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淅淅沥沥,看样子没有停的趋势。杨建一手握住伞,一手拿手机。屏幕是亮着的,“百度地图”正在给他步行导航。当知道前行五百米向东转时,杨建垂下了手臂,因为他不知道那些与其擦肩而过的路人是否会无意地瞄他一眼。这里是一个小城镇,来到此地的每个人都应该知道自己的终点。但杨建是来找
细雨淅淅沥沥,看样子没有停的趋势。杨建一手握住伞,一手拿手机。屏幕是亮着的,“百度地图”正在给他步行导航。当知道前行五百米向东转时,杨建垂下了手臂,因为他不知道那些与其擦肩而过的路人是否会无意地瞄他一眼。这里是一个小城镇,来到此地的每个人都应该知道自己的终点。但杨建是来找暑假工的,而且他没有到过菱镇中心,即使他就读在菱镇中学。菱镇中学很早就搬到郊外了,可能也是因为地缘,每年的一本升学率已经匹配不了它省一级重点中学的身份。就像杨建配不上三本大学。不过成绩还未出来,一切就乾坤未定。所以在定下之前,他要找到工作,这样就有和父母聊一下高复的底气。菱镇在翻新,地上的路也就变得千疮百孔,没有人在看到遍地的土黄色水坑还可以保持愉悦。但杨建没心情考虑这些,如果能让他顺利找到工作,就算现在被泼一身泥也毫不在乎。其实他昨天已经走遍了大半个菱镇,没有用百度地图,就是想全方位了解这里会有多少机会。花了一下午确定了一个地方——菱镇唯一一家华莱士餐厅。他看到了贴在墙上那张大大的招聘广告,比网络爽文还吸引眼球。不过他没有进去询问,在门外的街道徘徊了良久,攥着拳头为自己打气。一个深呼吸后转身,和来时一样花两元打车,欣赏倒放的风景。他说服了自己:因为忘记拿身份证,所以肯定不能被录用。今天他把身份证揣进了口袋,迎着雨,华莱士的员工餐好像正在招手。滴答声中,杨建到了目的地,心脏跳动的频率比昨日更快,依旧没有进门,踟蹰在街道上。拿起手机借着反光凝视自己的脸。嗯,不白,但也不黑,算是一个比较好的状态。就在将要一步向前迈出时,身体却向右边转了过去,杨建觉得有些泄气。突然余光瞟到一位年龄和自己差不多的女孩,脸蛋白白净净的,还穿着白裙子,甚是悦目。杨建有些羡慕,如果自己也那么好看,做很多事应该都不用这样纠结。女孩也看着杨建,眼中没有什么奇怪的色彩,和看一般路人无异,但杨建却感觉突然热了几分,不禁暗自责怪那个女孩为什么要站在那里,赶忙装作若无其事地往一边走,好像有什么人与自己约定了一般。再看了一眼屏幕上映照的自己,脸颊的确有了一些红意,只好继续雨中踱步。几分钟过去,估摸着女孩应该走了,杨建重新走回华莱士门前,但那女孩没走,还站在隔壁的屋檐下,手里有伞,所以她才是在等人。杨建眼角抽搐了一下也没再管,他不认为有什么缘分进而产生交集。酝酿后终于第一次跨入这家门店,很希望以后的两个半月都可以。下午茶时间段,客人有,但不多,刷着手机等待上餐。“那个,请问你们这里还招人么?”“不用。”杨建停下摸鼻子的动作,微笑戛然而止,转身离去,觉得自己收起伞真是多此一举。他有些想不通为什么一家华莱士的前台员工神色会那么淡漠,语气还那么冷傲。那个女孩已经离开了,不知道是被人接走还是自己撑起伞。与杨建无关,他只看到眼前的雨水。算了,明天到林镇试试吧。林镇更大,机会自然更多。雨还是没有停的趋势,杨建也喜欢雨天,罩在伞下,就好像别人看不见自己,竟然也会多几分安全感。施工队的巨无霸吊车停在路中央,没有开回去避雨,或许他们也在被当地的部门催促吧,周围几个镇,好像只有菱镇还未完工。在回去的路上,杨建倒是意外地发现有几家饭馆在招聘服务员,这也在他的考虑范围内,而且比华莱士更好,不需要密集地交流。杨建犹豫了一下,算了,既然决定去林镇,还是明天先看看再说。杨建微信余额再减两元,还剩八元。