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注『南·风·录』记录你的爱与自由【1】同期的男同事好像是在追我。之所以说“好像”,那只是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普通的男同事会像小高一样,有事没事来问你在做什么、早上做了什么、晚上打算做什么吗?会在路过你办公桌时特意停下,紧贴着你的椅背聊天吗?会理所当然地对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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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风·录』
记 录 你 的 爱 与 自 由
【1】
同期的男同事好像是在追我。
之所以说“好像”,那只是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普通的男同事会像小高一样,有事没事来问你在做什么、早上做了什么、晚上打算做什么吗?会在路过你办公桌时特意停下,紧贴着你的椅背聊天吗?会理所当然地对你说“你怎么看那种有暴力情节的剧,我希望以后的女朋友是个传统型淑女”吗?
作为女孩,从小被教育“不要自作多情”,有时也会深刻反省,是不是我解读过度,可每次在我判定自己是想多之后,他又会来露骨地撩上几把。
“四十五万的首付啊,现在的房价简直是吃人。”这天,小高在茶水间郑重地拦住我,告诉我他终于熬到了买房资格——跟我有什么关系?“跟我结婚不会受苦了哟。”他笑眯眯地说,意有所指地望着我的双眼。
我快被他逼疯了。
他从未明确开口,我也就没法明确地拒绝,只能礼貌地“嗯”一声,回去做自己的事。
毕业五年,单身状态则是更久。小高要是用三姑六姨的判定标准:“女孩子,标准不要太高了。”,个子挺高,长相不丑,也不算是委屈了自己。
可是,就……不太喜欢。
同组共事,对小高多少有些了解,怎么说,是循规蹈矩、不越雷池一步的个性。——在线听歌永远是选择“继续播放歌单”的那种。上学,毕业,进入编制,买房……他似乎是想就近抓起我,填入他规整清晰的日程表。
其实我又有什么资格“不太喜欢”呢?除了余存的最后一点“我一定还有不被现实磨灭的念想”的不甘,我和他并无区别。
“璇子,下午准备干嘛呢?”他情意绵绵地跟过来。
“这周‘新青年生态’节目要采访的那个小网红,今天过来了,我去跟她喝个咖啡,通通气。”我把笔记本电脑收进背包。
“前辈也一起去吧。”
我们是同期,他只是比我入职稍早了两个月,却始终自称“前辈”。
“……好。”我讷讷道。这次采访对象最初还是他接洽来的,找不到理由拒绝。
说是“小”网红,微博上也有几十万粉丝了。到达楼下咖啡馆时,她已好整以暇坐在窗边,面前摆着一杯薄荷绿茶,一碟黑森林蛋糕切片,光线、构图、道具皆完美,像是专门等着什么人来拍下照片一般。
真人和自拍不太一样,但确实漂亮,脸只有小猫般大,眼睛几乎占了一半。从看似休闲的穿搭到每根刘海,都精心修饰过。人倒很乖巧,并没有想象中的娇气和蛮横,一口一个“老师”“姐姐”,声音也甜甜的。
恕我人生经历单薄,从没见过这种类型的女孩子,看得一愣一愣的。
“有点眼熟吧?”寒暄过几句,小高得意地对我说,“她以前是童星,红遍全国的那种。”他做了个夸张手势。
“呃?”想不起来。
“你绝对知道的,十多年前,经常上电视节目唱歌的天才女童‘小小樱桃子’啊!”
我张大嘴,“啊”的猛吸了一口气。那模样一定相当好看,因为小高欢快而促狭地笑了起来。
“啊呀,老师居然提这种旧事,真是太羞耻了。”餐桌对面,网红兼昔日童星娇滴滴地抬起肤色白皙的双手,掩住了比巴掌还小的脸。
【2】
本以为会尴尬无比的会面,却进行得万分顺利。对方不仅礼貌,还坦诚得惊人。
“也是凑巧才红了呢。那段时间,大家都很迷‘草根歌手’嘛,好多选秀节目什么的,可火爆了呢。”她说。
我记得。
当时“小小樱桃子”才四岁,是全国观众心目中的理想女儿。我爸妈就是她的忠实观众,还喜欢硬把我拉过去,“你看看人家的小孩,生着病,还这么乐观大方,小小年纪就上了这种级别的电视台!”
