来。那时偶尔也怀想着有一天若把两家合为一家去共度良宵锦时该是一件多么有意义的事。或许还能身先士卒树起移风易俗的大旗。这个夙愿终于在多年后的今天得以追偿。虽然逝者已逝的两个大家庭像被扯坏的蜘蛛网有点支离破碎，但生者安好是给我们这些小家庭最好的慰藉。

　　此刻两位已近鲐背之年的老人稳如磐石地坐在那里，我忽然觉得粉饰一新的家在他们年岁的辉映下有了时光的厚重感。

　　想起毕淑敏在《家问》一文里关于老年人对家的概论：“家是黄昏湖边的搀扶，家是灯下互相减去丝丝白发。家是一件旧风衣，风也是它，雨也是它。家是非一见钟情却望白头偕老的漫漫旅程，家是墓前的一支黄菊。”

　　望着相顾交谈的两位老人，我在想，此刻的他们是否也能共鸣出同样的心声呢？丧偶多年的他们，曾经几何，在双宿双飞的日子或在某个花晨月夕的时刻也一定在憧憬着迟暮之年的那段好时光：有人煲粥取暖，有人搀扶到老。然而造物弄人，昨是今非给他们留下的只有暮云春树的怀往。

　　正在那时，腿脚灵便的父亲掺扶着步履蹀躞的婆母，逐个屋子走动观赏着。患眼底黄斑症的父亲用他浑浊的双眼为同样视线模糊的婆母指引方向，并向婆母解说着每个房间的布局和用处。婆母不知是否看明白，只顾一一应答。虽然他们耳目失聪，但心灵并不昏聩。

　　就这样，父亲与婆母一遍，两遍……彼此相偎着游走在各个房间里。不由想起刘禹锡的一首诗: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

　　即便过了今天，明天他们就会彼此离散，或许以后难再相见，但那一刻他们也终于借着一抹情缘圆满了各自生命中一度心驰神往的残年暮景。

　　假若背离无望注定是他们今生避不开的宿命，那我也会力求促成一种聚散离合的情缘。因为我怎会让他们往后余生不再相见了呢？身为儿媳与女儿，这样做也算是尽一份暖老温贫的孝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