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母亲节,我写了篇文叫《我妈》,结结实实黑了一下我的处女座母亲。今年我还是打算说点什么,如果说按照一个系列来算,这篇应该叫《我妈二》,但是我估计她看到后可能会抽我,想想还是换了,酸是酸了点,但安全。去年既然是从她插队时候说起来,那么今年大概还是可以从那时候开始。我父亲和母亲之间一直有互
去年母亲节,我写了篇文叫《我妈》,结结实实黑了一下我的处女座母亲。今年我还是打算说点什么,如果说按照一个系列来算,这篇应该叫《我妈二》,但是我估计她看到后可能会抽我,想想还是换了,酸是酸了点,但安全。
去年既然是从她插队时候说起来,那么今年大概还是可以从那时候开始。
我父亲和母亲之间一直有互黑的习惯,在我们还一起住的时候,他们经常展现出互相扒皮的行为,我乐得看热闹——这也算在生物学的基因层面上解释了为什么我们家现在酷爱和勇于互黑的来源。
我母亲扒我父亲的那些事,坦率地讲,在我来看还是比较威风的。除了作为带头大哥打架什么的,就是诸如去大队办事遇上卖冰棍的给人包圆了,为了赶在全化了之前一口气吃了三十多根,吃到最后需要晒着太阳捂着脑门吃;或者是听说改善伙食吃饺子,我父亲饥不择碗抄起洗脸盆飞奔到食堂抢了一盆,那个盆同时还作为洗脚盆使用——至于洗不洗屁股我母亲说不敢想,但饺子是全吃了。当时她在考虑是不是要嫁给我父亲时,曾经想着这个人连洗脚盆里的饭都能吃,应该是能扛事的,帮助她做出了决定。
我妈相对来说底子就比较干净,我父亲千黑万黑也就是那么一件事:我妈曾经头顶枕巾腰系被套端着簸箕眉开眼笑青春洋溢地当众表演过集体歌舞《姐妹们喜晒战备粮》,她作为其中主力,那一声“姐妹们咱们走啊~~~~”就是她率先冲到场中央喊的,据说为了表现姐妹们特别多,“走”字至少要喊满16拍,肺活量差一点的根本扛不住,而最后的那个“啊”字则为了突出内心的欣喜要随着她下巴高高儿地挑到天上去。
我妈虽坚决不承认,但我对此十分笃信,因为我曾经见识过她在楼上喊我回家吃饭时的风采,一句“叫你几遍了还在外面疯呢赶紧回家吃饭不回就别回来了后果自负今后都别回来了~~~~~~~~”16拍起步,中气十足一气呵成毫无停顿结尾高频是最起码的素质——倘若听到了32拍追魂连环call并夹杂些许狠话,我就要提前做好进门就跪的心理准备,这大概率是她翻到了我藏在书包最下面的考卷。
我父亲在那个年代留下过一张登上堆积如山的麦子堆的照片,虽然整个人黑乎乎的,但能看出是可以做出“吃一洗脚盆饺子”的这种事的狠人。我母亲则一张照片也没有,我无法想象她当年到底是一种怎么样的风采,更无法与面前这个酷爱擦地、擅长收拾屋子和我的妇女联系起来。
我父亲在叙述这段时往往会唱几句:
姐妹们喜晒战备粮
丰收的歌儿四处扬
手拿着簸箕走得快
人逢喜事精神爽
他表情夸张,脚下做出一些诸如扭大秧歌的步法,双手则呈现四处扬土的姿态。我妈这个时候就会翻着白眼儿说:“我可不跑调,再说我那时候哪有你这么寒碜?!你那是晒粮吗?你那是乱扔垃圾。”说着会走过来把我爸扒拉开,做出一副跃跃欲试的姿态,此时我会心里暗喜,期待她破乱反正的表演,但等到的总是:“起开,刚擦完就霸吱,你瞅那拖鞋印!”
我大约上高中的时候,我妈单位响应北京建立国际化都市的号召,组织全体员工学习英语,以便可以应付与外国友人的简单交流,展现北京人民的风彩。我作为家里英语的扛把子,自然肩负起辅导她英语的重任。
她拿出单位发的一个常用对话的小册子,我看到那本子被她挨个标上了中文发音。
我初一刚学英语的时候也干过这事,一句英文底下一句中文,那时候唯一不用标中文的是“矮冬No”,因为平时说得巨顺嘴儿。使用到后来老师问我什么我连听都不听直接一句矮冬No回了就美滋滋坐下,直到有一次老师叫我站起来问what's your name,我站起来特别流利地说“sorry teacher 矮冬No。”于是我被请了家长,被我妈好好拾掇了一番。
这次我决定报个仇。
我:“妈你怎么也干这种事?”