有什么了不起的啊,当时的我只能腹诽,不管表演者还是主持人,明显每句话都是排练好的,假得要死,什么生病也是瞎编的吧。
“我也没什么了不起的,”眼前,外貌仍带了许多童稚感的少女樱桃子全不在意地说,“就是小时候记性特别好,能背很长很长的台本——即便不懂那些对话是什么意思,笑点在哪里。那时还不识字,靠妈妈念给我听,但我脑子里天生就装了个复读机,不管多长,听一遍就能连语气原样复述了。”
我忙倾身,极力作推心置腹状,“很了不起的呀,别人四岁时还只会尿床呢。”
听她这样说,我倒替遥远记忆中那个少不更事时的自己尴尬了起来。
“年纪大一点就不行了,不萌了欸。观众不愿意买账了。”她动作淑雅地把面前的蛋糕切成块,小口吃掉,像某种漂亮又友好的小动物,“脑子里的复读机也被老天收走了,上学反而没用上。也可能是过早消耗,坏掉了吧。”
按之前的粗略了解,她现在在做网络主播,还有一些平面模特的工作。介绍当下青年人的各异的生活状态,是我们节目的宗旨,脱离传统职业概念的“网红”自然也包含其中。
节目的定番问题之一便是:你因何变成现在的自己?
为什么会当网红呢?
“可能童星经历还是给我留下了渴望众人瞩目的后遗症吧,”她笑嘻嘻的,“也没坏处是吧。”
一杯咖啡的时间,我脑中的节目大纲逐渐清晰。
樱桃子坚持付了账,言笑晏晏地跟我们一一道别。不愧是在演艺圈的成人堆里长大的孩子。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我不由感慨,“挺好的小姑娘。”
“我不喜欢那种女孩子。”小高说,“长得还行,但没男人会要,一看就不是对未来有计划的那种沉稳女性。”一边嘴角不屑地皱起,很是高傲的模样。
还轮不上你来挑,我忍半天才把这句话咽下去。
看看时间,也快下班了。回办公室的路上,小高忽然问:“你晚上准备做什么?” 他走路时离我太近了,理所当然得让人不舒服。
我犹豫了一下。
“去相亲。”
【3】
这次相亲是瞎猫迎面撞上死耗子,上次采访的创业小老板闲聊中得知我还单身,立刻就给我加上了类似“前同事的前同学的邻居的亲戚”那样弯弯绕关系的联系人。
“听说是个钻石王老五啊,最近才回国,有意着手组建家庭,”小老板一唱三叹地说,“要好好把握。”
听上去不靠谱到极点。
到底是业务往来,面子要给足,我客气收下了,撑出一张惊喜不已的笑脸连连道谢。
没想到对方真发来了消息,说是想邀我见上一面。
这下尴尬了。我除了对方姓史、是个男人,其余一概不知。八成史先生也是个什么奇葩,和小高一样,对自己要求严格,一板一眼,早规划好了某年某月某日之前必须结婚的宏伟蓝图,以至广为撒网,饥不择食到连我这样的小杂鱼也不放过。
但中国人有句金光灿灿的处世哲言:来都来了。——都联系着了,不如就见一面吧。
餐厅是他订的,是一家创意湘菜馆,藏在连片民居当中,深红色的法式凉棚被爬藤类植物掩得结结实实。我是第一次来,饭菜还没见到,已经被其设计风格收服。
“璇子是吗?”
