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七拿起桌上的青衫,慢慢的摸索着把它穿在身上,衣服已经很破旧了,领口和衣袖好多处都磨出了白边。前胸和后背有无数个破洞,有大有小,边缘都不怎么规则,如果仔细的数数,应该是三十五个,加上领口的总共三十六。穿上青衫之后,冷七整个人似乎都变了,不是因为衣衫褴褛,而是浑身散发着死气,阴森森的,连照进屋内的
冷七拿起桌上的青衫,慢慢的摸索着把它穿在身上,衣服已经很破旧了,领口和衣袖好多处都磨出了白边。前胸和后背有无数个破洞,有大有小,边缘都不怎么规则,如果仔细的数数,应该是三十五个,加上领口的总共三十六。穿上青衫之后,冷七整个人似乎都变了,不是因为衣衫褴褛,而是浑身散发着死气,阴森森的,连照进屋内的阳光也在瞬间变暗了。摘下挂在墙上的三尺剑,出鞘是闪着寒光的刃,豁豁拉拉,似乎被利齿啃过一样。可对过把剑的人都死了,没人知道,这些豁口是原本自带的,还是被坚硬的骨头崩掉的。因为江湖上的人都知道这是最坚硬的一柄剑,没有人能咬的动它。一双白皙的手轻抚剑身,弹指间有细细的鸣唱。冷七捧着宝剑,轻声说道:“妍儿,咱们该走了。”屋子里并没有别人,这一声似乎是对手里的剑,又像是对身上的衣在讲。一夜过后,江湖传闻,京都最大的珠宝行幕后老板田富贵死在寝室的床上,一剑穿心,血却没溢出一丝。最奇怪的是,他的眼睁着,脸色很安详,带着一丝浅笑,似乎死之前没有丝毫的痛苦。这下炸开了锅,要知道田富贵的富贵楼是东吴最大的珠宝行,福可敌国,本人又且乐善好施,也是东吴人人皆知的大善人。人人都在猜测这个杀手的名字,就连吴国的吴君侯也动了怒,发誓要严惩凶手。可三个月过去了,杀手的影子都没能找到。唯一有价值的是那天夜里的更夫提供的,那天夜里他走到富贵楼前时,看到一袭青衫的青年匆匆离开。他说那件青衫千疮百孔,样式却平平常常。京都里最著名的画师吴君道根据描述,画出了那个人的侧影,确实是寻常的青衫,唯一特殊的是破旧了点。田富贵的儿子买走了那幅画,重金悬赏画中的人。于是东吴上上下下,老老幼幼都在寻找画中人,因为这确实是一个发财的机会。可江湖上的各大门派在见过这幅画后,却都发出了禁足令,因为这一年来,有三十三名顶尖高手都命丧在这青衫剑下。每一次,都有人见过这个杀手的侧影,一袭破烂的青衫,似乎就为了昭告众人,我来过。唯有古剑门的少掌门谭岳在见到这副画后,自语道:“幸好,幸好。”父亲谭忠智问他,“何有此言?”他却默默不语。唐忠智也不敢再问,一年前,谭岳从漠北归来,就一下子转了性子,收起了桀骜和狂妄,闭门苦学,只是半年功夫,一手剑技就突飞猛进,人也变得谦逊内敛。当时他以为是儿子去漠北之后有了奇遇,也没再多问,今个儿看了,那一次漠北之行应该是凶险异常,仓皇间捡了一条命回来才对啊。青衫是东吴国年轻人的长服,年满十八的学子基本上人人都会有一件,无论是郊游,还是求学,或者考试,穿上了青衫就代表着读书人的身份。可这一次,这个身着青衫的读书人却不怎么讲道理,反倒用一种近乎野蛮的方式昭告大家,我是读着圣贤书的杀手。因为他神秘的身份,绝妙的剑技,加上冷血无情的性子,让好多梦想江湖的青年心驰神往,而东吴国年轻的女子也都会在夜间做着同样的春梦。一夜之间,大街小巷里到处都是身着青衫的年轻人,与往年不同的是,青衫上或多会少都有那么几个破洞。谭岳最近老在想一个问题,那个人是青衫客吗?这个问题困扰了他好多天。以至于每个夜晚,他都会在梦中回到一年前的漠北之行,他常常会从梦里的血山尸海里惊醒,摸摸脖子,头还端端的放在肩头,他就会长舒一口气。