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下

发布时间: 2020-01-08 13:19:47 来源: 励志妙语 栏目: 经典文章 点击: 114

接下来该考验演技了。站在爷爷的灵堂前,我这么想着,然后用力捏了捏拳,却到底没能挤出眼泪来。想效仿脱水鳄鱼借干燥的风催出一点什么来的时候,倒惊讶地发现眼睛有的时候原来还可以渡一层保护膜,把每滴水都锁进囚牢。那是对你多么好的人啊,带你上学放学,带你出门回家,忍你索求要求,忍你骂他打他。我闻见

灵堂下

  接下来该考验演技了。

  站在爷爷的灵堂前,我这么想着,然后用力捏了捏拳,却到底没能挤出眼泪来。想效仿脱水鳄鱼借干燥的风催出一点什么来的时候,倒惊讶地发现眼睛有的时候原来还可以渡一层保护膜,把每滴水都锁进囚牢。

  那是对你多么好的人啊,带你上学放学,带你出门回家,忍你索求要求,忍你骂他打他。我闻见空地上被捆绑待宰的鸡的腥臭味。直到他撒手人寰前见你的最后一面,都没忘记给你一百块钱出场费。我看见灵堂上挂着很帅气很年轻的黑白照片。那是跟你血脉相连的人啊,按照知乎的说法,你们的灵魂都应该是连着的。我听见跛脚的瘦道士在问家属的名姓。

  “沉痛哀悼爷爷王存珍,孙女……孙女?”“王欣悦。”

  我将眼睛凑在白纸黑字上才第一次知道原来不是“去伪存真”的“真”:“我。我也没戴眼镜。”我对同样脸离纸很近,虚着眼写挽联的道士解释。那个年纪的我本讨厌随便和陌生大人说话的,但却总想说点什么,似乎说了就能弥补眼睛不够湿润的过错,毕竟白纸黑字从来都字字属实。

  说你沉痛,那你一定是沉痛的,哪怕你的妈妈在你8岁的时候就问你是不是没有感情的小孩。“小孩”两个字钻进耳朵,被记忆篡改成“怪物”,连同整句话一起变为肯定句,被埋进脑海里成为一种“归咎”式的认同和自我安慰。摇篮里学到的能带进坟墓。我到底是放弃挤眼泪的徒劳行为了,于是在走廊里第一次遇见流泪的爸爸的时候想,假的,一定都是假的眼泪。

  确实罕见,流泪的爸爸。老房子的走廊里冷黑得要死,伸手根本找不到一根指头,突然感觉到一股活人的热气,就被熟悉的怀抱抱住了,我的爸爸说:“我没有爸爸了。”

  那种冷黑让耳边亮起一声呼唤,爷爷的,不知从哪个记忆的煤堆里刨出来的,还带着干哑气儿的一声:“孙女儿嗳——”我回头在黑暗里找人,老头抖着瘦得跟骷髅似的一副衣架子站起来要接我回家,告诉我今天你爸妈不回来,我给你做饭。我最喜欢他的莴笋炒肉,是过于的咸了,倒让我那跟心一样不敏感的味蕾很舒坦。哪怕喜欢也没多少机会吃,于是我在奶奶住进我家之后报复性地给她顿顿做咸过头的这道菜。

  当天的菜里也有莴笋炒肉,我点的,好像比爷爷做的要好吃一点,我大逆不道地想。姑姑在餐桌上仍然饮泣:“我就去接个水,回来那根线……那根线就……就平了。”像一不小心压坏了空格键,光标一个劲儿地冲,却只能留下满屏的白。老头有次做手术往胃里插了管子,取出来的那天说不了话,却对妈妈比了5根手指,让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灯芯烧了五根没挑灭。大伯看得懂,说,他5天没吃东西了。

  人活着,能吃好喝好,很好。活着活着,吃不好喝不好了,却还是想活着,甚至更想活着。隔壁瞎了半只眼的侯爷爷蹒跚到灵堂里来,皱着嘴叹气:“也没了。我回家穿个衣服,拿点钱来。”爷爷这位半辈子的老朋友砸着嘴巴反复劝着老头的子女们,翻来覆去。我跪在纸钱上茫然地看着他,他的言和行,淡淡地投在心上,像印着的底片,一帧一帧并不清明,却也有着模糊的深刻映像。

  我跪在纸钱上,无温的太阳开始泛花花,一朵一朵,斑斑的花花,垂下头,我的肚子开始胀气,被道士们的诵经声吹鼓得生生发疼。低血糖了,我知道,知道得很。因为我还能吃好喝好,所以想就这么晕死下去也行,大不了灵堂再挤张照片——反而显得我比较厉害。

  忽然想起低血糖这种小打小闹的毛病其实并不容易让人死掉。跪在跪听队伍的最后一排,没有人能同情我的异样,我摇摆几下偷偷站起身,在阳光下等待身体回暖,视力恢复。太阳红得骇人,垂头袖手的哀悼者们在佛经下的沉默没有任何人能解读得出意味。

  泪是全无理由的,无泪是全无理由的,汗才是真诚的。弟弟连夜被从昆明带回来,小我九岁的男孩问我,他们为什么哭?为了掩饰被惊出的一身冷汗,我拉着他说:“我给你削苹果。”猛然想起二哥怎么还没到,问大娘,女人说:“睡过头误飞机,不来了。”不来便不来罢,反正也没什么可急的,死去的是能够永恒等待着的。他正在火葬场的冷柜里,那里窄得如同火车上铺。只是生的人求些慰藉,便大兴丧事。

  大兴丧事,灵堂里有数不清的冰箱电视机、轿车笔记本、滚筒洗衣机,火盆里的纸钱永远烧不完,灵堂外的花圈摆尽了一个人单薄的朋友圈。

  小广场上的蜡烛延展到路的尽头,面粉撒了铺天盖地的法阵,胖法师含糊吟唱着,领一串逝者亲属跳大神。摇着法杖路过一个萝卜,挥着招魂幡扑灭一个蜡烛,放下一根香插到萝卜里,路过了忘川行过了奈何,阵眼一个个地破,银钱一声声地响,走哇,唱哇。

  突然,法师从我手里夺过了沉重的法杖,于瓷碗上空圈圈绕绕,杖尾对准碗心大喝一声:

  “十八层地狱开不开!”

  “啪!”

  金属碎裂陶瓷,众道徒应声散开,风起衣袍响,四五人直跑了个兵荒马乱。跑哇!蔽天覆地——法师领着凡人们在法阵里奔逃,脚步散乱如骤雨——黑风黑雨,从破穹破苍的裂隙中崩溃了下来——法杖环铃七零八碎地震颤不休——八方四面——他这屠夫,这屠夫,拎起昏鸡——从罗盘上所有的方位向我们倒下——撅断了脖子——倒下!——噗嗤,鸡血喷洒向大门——倒下。

  所有人漠然面对门上血色图腾,没有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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