我正埋头拿手机拍趴在桌边大落地窗上的爬藤叶,身后忽然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璇子”是我的微信ID。
手中的机器迟疑着,发出小小的、虚拟的咔嚓声。
我愣了半天,才想起打招呼。“是……你好。”尴尬地把手机放到桌边上,“是史先生吧。”
“是我。”来人粲然一笑,露出堪比好莱坞明星的完美的牙齿。他往我的手机微微点了点头,“在拍照?”
“嗯,”我尚且处在巨大的震惊中,多少有些生硬,“光线透过玻璃照在叶面上,光影,呃,很特别……”
不光笑容,他处处都与日常惯见的老百姓截然不同,洁净而雅致,打扮精妙地卡在休闲与商务的平衡点上,周身散发出广告图片效果般的标准精英气息。
“能够欣赏生活中的趣致细节,蕙质兰心,不愧是做文艺工作的女孩子。”
他是做什么的来着?
“史先生是做什么工作的?”话一出口,我就恨不得当场自尽。我并不是抱着钓金龟目的而来,这样冒失提问,倒像是生了势利眼一般。
老天爷啊,他的微笑晃得我睁不开眼睛。
“做网络商务APP,”他状似轻描淡写地报了一个我隐约听过的名字,“发展得还不错,已经融资到第三轮了。”
“史先生真是年轻有为。”我重振旗鼓,拿出平常和嘉宾尬聊的公务技术来,“还有这家店的选择,看得出史先生既有生活情趣,又有实践生活情趣的门路。”
场面好像更冷了一点……
他似乎毫不在意,只是莞尔,“考虑到是第一次见面,不熟悉你的口味,也不知吃不吃得惯日料或日料,就选了这家了。有几道独家创新菜,味道还不错的。”
服务生收起点单簿离开,他姿态闲适地舒展开身体。
“还是不要叫史先生了,太生疏。” 他说起话来也字正腔圆,且语气柔和,听不出一丝口音。“这样吧,我比你虚长几岁,就叫我史哥好了。”
我点头如啄米。
这……未免比预期好出太多了。
【4】
这期节目做得很成功。
可能是网络直播老手的缘故吧,樱桃子时而卖萌,时而说笑,间以八卦爆料,在读者来电交流环节也应对有度。主持人大概是有生头一回上到这样热闹又不累的班,出了直播间就嚷嚷要一起去吃饭,一丝疲态也无。
我看过她一场直播,妆容毫无缺陷,从头到尾都又甜又软。“谢谢大家,小时候的肺病也痊愈了哦,现在已经是健健康康的小樱桃了!”
——明显带了深刻的二次元痕迹的日式语序。
这期是小高做导播,忙不迭就粘了过来,加上另外几个我们编辑组的人,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小饭店。
待菜上桌,我拿起筷子,忽然想起上回的相亲来。
见那一面之后,史先生只跟我发过几句礼貌性的问候语:安全到家了吗;那就好;早点休息。这次相亲,应该是黄了吧。
小高坐在我对面,认真与一根鸡翅搏斗,胸口偏上处沾着一枚半个指甲大的油渍,他浑然不觉。此刻我已一杯梅酒下肚,望着那枚油渍,思维无限绵软地飘散开去。
如果他开口告白,要接受吗?
我苦笑了一下。
不可能的。理智地来分析,小高应该是把我当作了一个幻想角色,用来助演他脑中的人生长剧。在找到最为合衬的人选之前,我就是一个尚在名单第一行的替补演员。
但,毕竟是坐在替补席里的那一个。——我啊,对谁来说都是,不够好。
好几个人还要开车,而店里的无酒精饮料种类有限,坐在旁边的樱桃子说:“失陪一下,我去旁边咖啡店买些饮料来好不好?”