那件千疮百孔的青衫他是见过的,不过最初是穿在一名俊俏妖艳的青年身上,而那个青衫客那会儿却是一袭白衣,如天上洁白的云朵。他不知道那个青衫客的名字,只是听那个人悲痛欲绝的呼喊着妍儿,那时候,身着青衫的青年身中无数刀伤和剑伤,鲜血把青衫染成了青褐色。本来,那两个人是必死之局,可到了最后的时刻,一行人死的死,残的残,唯一幸免的就是谭岳自己。他当时只要轻轻的递上一剑,那两个人就会命丧当场。可当时,他太害怕,扶着青衫青年的剑客虽然匐到在地,可那一双眼就像两只黑洞,发出幽暗清冷的光,直直的照着他的双眸。不知怎么回事,他只觉得脚下一软,就从立身的巨石上跌落下来,醒来后,那两个人已经不见了。因为那一战,死的人实在是太多了,领头的大哥才没有再过问此事,当然他古剑派少掌门的身份也起了很大作用。谭岳那次漠北之行并不是凑巧,而是武林盟主发出的征集令,要去漠北抓捕一个亡命徒。据说那人凶残异常,奸淫抢掠无恶不作,杀人就和杀一只鸡一样容易。据说他掠走了东吴君侯的小儿子,要挟要一统武林,负责就会撕票。可自从各路人马集合到漠北之后,一路打探之下,竟然没有人见过这样一个凶人,反倒听说有两名翩翩公子结伴同游。带头大哥听到之后,嘿嘿一笑,召集众人议事。他拿出一幅长卷,画上是一名身着青衫的青年,俊俏异常,妖艳动人,眉心间有一颗淡色红痣,比一名男装的女子还漂亮。带头大哥说这就是吴君侯的幺子,吴云彦。年方十八,正是这次拯救的对象。当时,有人小声嘀咕,“这咋是一个女娃子。”带头大哥大怒,把腰间长刀拍的啪啪响,厉声喝道:“瞎了你的狗眼,敢把世子比做女子。”那个出声的人连忙低头认错,自称不敢,引来大家一阵哄笑。带头大哥正色说道:“这次行动务必要保证世子安危,不能私自妄行。”众人连声称是。也正是这个命令害苦了大伙,因为投鼠忌器,好多次有远距离射杀歹人的机会都白白流走,让那个歹人领着世子入了漠北不毛之地。虽说漠北大漠黄沙,天阔月明,可恶劣的天气和环境却让众人吃尽了苦头。中午热的如同在热锅上煎,晚上冷的好似在冰窖里待,加上无处不在的毒虫,才过去三天,二百人的队伍里,有十多个人已经不得不离开了。这广阔的荒漠没有路标,加上时不时刮起的狂风,人落在里面就如同无头苍蝇,迷路也在正常不过了。五天之后,人又少了十多个,带头大哥很懊丧,知道再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于是在第五个日头落下之后,剩余的一百多人又聚在一起议事。他摸出一份羊皮地图摊在地上,指指画画之后,站起来振臂一呼,“兄弟们,今日我们入了死地,可歹人却不见踪迹,想想那些离去的兄弟,想想我们东吴武林群雄的面子,想想那百万两黄金,你们说要不要追啊?”他这一声,凄凉悲惨,却又透着一股正气,谭岳只觉得全身发热,头脑涨的厉害,脱口高呼:“追,一定要追。”好多人都和谭岳一样高声大喊,场面一下子就激荡起来了。带头大哥跳上中央的一块石头,双手微微下压,众人这才又噤了声。他清了清嗓子,有些悲凉的说:“我知道大家很苦、很难,我知道大家不为那百万两黄金,可我们如果还这样下去,那就什么也得不到了,别说是歹人,就连我们自己也难保周全。”众人点头称是。带头大哥让大伙儿围拢过来,窃窃私语之后,一行人就被分成十多个小队,按着带头大哥安排的路线出发了。因为谭岳的身份,他被分在带头大哥带领的队伍里。第六天下午的时候,谭岳看到远处升起一股浓烟,这是发现歹人的信号。他们这一队人马急忙赶了过去,你知道旷野里,一眼就十余里,何况浓烟升的这么高,少说也有五十余里。一行十余人赶过去的时候,已是临近黄昏,夕阳如血抹过,让空气里都带着一丝血腥的气息。