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老鼠,在这棵无人知晓年龄的白果树下生活。没有陪伴我的生命,除了这棵无人知晓是否存活的白果树。表面看来,我是一只喜欢旅游的老鼠。我居住的地方本身就是景点。我喜欢穿过一条条肮脏的小路,去穿越中山靖王刘胜的坟墓---虽然真正的坟墓在不远的满城,还爬过寺庙的料敌塔,那里有我太多的同类,中国
我是一只老鼠,在这棵无人知晓年龄的白果树下生活。没有陪伴我的生命,除了这棵无人知晓是否存活的白果树。
表面看来,我是一只喜欢旅游的老鼠。我居住的地方本身就是景点。我喜欢穿过一条条肮脏的小路,去穿越中山靖王刘胜的坟墓---虽然真正的坟墓在不远的满城,还爬过寺庙的料敌塔,那里有我太多的同类,中国最高的砖塔几乎要坍塌。
我不是在旅游。我宁可发呆也不愿冒着生命危险四处游荡。是的,我是在寻觅,并非苟延残喘的食物,而是一个女人。
“佛祖,时间过去两千多年了,容在哪里?”我在寺庙的大厅里对佛祖说。
佛祖笑而不答。从佛祖手中垂下一只蜘蛛,我看不到她的眼神。
“我带你去找吧!”她向我爬过来,“或者说,你带我出去看看吧。我知道你不是一只老鼠,就像我也不甘心做一只几个月后会死去的蜘蛛。”
语言诚恳而有力,我丧失了拒绝的力气。
“喝下吧,来世好好做人。”一位慈祥的婆婆对我微笑。让我想到了母亲。
“可是我还是不想忘记我的容。”我向她恳求。可是她仍微笑---向她乞求的人太多了,她的职责就是拒绝。
“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无力地坐到地上,心如刀绞。
“喝下吧。你费尽心机制造的千丝万缕的人情将被无情地斩断。死亡并未解除你的痛苦,喝下才是解脱。你将有新的感情,新的肉体。”
“然后呢?还是要来这里,再次被斩断吗?”
婆婆停止了微笑:“人的重生,绝对优过负累过多的崩溃。”她断了一下,“你知道的,孩子,我姓孟,你也会忘了我。”
带一只蜘蛛上路,实在不是明智的举动。一路上她几乎被踩死。
“原来世间是这样的!”她兴奋地喘息着,看来多年静止的身体不能承受长途的行走。
“你回去吧。”我晃了晃尾巴,“这个旅行不适合你。”
“不。”她平静地笑,“我不会中止,除非死去。请喊我云,是个香客的名字,我很喜欢。”
“你不怕死去?”
“我快要死了。”她伸出一只脚碰碰我,“你看,叶脉上有了黄色,风也不再是闷热,我的食物也越来越少。等过几个月,我就会死去。所以死对我来说,只是一种形式,一种总结生命的形式。”
我叹气,四处张望,看能否帮她捉只蚊子。
“你的容是个漂亮女孩吗?”
“不,她是个很有修养的女孩。”
“她还在这里吗?”
“是的。”
“你怎么确定?”