我漫不经心地谢绝了自己那份。
“那姐姐要不要甜点?那家的黑森林很好吃哦,只可惜樱桃酱的品质不够高……”
手机在这时响了起来。看到来电显示,我从包里掏东西的手顿住了,四周嘈杂的人声忽然像是被隔去了遥不可及之处。
“璇子你在哪里?”史先生那把字正腔圆的声音,柔柔地响起来,“刚好经过你台里附近,我看这个点,就想如果你还没回家的话,就过来请你吃个晚饭。”
我忙说不用不用,已经在吃了,和同事、嘉宾一起。
“那我过来买单吧。”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就把电话挂了。
史先生翩然出场,原本围着餐桌瘫坐得歪七扭八的人,都不自觉地坐直了身体。大家文雅地放低筷子打起招呼,连声音也低了许多,像一群突然领悟了用餐礼仪的野蛮人。他态度自然地开始广发名片,小高也收下了。
五分钟后,全场“史哥”唤声便此起彼伏,仿佛失散二十年的骨肉团圆的现场。
樱桃子提着一堆打包饮料进门时,已是史先生隆重退场的时刻了。他和樱桃子客气换了名片,笑着跟大家说抱歉,露出一口完美的牙齿,“谢谢大家照顾我女朋友!”然后在我肩上大力拍了拍。
我一时懵了。
女朋友?我们还……?这时,我看到了小高的表情。
我闭上了嘴巴。任由史先生结账,大步流星地离去。不多会儿,小高也说想起还有个没做完的稿子落在台里了,起身告辞。“你配不上人家。”他忽然附身在我耳边低语道,阴郁又高傲。
我没回话。
小高直起身,对我旁边的樱桃子说:“吃完饭要早点回家,大晚上的不要在外面玩,到家给我发信息,哥哥要监督的。”古怪的亲昵。——看来,他高效地找到了演员候补。
“谢谢高哥哥。”樱桃子边分发饮料边回道,语调依然乖巧。
大家嘻嘻哈哈地跟他道别。我埋着头,假装忙着对照史先生的名片添加各种社交账号。
打开页面,我吓了一跳,原来他是个粉丝量比自家电台频道官号还多的“大V”老师,许多人争先恐后向他讨教五花八门的问题,“你和前合伙人分手后的发展如何”,“现在选择入行创业是不是晚了两年”,“某某报道谈到你的往事是真的吗”……完美的不止是他那一口漂亮的牙,还有家庭出身、学历,和间杂着许多名人同伴的创业史。
“是假的。” 樱桃子对自己的手机小声说。
“什么?”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些资料是编的。”她语气笃定,“姐姐你信我,我也是网红,看得出编造‘人设’的痕迹。”
“他不是什么‘网红’!”我厉声说,把自己也吓了一跳。
她乖乖地闭上了嘴。
这天的饭我没吃几口。打开樱桃子特意买来的黑森林蛋糕,却不小心把巧克力碎屑抖了自己一身,像某种东西正在燃烧的灰烬。我心烦意乱。
【5】
同事们玩笑地抱怨我刚脱单就不爱加班了。和史先生的约会,三次吃饭,两次电影,他都会衣着光鲜地出现,细致地考虑我的喜好,再温和地坚持买单。
小高不在那些起哄的同事之内。他不再趾高气扬地围在我身边逡巡,像一头受挫的鬣狗。
不久后,我发现史先生在自己的账号里提到了我。
“正在追求”,他这样说。
“在电台工作的美女编辑”——经了他的口,看上去,也像是什么优雅的高端人士。
暗地里,我就像通过了某种初步的资格考试般松了一口气。每次和史先生约会,我无时无刻不在逐项为自己的表现打分。我的妆容搭配如何?我的言谈是否温婉又有深度?我的举止有没有暴露出的我出身阶层的粗俗?我是不是该去做个美牙?在路人看来,我能不能“配得上”他?
而同时,在心底某个更深、更黑暗的地方,也对自己更为失望:我这样如履薄冰,到底是为了他的爱,还是为了证明自己也能得到他的爱?
……若是得到了他的爱,我又该拿这份爱怎么办呢?