我妈:“哪种事?”
我:“标中文。”
我妈:“哦。为了学习。”
我:“你当时可不是这么说我的。”
我妈:“我跟你不一样。”
我:“我觉得没有什么不一样。”
我妈:“你教不教吧?”
我:“咱们得先把学习方法找对了啊。”
我妈:“我突然晚上不想做饭了。”
我:“妈,您看咱们从哪开始?”
即便用这种效率极高的死办法,我妈在说英语仍旧能有自己发挥的点。比如Welcome to 北京 ,她就会说“歪了炕的,杯敬!”,全句就“杯敬”俩字发音最像英文,而且听起来像是连给外国友人睡觉的床都安排不好,很穷气很不友好。
有一次我对她进行考核:“妈,早上好怎么说?”
我妈:“鼓丘猫儿腻!”
我:“妈首先你这个鼓丘就不对,就没有丘这个音,那是古德,古德,其次它也不是猫儿腻,你这么说显得北京人民特别爱憋坏,结尾发宁的音,呢应宁,知道了吗?”
我妈:“知道了。”
我:“那晚上好呢?”
我妈:“鼓丘衣服呢您?”
我:“……好吧,鼓丘吧,妈你真居家。那下午好呢?”
我妈:“下午是鼓丘什么好来的?忘了。”
我:“鼓丘什么也毫不了,忘了不行啊,要下午碰上外国友人怎么办?”
我妈:“下午一般我不出门。”
我:“……那好吧,那你从哪里来的怎么说?”
我妈:“也忘了。”
我:“Where are you from?”
我妈:“歪了啊呦放吗?”
我:“妈,你崴脚了是吗?又歪,咱北京人就正不了了吗?你这么说英语别人听不懂啊。”
我妈:“这句没用!我没事问人哪来的干嘛?你看我像瞎打听的人吗?!”
我:“妈我小时候考完试你可不是这么干的,全楼四个单元孩子考多少你都打听的清清楚楚,直接告诉我平均分儿那种。”
我妈:“我突然不想做饭了。”
我:“妈,这句确实是没用,咱不学了。你好再见怎么说?”
我妈:“哈喽儿,白白!”
我:“发音巨棒!而且这两句特别有用!”
我的人格全他妈毁在这张嘴上。
我上大二的暑假回家住,发现我妈经常在做着饭或者干着家务的时候口中念念有词,听起来有“嚓”,“呔”、“噶”这些听起来像是某种宗教的咒语或是箴言的发音,同时会配合着做一套动作,主要集中在手脚上。比如先是右脚一跺,随后就是右手攥拳在往后用力一挥,似乎下了什么决心暗暗宣誓一般,又像想是凭空砸着什么东西。然后就又是跺右脚,向前推或者向后挥右手。
你可以想象一下我发现这个情况时是多么惊恐:
在空旷的屋里,一个妇女,不管是在厨房握着菜刀,还是客厅拿着墩布,又或者是卧室叠着衣服,突然嘴里开始不断唠叨起来,同时手底下脚底下开始发力做出十来秒奇怪的动作,然后又跟没事儿人一样继续做事。
我也不敢问她,在那一阵心理压力巨大,偷偷用拨号上网查阅了很多资料。我首先想到更年期,但在更年期并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又想到阿兹海默,但老年痴呆症对她来说又早了点。排除这些,倒是精神分裂症状最为符合了。
我父亲在那一段时间确实工作繁忙,我在极度痛苦后咬着牙告诉自己一定要坚强,命运终于对我开始了考验,我妈岁数大了,到了我这个儿子反哺的时候——为了保证我母亲的健康,我甚至做好了辍学的准备。
但我还是心怀一丝希望,我爸回家,我把他拉到一边:“爸,我妈没练什么武术比如蒙古摔德合勒什么的动作吧?”
我爸:“没有啊。你妈已经很利害了不用练别的。”
我:“……还是她信什么教了?”
我爸:“没有啊,你疯了?”
我在那一刻精神终于崩溃,认为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她做出这些奇怪的动作是真的控制不了,甚至可能不知道。
我几乎带着哭腔跟我爸喊道:“爸,我没疯,我妈疯了!”
我父亲惊呆了。
……
后来我爸告诉我,我妈在那段时间突然认为自己应当做新时期职业妇女,一时心血来潮去学了驾照,但学之后才发现自己手脚不太协调,记性也不太好,需要不断练习巩固。她嘴里不时念念叨叨的是教练教的“踩摘抬轰踩挂”的口诀,手和脚底下做的则是配合口诀的油门、离合以及挂档等动作。
我流着大鼻涕问我妈:“妈,你在心里念叨不行吗?你做动作时小一点幅度不行吗?今后开起车也不用这么夸张吧?”