正好两天的车费。杨建微嘲一下,低头刷起百度热点和QQ看点。杨建的母亲杨红梅是普通蓝领,一个月大概不到四千的工资,其实如果她丈夫能和她差不多,杨建一家的生活不说多滋润也不会太烦恼。杨建父亲是个油漆匠,年轻时从外省过来打工,听说是看到杨红梅骑自行车长发飘逸的背影然后沦陷,成了倒插门。听亲戚说,一开始杨建的父亲还是受很多人看好,在近二十年前每年收入能破万应该的确不错,不过后来就怠惰了下去,甚至染上赌瘾。后来某天被杨建母亲发现在外面竟然欠了三万元赌债,大闹了一番,关系近的亲戚也来帮忙说场,才开始收敛。小时候的杨建几乎天天听到父母的吵架声,偶尔晚上闹得厉害,第二天他哭着翻开家里的抽屉,看到里面两本结婚证还端正地摆在那里才松了口气。小杨建很想找电视里的老娘舅来解决他们家的问题,但他不敢,也怕被人笑话。杨建记得那时候杨红梅还是会哭的,后来很少再见到,所以他很佩服自己的母亲。随着年龄的增长,又带了几分同情和不甘。在懦弱中成长起来的坚强,谁也不知道到底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因为最近杨建父亲在倒腾小龙虾,一周也只有一两天回家,所以晚饭只有母子二人。在农村,肉类食品无非只有鸡鸭鱼,但即使是这些,杨建今天也没能吃到,餐桌上摆的是一道番茄蛋花汤和一盘红烧茄子。杨建已经满足了,不是自己做的没有资格挑食。杨红梅听到儿子今天没有收获,眼里的光黯淡了些,但没有出言责备。有什么好怪他的呢,高三毕业生们要么在工作要么在旅游,唯独他还不知方向。像在茫茫大海里遇见了迷雾的渔船,那座灯塔也恰好失了光芒。况且杨建能够主动自己出门,已经出乎她预料了,想到昨日儿子还自信满满开始盘算暑假的总工资,杨红梅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但她显然不能真的笑,只好唠一下别的家常。静谧的夜,是悲伤的代名词。杨建很少熬夜,初中时期每天凌晨两点起来补作业的习惯已经让他的脸深受其害。不过最近,他睡得很晚,醒得很早。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前女友可能有了另外喜欢的人。很多人都说,不要固执地去坚持不该坚持的事,挽留不该挽留的人。杨建不明白,如果你没有用尽全力,怎么知道答案。或许当你浑身血污,蓦然回首,那个人果真在灯火阑珊呢。她的空间说说还未挑明,杨建依然保留着希望。林镇才是童年杨建最向往的地方,他每年的新衣新鞋都是来自这里,知道特步要比安踏更贵。林镇前几年刚刚扩建,超市、餐厅的规模和数量都不是菱镇可比的,所以杨建充满了信心。当踏下公交的一刻,忐忑再次上涌。杨建很清楚自己的性格并不擅长应聘,就像他是一只猫,为了地盘的划分必须要去和狗谈判。但如果他只躺在床上,手边可没有馅饼填饱肚子。离车站不过走几步的地方,有一家较大的快餐连锁店,大门边上和菱镇华莱士一样贴着招聘广告。杨建不知道这张纸被路人看了多少天,不过至少没有发黄的痕迹。这里对他来说其实是打工的最佳地点,咬着唇磨蹭了良久,把联系电话记了下来。杨建心想既然都到这里了,就该择优而选。好像是觉得很有道理,确定地点了下头,开始步行林镇,和在菱镇一样。昨日是绵绵的小雨,今天却是中天的烈日。只要找到工作,被晒了又怎么样。杨建没管,出门前也忘了涂防晒霜。兜兜转转一上午,太阳在慢慢移位,杨建也在不断移动。最终他看中了三个地方,开始的那家快餐店、一家川味火锅和一个大型超市。本来林镇也有家华莱士,但杨建看到上面的要求有一条“形象佳”就打退了堂鼓。超市里的员工彼此不会有太多的交集,所以杨建先去了那里。