我不知道。那个答案,如同史先生那完美的微笑,不真实得遥不可及。
【6】
忽然在我生活中变成了常驻角色的新人物,除了史先生,还有樱桃子。
为节目做的必要往来早已结束,不知为什么,她却非常喜欢缠着我,说得自大一些,简直像追星的小粉丝。
一开始我也怀疑过她是不是看上了我电台编辑的身份,但不大像。后来我干脆放弃了猜度,甚至,逐渐领悟了“臭男人”们的心理:带着一个网红脸的漂亮又乖巧的小姑娘外出,实在赏心悦目。
人际交往,可能也不都是想得到什么实利吧。一个人,也可以化身一件点缀。我们需要的不是什么情感联系,而是互为撬杆,彼此抬高,成就面子上的一时热闹。
樱桃子的陪伴与史先生截然不同,我终于可以完全放松自己,不去做任何评估、表演和讨好,我可以将自己,连同自己的所有烦恼不安,都懒洋洋地融化进背景空气里。
因为樱桃子是一件毁损品。
我的工作常与陌生人打交道,需要在短时间内在对方外壳上打出一个入口。原以为樱桃子坦率无掩饰,我很快发现,太早在成年人的古怪世界里摸爬滚打,把她锻造成了一个预设了几个简单运作模式的机器。用附和代替意见;用主动示弱,来回避同一级别上的交流。“姐姐一定也认为我XXX吧?”“我觉得自己可能就是因为XXX……”是她最喜欢的句式,完美堵住别人任何可能的评判。
小高现在应该已经领略到她的固若金汤了吧。拒绝和防御,那正是我缺乏的必要技能。
“呀,那不是姐姐的男朋友吗?”她忽然小声说。
我差点把手里的咖啡喷出来。——天知道,居然会在逛街休息时遇到他?他坐在店堂靠里面的小沙发里,和另一个像是生意人的中年男子说话,刚好和我正面相对。不经意间,我的脑内已经疯狂地启动了评分系统:我的衣着怎样?我的头发是什么时候洗的?我刚才一直是这样的瘫坐姿势吗?
樱桃子看了我一眼,若有所思地坐了回去。“人家应该也有事在忙吧,不去打扰也好……”
“不不,”我尴尬地捋了捋裙子皱褶,“不去打个招呼,不太礼貌吧。”
不管之前史先生有没有看到我,他此刻做出的惊喜表情十分有说服力。但不知是否是心理投射,我觉得他……客气得有些慌乱。
“我还有些生意上的事要谈,”他含糊地朝客人做了个手势,“不能招呼你们了,等会儿去给你们买单吧……”
而客人已经热情地站了起来。他声音很大,“哟这是史哥你的女朋友吧?史哥在群里发过图,我见过!”
我暗暗站得更直了些。
“真人比照片更漂亮,不愧是史哥!”
他一脸兴奋指着的,是樱桃子。
其他三人,像被神降下惩罚的罪人一般,化作了盐柱。
樱桃子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我说不出话,却很想笑。有生以来,我第一次亲眼看到这样滑稽的场面。
史先生完美的笑容消失了,嘴角扭曲着,变成一种略带愤怒的心虚的怪相。他曾徒劳地试图远离人间。上升,上升,成为云霞,成为星辰,成为没有毛孔、龋齿和凡胎三急的神像。然而此时,这过于世俗的尴尬从天而降,撕开了他精心塑造的那个足不染尘的广告包装。
“图片仅供参考,请以商品实际内容为准。”
【7】
史先生的道歉电话很快到了。“我只是跟他们开玩笑。非要我贴女朋友的照片,我就随手搜了一张网红图了。——我知道你是注重自己身心独立性的新女性,绝不会容忍有人在背后对你评头品足。”
我喏喏的应着,心里一片空茫。
那是一种心上的重负移开后,轻无所依的空茫。
“网红都长得差不多嘛,那张照片修得又厉害,我是真没意识到那就是你朋友。我们也只有过一面之缘。”
他话锋一转,问我手头有没有余钱。
“二十万。”他语调轻松,好像是在路边跟我借钱买一杯冰饮,“这会儿急着要现金,可是贷款还没到手呢。短则两天,长不过一周,续上这个暂时的资金链空缺就行了。”
几个钟头后,我才回复。“我爸说也没办法。不是跟你说过我堂弟最近结婚的事吗,不光自己没钱,已经把整个熟人圈子都借遍了。”
“个人借贷也不行吗?”