我妈说:“练东西就要有精气神,你看公园里喊嗓子老头老太太,平日是逮谁跟谁嚷嚷吗?要的就那劲儿!”
有道理,我服了。
我妈最后很顺利的拿到了驾照,但是她始终没有开车。因为有一晚上她自己在距离我家不到一公里的体育馆看表演,散场出门毫不犹豫的往反方向大步流星走了十来分钟才发现不对。在那件事后她认为新时代职业妇女虽然需要驾驶技能,但如果方向感不好迷了路,就算了。
就,算,了。
我母亲在我小时候不太怎么表扬我,事实上我们一家都不怎么太会直接表达情感,但这种情况随着我年龄增大、尤其是我有了孩子以后开始出现一些变化,我母亲开始直抒胸臆表达对我的看法。
比如有一回我为了逗我儿子故意说了一些胡话,出了一些洋相,被我儿子嘲笑“我爸真傻!”
我妈走过来说:“嘿嘿,你错了,你爸爸这么做那可不是真傻。他那是为了让你乐呵高兴,不顾及自己形象。”
我当时还是有些惊讶,并且内心有一些感动,她起码是站在我的立场思考问题。
然后我妈继续跟我儿子说:“这叫什么你知道吗?你爸是大愚若智!”
后来我儿子非常确定他的爸爸比弱智要强一些,因为我大于弱智。
她岁数大了以后,有一些东西就要我想着给换,不然她就瞎凑合。但我买以后她执意给我钱,而且会多给。比如我给她买了个价值3000块钱的手机,她就要给我4000。比如我买台冰箱,她一定会把那个整数凑上给我。
我说:“你不要给我钱。我又不需要这个钱。”
她说:“我乐意。”
我说:“行行行,那你别多给钱!要这么着还不如你自己买。还少花钱。”
她说:“我就当让人骗了。”
大约在2019年我回国之后,发现我父母家里必须要由我来介入处理的事情越来越多。
比如说手机的更新和某些操作,家里一些网络设备和电器的操作,移动支付的申请和操作,就医的网络挂号等等。这个时代变化太快,快于历史上任何一个时代,这种速度在某种程度上对老年人并不友好。
很多老年人对此表现出不屑一顾,有一些甚至会带着对抗性的情绪:“我就不觉得好用”、“我就不觉得方便”、“我不用还不能活了怎么的?”,但我发现很多时候这种情绪都是假的,至少在我妈这里是这样。
我教会她使用微信和支付宝,她晚上会非常开心地跟我说她在哪如何成功使用了第一次移动支付,她今后终于可以在哪里也掏出手机很方便付款;她会跟我显摆她开始使用了某一种支付方式后不用再排长队,看着那些排队的人心里有极大优越感。在此前很长一段时间,她在说起这些新事物的时候都会以批判的态度说它们“不安全,我就不相信这个。”
之前她在说到手机拍照的时候总会说,”手机照片拍得差不多没事看看就得了,谁还老看啊?”后来她学会使用手机修改照片加滤镜后,对照片的质量要求越来越高,“你看这么一弄就是不一样!”
如果有基础,她们绝不会排斥去享受科技的便利带来的幸福感。
我越来越发现我妈以及她所代表的父母亲们并没有在步入老年后在心里真正放弃了对更高生活要求的追求,很多时候她(们)只是害怕麻烦到子女,她(们)大致是真正了解我们的压力,并自行决定我们有限的精力应该如何使用——总之绝对不应该在她们身上。她们会小心翼翼绕八个弯儿也不好意思提出要求,因为可能此前她们遇到了很多次“跟你说过几遍了?!”、“不会就别用了!”、“哎呀没时间再说吧!”这种情况。于是她们只好说:“我还真不爱用这个!”
口是心非是人到了一定岁数的最大特点,这个时候她们需要的是更多耐心。
对你妈耐心点。
这是个急功近利的时代,大家都没有什么耐心。我写公众号后看到,很多人或者机构无所不用其极冲击阅读十万+,不惜贩卖焦虑,不惜吃人血馒头,不惜抄袭,不惜洗稿。写字的人很难在看到胡逼炒来写去的文字混子写得风生水起的样子后还能保持云淡风轻,我就没有这种修养。
很多朋友也会建议,你应该趁着热度火起来。他们是真心的,但很多时候我也无能为力。在这种焦虑下,我经常写着写着就烦了,啪嗒一下扣上电脑。
我妈看到会问我说:“怎么了?”
我说:“我写这些没人看。”
我妈说:“最近是不是看的人少了?不用着急,你写的是你想写的就成。这种事,高高低低很正常,慢慢来。”
我想了想,觉得她说的有道理。
高高低低很正常,慢慢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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