那一队十余人无一幸免的或躺在地上,或挂在大石上,或戳在枯木桩上,要多惨有多惨,要多血腥有多血腥。好多人都回过头去呕吐,连谭岳也不例外。只有少数的几个人跟上了带头大哥的脚步,可不知为何他们都停在一段低矮的岩壁前扭过头干呕起来。谭岳好奇的挤了进去,只是一眼,他就又开始扭头呕吐起来。那是一名男子,斜斜的依着岩壁躺着,两手摊的很开,手指蜷缩着就像两只鸡爪,喉咙里喘着粗气,每响一声,污黑的鲜血就从脖子上的裂口还有口鼻涌出。双腿干净而完整,但腹部有一道长长的裂口,从两腿之间一直延伸到胸口处,一些黄白红夹杂的污物慢慢的朝外涌,随着喘息声不停的晃动。就像开膛破肚的肥猪,可惜那个屠夫的技术实在是太差了。那个人似乎有什么话要讲,带头大哥附耳过去,没多久,就拔出钢刀抹了过去,喘息声停了下来。带头大哥用手抹上睁着的双眼,不知为何,有一滴滴的泪水滴落下来。那一夜,大伙都在悲痛中渡过,没有人说话,就连脚步声和呼吸声都变的浅了好多。第七日,又是相同的悲剧。第八日,又有两队人躺在了荒漠里。第九日,三队人消失在黄沙中。他们之中好多人谭岳都很熟悉,前几天还又说又笑,如今却永远的睡着了。队伍里的气氛很压抑,谭岳想吼上一嗓子,却又不敢。那一夜,带头大哥整夜没睡,一个人坐在火堆旁,拿着木棍划来划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第十天一大早,东面就升起了好几股浓烟,可一队人都没了出发时的勇气,只是凭着本能朝那个方向赶路,然后就是收拾同伴的尸体。中午的时候,南面又升起了浓烟,不用看,又死了几队人。可越是这样,大伙儿越是悲痛,队伍里不停的响起咬牙切齿的声音,却没有一人临阵脱逃。那一天,谭岳都在麻木的收拾尸体,他第一次觉得命如草芥,死去的人和鸡真的没有多少差别。临近黄昏,圈子也缩的越来越小,剩余的几队人终于碰上了头,但好多熟悉的人却已经消失了。谭岳每看一眼,他们就会默默的点一下头,连开口说话也不愿。带头大哥清点人数,竟然只剩下三十六人,可这会儿那歹人也应该离得不远了。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座漠北不常见的孤山,岩壁陡峭异常,只有一条羊肠小道直通山顶。那个白衣人一人一剑就端端的站在路口,青衫青年似乎神色太过紧张,立在他的身后,不敢跑也不敢叫。到了这会儿,众人反倒放下心来,毕竟那个人终于没地方可去了。带头大哥还没发话,就有四人跑了过去,那个白衣人且战且退,不时回头看看身后的青衫青年。因为小道崎岖狭窄,一次就只能过去一人,后面的人也是有心无力。不知道是因为过于悲痛,还是连日的死亡让人心生死意。站在第一个人身后的牛勇毫不犹豫的拿出长弓,一箭射出,白衣人扭了一下身体,利箭就擦着衣角飞了过去,直直的朝着他后面的青衫青年飞去。身着青衫的青年正是带头大哥说的世子,他应该是身手太差,利箭刺破青衫扎在肩头,血咕咕的冒着。带头大哥高喝:“牛勇,你?”可话音还没落,站在白衣人身前的那个人就被一脚踹下了悬崖,白衣人挥剑,牛勇挥弓抵挡。可转眼间他硕大的头颅就冲天而起,身体冒着血,晃动一下,像一根木桩一样滚了下来。牛勇身后的两人见势不妙退了回来。白衣人返身扶住身着青衫的世子,似乎在小声说着什么,因为声音太低,谭岳没有听见。这时候,谭岳才仔细打量那个歹人,一袭白衣,三尺利剑,人和剑都染遍了鲜血。身后的世子,一袭青衣,身上有好多破洞,有些地方已经被染成了青褐色,他的脸很白,丹凤眼露着绝望,可脸上却挂着淡淡的笑容,就像一位妙龄女子遇见心上人那样盯着白衣青年看。