“也借过了。”我下意识地撒谎。
两颊闷闷烧起来——刚才我只是如常上了几个钟头的班,根本就没有去问家人。我对这段“恋情”太不自信,没敢让父母知道史先生的存在。和他不同,我并非生于把这样数目的钱看作可以随手出入的阶层,而现在,我也疲于假装了。
“损毁品”,有个声音在耳边低语。
我总在劝说自己,和史先生的交往并不是出于拜金,但这种超过自己实际能力的向上的攀附,难道不就是拜金的一种吗。
畏首畏尾,投鼠忌器,我竟然变成了这样可笑的人。
他哦了一声,颇为我感到遗憾的样子。“可惜了,利息可有三分呢,我本来不想便宜别人的。”
“抱歉……”
“道什么歉呀,好几个大老板都想多借我一些呢,苦于我没有需要。”他爽朗地笑了。完美的笑声。“改主意的话随时给我打电话,我会想办法为你留出空位来。”
【8】
下班从台里出来,我发现樱桃子拎着个什么东西站在大门口。看到我,怯生生地跑上来把袋子递给我,“姐姐,我亲手做的黑森林蛋糕。”见我不答,又着急地说,“很好吃的!”
“怎么站这里瞎等,万一我加班呢?”
“对不起……”她犹豫着,“嗯,还有那天……姐姐一定觉得我很讨厌吧……”
“没关系的,我和他,”我了然地摆摆手,“已经没什么来往了。”
自那天借钱未成,史先生的手机号码,已经有很久没有亮起过。可能,还是我“配不上”吧。我比自己想象的更为惯于不安,在这个充满大胆、冒险、奇遇的成功人士的世界里,只是一个无法被主角光环眷顾的路人。
忽然,我发现自己正毫无自觉地盯着眼前甜软的脸蛋。如果,我长着这副模样的话……?
我立刻掐灭了自己这个念头。
空气中隐约凝着一丝尴尬,我忙打开系着漂亮缎带的棕色纸盒,用叉子切了一小块。“哎好漂亮,我还不知道你有烘培这个技能啊……”送进嘴里,我愣了。
我不是什么美食家,说不上是哪里与众不同,但这块黑森林,绝对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蛋糕。
我的表情一定泄露了内心戏,樱桃子甜甜地笑了。
“小时候不是生病嘛,观众和演出前辈总是送各种点心给我,许多还是高级货,吃得多了,舌头就被养刁了。”
樱桃子私下坦白过,她年幼时的肺病变成“卖点”,所以病好后好一阵子,大人还在逼她继续演出“身残志坚”。不知道我家那对曾被“笑对人生的坚强樱桃子”感动得一再抹泪的父母,会是个什么心情。
我无奈地笑笑,“你太费心了。”
“因为真心喜欢姐姐呀,不是因为姐姐是编编哦。”她满脸无邪。
——这个我信。我真只是个无用的底层小编辑啊!
“那你喜欢我什么?说出来,让姐姐自我膨胀一下。”我又从纸盒里叉起一块蛋糕,淡淡酒香和黑巧克力馥郁的苦香在舌面上徐徐化开。
“姐姐不擅长讨好,是个质朴的人。”
呃,这算夸奖吗?