这家超市在新扩建的地段,几年前扩建的事对林镇人来说还是挺轰动的,生意也异常火爆,不过因为没有过硬的特色留住大家的新意还是很快就衰退了。几十家门店还处在开业状态的寥寥无几。杨建进去了,然后出来了。满员,暂时不招,留电话,日后联系。杨建叹了口气,“暂时”或许是对这家超市,用在自己身上应该是“永久”。还有两个选择。杨建走回快餐店门前,朝里面看了一眼,有几个应该也是高三毕业生的人在前台点餐。貌似还有初中的同学。他没有进去,拨通了号码。已经满员。杨建有些生气,虽然和在菱镇华莱士趾高气昂的服务员不同,这次的接听员语气没有那么冷漠,但听到他是来应聘的,她笑了。或许原意只是对自己这家店火热的骄傲,但在杨建听起来很是刺耳。最后拨下川味火锅的号码,依旧是那个答案。杨建更加不解,这家川味火锅他在两个小时前的朋友圈还看到他们委托一个平台发布招聘广告,他以为势在必得。杨建也不懂,既然已经不招人了,为什么还留着招聘的信息,他们就那么喜欢看到满怀期待者落魄离去的背影么。他没有继续思考,因为看到了熟人。胖胖的,走路有些摇晃,穿着快餐店的工作服。是杨建幼儿园、小学、初中的同班同学。先天智力障碍。杨建愣住了。他还记得,在换新幼儿园的第一天,由于他们两人名字里有个字相同,那些“原住民”就把他围在一个圈子里,大声叫着那个傻子的姓名。小杨建愤怒的同时,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傻子也跟他们一起转圈叫着他自己的名字。后来他知道了。对于一个在初中还偶尔失禁的人,心里嘲笑和同情并列再正常不过。只是现在,该是谁嘲笑谁呢?杨建觉得苦涩,觉得委屈。他知道回去的车站已经改了,但不知道在哪里,他也不想知道了。灼日陪他一起走。看着裸露在外和衣服遮盖下皮肤颜色的对比,杨建不语,心想饿死就饿死吧,他不管了。暑假赚六千的目标成了泡影,不过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事与愿违。失败了不就应该找借口来安慰自己么。父母不优秀,自己就该出色么?当然,这句话他不敢说也不会说。夜幕降临,没有几颗星星,甚至不如划过的客机明亮。晚饭后收拾家务再各自刷起手机,每天机械地日复一日,杨建讨厌自己的逆来顺受,讨厌低到尘埃里的卑微,但他只得接受。就像灰色KTV的陪酒女,她们同样厌恶自己,可是已经习惯了。大多数人皆是如此,漫长的一生都是煎熬,在无聊中寻找乐趣。但今天,好像有了点滴不同,杨红梅想给儿子买个新手机。杨建初中毕业才拥有自己的手机,也就有了QQ和微信。以前他不知道为什么别人会互相询问有几个太阳几个月亮,只觉得应该非常稀有,因为在真实世界里,都只有一个。后来才知道,原来不过是等级,熬着熬着都会有。到了高中毕业,这只企鹅和那个地球已经把杨建手机撑得快喘不过气。原来的打算是等杨建找到了工作后再买,因为他自己说新手机和新衣服自己掏钱。现在看来距离那一天还有点远。两人打开各自的淘宝和京东,最终确定了一台华为手机。两千四百九十九。当然不是新机型,但更贵的,杨红梅付不起,杨建的心也会更痛。杨建犹豫着按下了确定,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兴。眼中映着母亲发间的微白,眼角的皱纹,他感觉很酸很酸,和看见喜欢的女孩与其他男孩在谈笑风生时的酸不同,还带有愧疚的味道。月光惺忪,杨建确定自己还爱着的前女友真的属意了他人。在她的空间留言里,私密写下了最后一句话。杨建睡觉了,因为明天还有事等着他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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