有那么一瞬间,谭岳觉得世子是女儿身,可这话他不敢说啊。可能是因为身着青衫的世子又一次受伤,也可能是白衣人激战之后太过疲劳。他们稍作停留之后,直直的向山顶走去。本来他们停在山腰,易守难攻,现在退到山顶反而给大家一个好机会。不知为何,这一次却没有人擅自行动,都等着带头大哥发话。带头大哥也没说话,举着长刀就冲了上去,众人鱼贯紧随。当谭岳登上山顶的时候,好多人都倒下了,带头大哥腿上中了一剑,也倒在地上。不远处传来刀剑相击的叮当声,又急又快,似乎有女子的惊呼声传来。谭岳本要冲上前去,却被随行的木长老拦在了身后。他找了一块大石,爬了上去。山顶相对平整,有五六块巨石耸立着,一群人正围着巨石乱转,偶尔会露出白衣和青衫的影子。不久之后,那两个影子就来到了谭岳所在的大石下,白衣人脚步有些不稳,青衫人浑身是血,但还是紧抓着白衣人的衣襟。谭岳屏着气,举起长剑正要纵身跃下,可斜刺里冲来两人,一前一后夹击着上去了,白衣人挥剑抵挡,可后方的一剑却穿过青衫直直的朝他的后心刺去。不知为何,谭岳突觉不安,眼看着着青衫的世子转身挡住了这一剑,剑身从胸口入,剑尖从后背出,显然伤的不轻。青衫的世子发出啊的一身,谭岳听到是女声无疑了。递出这一剑的人显然被吓坏了,愣神的一瞬间,就被白衣人一剑贯心,然后张着口倒了下去。身前的那位剑客也被一瞬间的转折惊了一下,动作慢了那么一丝,被一剑刺穿腹部倒了下去。“妍儿……”白衣人抱着世子高呼,异常悲痛。但他也是强弩之末,连自个儿都站不稳,这么一抱,两人一起都倒了下去。四周异常寂静,连一声痛苦的哎吆声都没有。谭岳觉得这是最后的机会,他又一次举起剑,想要跃下大石刺过去。也就在这个时候,身着青衫的世子取下头顶的发簪,让满头青丝披了下来,微笑着看着谭岳,张着嘴,似乎在说,来吧,来吧。那样的祥和,那样的宁静,完全不像一个将死之人悲苦绝望的样子。恰在这时候,白衣人也回过头,两眼放着幽暗清冷的光,一副假面没有表情的对着他。谭岳心里一紧,就从大石上跌落下来。随后刮起了黑风暴,这一刮,天昏地暗,什么也看不清。到了第二天,谭岳从藏身的石缝里走了出来,那两个人已经不见了。最后集合时的三十六人,死了两个,其他人都是重伤,动弹不得。谭岳来来回回跑了好多趟,把他们都背下山去。也因为黑风暴,山下的马散了好几匹,但留下的却也没走多远。谭岳靠着这些马,总算把大家都领了回来。这一来一回,失去了好多江湖儿女,但任务却没有完成。过了一个月,众人都修养的差不多了,带头大哥又召集大伙去吴君侯处复命。本来没人想去,可带头大哥说,“我们江湖人做事要有始有终,那怕是失败了,也要光明磊落。”于是众人只好同往,可对那百万两黄金都没了心思。吴君侯接见众人时说的冠冕堂皇,可从他黑着的脸上,谭岳却看出了愤怒。还好,带头大哥和吴君侯商谈之后,大伙或多或少都有了些收获,可这时已没人在意这些钱财了。又过了一月,京城都传来消息,吴君侯的小女堕马而死,有吴府的下人传言,那女子全身都是刀剑伤,显然是他杀,可吴府却没用动静。三天之后,带头大哥死在了山门的石碑旁,喉部一道直直的刀伤,身上有遗书一封,似乎说他的悔恨,唯有一死谢罪。所有人都觉得惋惜,只有谭岳知道,那绝对不是自杀,一定是那个人。那些天,他犹如惊弓鸟,一有风吹草动就惴惴不安。以后的一年时间里,剩余的三十三人一个接一个的死去。身上的伤不尽相同,有的在手上,有的在脚上,有的在胳膊,有的在大小腿,有肩头的,有臀部的,有前胸的,有后背的。粗看这些伤,都不会致死,可这些人无一例外的都死掉了,而且每次事发之前都有青衫人的影子。这不得不让人怀疑,可东吴武林门派都是要面子的,没有人说出来罢了。