“是佛祖的意思。”
我冒犯了慈祥的孟婆婆,冲过奈河桥。然后头上一阵巨痛,失去了知觉。
醒来的时候,看到了判官奇怪的眼神。我意识到自己有可能会完全消失在三界之中了。
“你的记忆将被保留,但是作为惩罚,你生生世世是只老鼠。”判官对我说。
我一阵眩晕。
他们帮我做了也许是最好的选择,前提是每个选项都极其糟糕。
“回去吧,到古柏树下生活,就会见到容。”判官面无表情。
我发现昨天夜里睡得很香。睁开眼睛,原来是云给我织了张网,阻挡了一切小虫的进入。
“睡得好吧?”她似有笑意,“对我来说,你太大了。织网织了好久。”
“今天去哪?要不去文庙吧。”她好象恋上了旅行。这是一段很长的路,而且文庙在市中心,相当危险。
“容,你真的要嫁给刘胜吗?”我握着容的手,激动得颤抖。
“我没有办法,云。”她哭湿了前襟,“他是中山靖王,看中了我,我没有办法。我不敢违抗他,否则父母性命都难保。”
我本有私奔的念头,想到父母,放弃了。
今天周末,文庙前人流如织。毕竟周边有一所师范院校,还有一所在乾隆年间建造的“定武学堂”。
我让云爬在我背上,咬牙拼命冲过马路。
引起了几个女生的尖叫。几个男生英雄般寻找着我。我躲在角落里,这里是挖好的洞口。男生寻我不成,叫骂着冲洞口扔了很多石子。
“我们根本没有伤害他们。”云说。
“是的,但我让女生受惊了,这也是罪过。”我放她下来,“况且他们正是乐于张扬的年纪,出于本能,而并非全部意于讨得女生的欢心。”
“你当年也这样吗?”她昂起头来。
“不,”我目光淡定,“我选择了另外一种方式。”
中山靖王刘胜终于要娶走我心爱的容。这个贪杯好内的莽汉,有着巨大的权力。
“你好好生活,有空来看看我的父母。”我见了容最后一面,在古柏树下。这棵树的年纪,应当超过这座城池。
容哭了。
我的世界也轰然倒下。次日,我在古柏树下,看到了自己悬吊的肉身。
“可是,你怎么知道谁是容呢?”云终于提出了这个问题。
我没有回答。从洞口探出头去,一个女孩走了过去,留下淡淡的香气。
我的身体颤抖起来,不能自控。
云害怕了,用脚碰我:“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容。”我喃喃自语,“是容的味道。”
那女孩回头,长发,安静秀气的脸,像极了容。
这一天,我用两千年换得。
一切都凝固了。
身边的云,呆住了,沉默。
女孩远去,留下一路摄魂的清香。
“你怎么不去追?她要走远了!”云在旁边喊了起来。
我不动。微笑的嘴边,淌着泪水。
佛祖留下了我的记忆,却残酷地告诉我这世间没有完美。于是我有了这只老鼠的躯壳。
可是这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我是人的时候,有获得爱的身躯,身躯却因爱而消亡。
现在我是一只老鼠,无力获得爱情,所以心安地让爱人在身边走过,只有祝福。
她仍旧是个漂亮的女孩,那么健康,我很开心。
让她走吧,我的爱有了终点。或者说,两千年前就是终点。我两千年等待的,无非是这绝望之爱。
绝望之爱。当年选择了自杀,是很懦弱。换取永远的鼠身,是对我懦弱的严惩。
于是我病态地等待这一天的到来,这绝望之爱。
一切,都是悲剧。
终于,一切都终止了。
云沉默良久。我们回到白果树下。
古柏树,千年传下,喊成了白果树。
“我将陪着你,走完生命的最后一站。”我对云说,“陪你游遍这座古老的城池。”
云微笑,恬静。
在云生命的终点前,我带她回到了寺庙。宋朝建起的料敌塔,改叫了开元寺塔,依旧雄伟而破败。
“把我放回佛祖的手掌吧。”云请求着。
我轻轻地放她在佛祖的手掌里。
“我快要死了。”云依旧微笑。我心中不停地抽搐着。
云继续说:“我不说感谢。因为那样会让我们距离拉大。你我之间原本有距离,我不希望此刻仍旧有任何的隔阂。”
“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很开心。”我说。
“是吗?”云说,“足够了。”
“我爱你。”云平静地吐出这几个字。全然漠视我再次的颤抖,“也许你认为这过于荒谬。但一切皆有缘由。我是佛祖手中垂下的蜘蛛,将生命最后的快乐拿来与你分享。”
我望着云。眼前的云,那么熟悉。
“我叫云,”她用力地说,“因为你叫云。”
我用头贴紧了她:“你怎么知道我叫云?”
“两千年前我就知道了。”她微笑。似乎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她死了。
我爬下来,向佛祖跪拜。
佛祖依旧笑而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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