“姐姐人特别好,表达起来却异常笨拙。可从这些笨拙,更能看出姐姐的真心哦。我喜欢姐姐这样,不需要费力就能一眼看到内里的温柔的人。”她顿了顿,“正因为是温柔的人,没有攻击能力,也不太懂防御,才会对生活感到害怕啊。”
这是什么日剧流的中二台词。我很想笑,却不觉湿了眼眶。
“姐姐不要害怕。”她反复地说。
【9】
小高这个人心高气傲,故意避开我已经好一段时间了——虽是求之不得的清静,却也尴尬了点。
在茶水间迎面碰到也是偶然,我扭头与他擦身而过。远处,饮水机发出不识趣的咕噜噜声。待倒完水,我发现小高还站在门口。他的表情暗暗的,猜不出内容。
“璇子,你未婚夫呢?”他和气地问。
未婚夫?我愣了愣,摇头,“我和史哥只是相过亲,不是那种关系。”
他的脸色白了一分。“最近史哥跟你联系过吗?”
“有过一次,借钱。”
“那你借了吗?”
我苦笑着摇头,准备离开,他却疾步赶上来,紧张地连番追问。他旋身挡在我的去路上,迫使我不得不停下步子,“我没钱啊。”
“之后呢?史哥还跟你说过这件事吗?他有在还钱吗?”
我突然明白了。
“小高,你是不是借钱给他了?”
“我……”他直直瞪着我,面如土色,“我借了四十五万。”
后面的事情,我都记不得了。小高朝我伸出一只青筋暴突的手来,似乎是想要狠抓住我,让我吐出史先生的去向,和属于他的买房钱的下落。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薄瓷胎的储钱罐,即将被某种充满复杂恨意的暴力摇荡、击碎了。
最终,那只手颓丧地落回了他身边。
仿佛一个梦游者,小高转身,耷拉着四肢,慢慢地走开了。
【10】
原来先利用团队炒出“明星创业者”,再用热度吸引投资人,已经是一种不新鲜的骗术。曾把我迷得神魂颠倒的男人,成了“面临有关部门调查时卷款跑路”热点事件里的“嫌疑人史某”。
许多人趁机讨论起了互联网经济的末路,我不懂这些,只知道真正的当事人根本没有精力去参与那些空泛的话题,小高和其他一些被“借钱”的受害者,每天都焦灼地探听着案情的最新发展。
与此同时,樱桃子的线上烘焙店开张了。只接私人小单,价格不便宜,打出的卖点是材料和口味,还会定时直播制作过程。
跟樱桃子订蛋糕的时候,我才知道她的制作档期已经排满到两个月后了。
“还想为你的生意捧个场呢,结果忘了你是网红。”我玩笑道。
试着慢慢放开自己,不再谨小慎微、斟词酌句——这比想象的困难得多。努力许久,和樱桃子的对话也顺畅多了。她开始向我吐露一些小纠结,以及更大的恐惧。
“可以的话,还是想办法在这方面发展吧,说不定能做成大品牌呢。比起看脸卖萌的网红,实业有长久的保障。”
“姐姐在为我的将来担心吗?姐姐真的是个好人!”
“别胡说了。”我怒斥。
樱桃子把带来的黑森林蛋糕放到我桌上,狡黠地说:“那我先走了。姐姐好好工作哦,要努力成为业内的大人物,好给我的品牌做宣传呀。”
“我尽量吧,到时我要入股。”
“当然可以呀。”
看着她小动物般活泼泼的背影,心头忽然涌上许多感慨。这世界可能存在太多虚饰和诡诈,让人在身体里生出孤独和自厌,但知道有人经过那些,依然可以保持最为本真的那部分自我……真是太好了。
“那个,樱桃子……!”
“嗯?”
“你……照顾好自己。”此刻,似乎有万语千言在我嘴边。我想努力将它们编织成形,却又止步于羞涩,只怕那些话说出口了,我就再也不是“我”了。
唉,没想到我也会有“人设”包袱。
“我会的。”她不加矫饰,心无芥蒂地,甜甜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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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风·专注17年·只为书写你的青春』
让我知道你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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