直到这一次田富贵的死,才又一次把青衫客推到了前台。谭岳知道自己的死期已经不远了,为了避免同门受累,他就搬到离古剑门很远的一个茅草屋里住着,每日静静的等在屋前。这一等十个年头就过去了。十年前,因为吴君侯痛失爱子和女儿,从此就一蹶不振,东吴国和北边北齐国的战事就没那么紧了。一年前,两国停战,还缔结了盟约,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由于贸易往来的缘故,东吴国迫切需要武林中人去北齐联络,以保两国贸易线路的安全。可环顾整个东吴武林,老的老,小的小,十年前的一战,把中坚力量全都耗干了,唯一幸存的就只有谭岳。这一日,盟主亲自登门,谭岳也只好动身,其实他是不愿意去的。因为去北齐就必须经过漠北不毛之地,可那里有他一生中最痛苦的回忆。漠北现在很安全,除了黄沙和大风,连一个鬼影子都没有,更别说强盗了。谭岳在无名山头焚香祷告,以慰籍那些逝去的弟兄。离无名山头五十里地有一片绿洲,百十余人的村子就坐落于此。村子南头有一小丘,其上一座道观,名曰思言。观里只有一位道长,三十多岁,古铜色的脸被风沙吹的满布沧桑。村里人说,这个道观很是神奇,十年前破破烂烂,但自从那位道人来过,改名思言之后,就开始焕发生机。村里人无论何事,均是有求必应,连附近的强盗也消失的无影无踪。谭岳觉得是那个人,他决定去拜访一次,哪怕是死,也好过这么多年的惶恐和纠结。道长接见了他,一身合体的青衫,干净而整齐,修剪整齐的胡须像一根根茅草直直的坠着,一张脸满布沧桑,额头上的纹路犹如深山中的沟壑,一双眼黑而有神,散发着青光。他待谭岳坐定之后,上茶端坐于对面。开口说:“你来啦。”好像好多年已经认识的老朋友那样亲切。谭岳说:“惭愧啊,我来的迟了。”道人扶髯轻笑,淡淡的说:“不迟,不迟,妍儿说过,你放过了她,我就应该放过你,这是天意啊。”说完起身出门,谭岳紧紧跟着,在道观后的一座坟冢前,他停下了脚步,低低私语:“妍儿,他来看你了,这下你该安心了吧。”说完,一滴泪就跌入脚下的土地上。他就那么背对着谭岳诉说往事,一点也不担心自身的安危。十一年前,冷七孤身来到东吴京都,他本是东吴人。连年的战争让他在很小的时候就成了孤儿,还好遇到了师傅,带他回到北齐,教会他一身武艺,在北齐武林是年轻一代人人皆知的娇子。二十岁那年,师傅上阵杀敌,为救中军将军,孤身独对百人而不退,敌军愤怒之下,乱箭射杀,百余人无一幸免。身受重伤的师傅被救回营地之时已是气息奄奄,冷七抱着他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死之前,他对冷七说,唯有杀了吴君侯方可止战,冷七流泪点头,暗下誓言。可冷七忘记了一件事,他是北方人不识水性,来京都的第二天就被一伙地痞设局掉入河里,恰好被路过此地的吴世子救上岸。吴世子上岸后,刚一开口,冷七就认出他是一位女子,却并没声张,以为是东吴国的美人计。可这吴世子只是告诫他要小心,又留下十多两银子后就走掉了。冷七有些动摇,但还是藏着戒心。接下来的半个月,他走遍了京都的各个角落,摸清了吴府上下的出行规律,他决定当晚就行动。谁知那一夜,他潜入吴府却又一次碰到了吴世子,世子并没惊叫,只是拉着他进入闺房,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不要命了。他觉得这个女子还真有意思,可家仇国恨,压在心头,他还是决定下次行动。第二次是在半月之后,摸入吴府已是子夜时分,只有稀稀拉拉的几盏灯亮着。在经过一个亮着灯的窗口时,里面的两个妇人正在议事。冷七本想走开,可她们话语里却说到吴玉妍的名字,还是咬牙切齿的说出的。冷七就停在房檐上仔细聆听,原来吴玉妍的生母离世,后母又不喜欢她,可碍于吴君侯的情意一直不敢下手,这次吴君侯准备亲自出征,她就密谋,在这段时间里毁了吴玉妍的容颜,还要把她卖到青楼里。冷七听后背上升起一阵凉气,都说自古权贵子女多薄命,果真如此啊。他附在屋脊上左右为难,一边是吴玉妍,一边是吴君侯。他知道如若杀了吴君侯,这个女子该会有多么悲凉的下场,可不杀,家仇国恨又难平。纠结之间,天快亮了,刺杀又未能成行。就这么过去了半个多月,耳听着前线战事吃紧,冷七内心就越发焦急。恰在此时,京都传言,吴君侯把女儿许配给了田富贵的儿子,三天后就准备完婚。既然如此,那冷七觉得等三天也好,吴玉妍有了好去处,自己的计划也可以实施了。两日一晃就过去了,那天傍晚,街上突然出现一队队的士兵,冷七有点心惊,以为自己被发现了,正要收拾东西悄悄离开。谁知这时,一袭青衫,女扮男装的吴玉妍却闯了进来,紧抓着他的手,让他带着她远走高飞。冷七愣住了,可思量之后,还是决定带着这个可怜人离开。这一下,吴君侯丢了女儿,田富贵失去儿媳,整个京都全都乱了套。冷七是杀手出身,被一女子缠上,好多次都想一剑了事,可每一次都犹犹豫豫。这全怪吴玉妍眉间的那颗红痣,因为好多年前,就是这样眉间红痣的女孩子赏了冷七一口吃的,救了他的命。冷七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这么多年来,一直没能找到那个小姑娘,他怕这一剑下去,杀错了。两人就这么磕磕绊绊,纠缠不清的跑到了漠北,一路上互相也暗生情意,主要是吴玉妍讲她小时候曾救过一个小男孩,却不知道如今在那里。这一下,冷七泄了气,连最后的一丝杀心都没有了。谁知这一路却成了吴玉妍的死期,她一个弱女子,跟着冷七,虽说会几手三脚猫的功夫,但还是差的太远。后来的漠北之战,冷七拼着命的保护她,她全看到了心里,于是在随后的几天,她就用单薄的身躯为这个男人一次次的挡着射来的箭,砍来的刀,刺来的剑。一袭青衣千疮百孔,全身伤痕累累,就是这样,她还是说:“七儿,别杀了他们,他们都是我东吴的好男儿啊。”冷七流着泪答应了她,但有一条就是,刺伤她的人就必须死,吴玉妍这才勉强同意。这才有了开头的一幕,每一个刺伤吴玉妍的人都会被冷七杀掉,其他的人最起码不会马上死掉。那一战过后,冷七带着奄奄一息的吴玉妍在荒凉的漠北流窜,吴玉妍还是没能挨过去,死之前,她说她要回家,冷七就把她送回了京都。吴玉妍死后,冷七养好了伤,他就把那次行动的人一个个全都杀掉了。所以才有后来奇奇怪怪的伤口和死时的样子。谭岳是个例外,因为吴玉妍说:“他是一个好人,放了他吧。”田富贵死后,冷七曾进入吴府,见过吴君侯,可这时他已经没了必杀之心。他讲了吴玉妍死前说过的话,吴君侯面对最爱的女儿,痛苦流涕,他知道是自己害死了她。他答应冷七不再主战,所以冷七放过了他。后来的这十年,冷七就住在这个小道观里,那座坟冢里埋着那件千疮百孔的青衫,而青衫客也随着最后的一捧土藏进了地下。冷七讲完,已是泪流满面,现在他换了一个名字,冷思言,又称思言道长。谭岳离开的时候,思言道长把他送下小丘,挥手时说了一句话,“记着,国富民安是江湖最大的幸事。”谭岳知道,这一次他肩上的担子很重,因为有一个人在默默的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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