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闲时光

　　AFTERNOON

　　整理：雪百合

　　1

　　凌晨，我正睡得香甜，突然被手机铃声吵醒。丈夫不耐烦地一翻身，嘟囔一句：“你们医院离了你是不是就得倒闭？”

　　我是医院B超室的主任，但凡有些不确定的急诊影像，医院都会打电话喊我。

　　我把手机夹在脖子和肩膀中间，同时麻利地起身穿衣服，可手机里传来的却是婆婆的声音。

　　“廖芸，你表嫂明天准备去你们医院做B超，你悄悄地帮忙看看，是男孩还是女孩。”

　　我深呼一口气：“妈，医院不允许鉴定胎儿性别。”

　　“什么允不允许的？你悄悄看了，悄悄告诉我，不就完了？真是迂腐！”婆婆发完指令，挂了电话。

　　我哪里还有睡意？

　　这种事，隔几天就要上演一次。我成了所有亲戚朋友的“医院中介”，好像医院是我开的一样。

　　好面子的婆婆，到处给我拉“病号”，好像多拉几个“病号”，我就挣大钱了似的。

　　她哪里知道，都是儿媳妇我，亲自去排队挂的号啊！实在不行，我就求同事帮忙排队。

　　可这些，婆婆根本就不信，她说我矫情，不就是挂号找专家吗？你们医院难道没有绿色通道？

　　我知道，这是给婆婆脸上贴金的好事，婆婆享受的紧。

　　那天，她就喜滋滋地告诉我，老家亲戚为了感谢她帮忙联系专家，送了一大兜荠菜和土鸡蛋。那可是城市里见不到的绿色食品。

　　可面对我的抗议，丈夫也无可奈何。

　　2

　　其实当年，婆婆是极其反对我和丈夫婚姻的，因为婆婆有洁癖。而我是医生。

　　医生天天和病人打交道，细菌啊病毒啊还不都沾了身？最后不都带回了家里？

　　即使后来，她勉强同意了我们的婚事，可丝毫不遮掩对我的嫌弃。

　　她在门厅那改装了一个小门厅，专门供我进门换衣服和洗手的，否则不让进门。

　　吃饭的时候，别人都是吃公用碟子里的饭菜，唯独我，被婆婆用专用盘子盛了饭菜，独吃。

　　我在被“管束”了两次后，坚决不再登门，除了节假日不得不去。

　　婆婆对此颇有微词，逢人就说，我是个蛇蝎女人，把她儿子拐走了。

　　我忙得要死，哪有空闲和婆婆斗嘴？爱怎么说随她吧。

　　婆婆对我突然热情起来，是因为她阑尾炎住院。

　　同事们听说她是我婆婆，自然都礼貌地对她嘘寒问暖，主刀大夫是科主任，在手术前，为了安抚婆婆的情绪，就说了一句话：“您放心，有儿媳妇在，手术肯定会非常顺利的。”

　　婆婆就自认为，我帮她走了后门。

　　于是对我感激涕零，逢人就夸家里有医生的优越感，导致亲戚朋友们把我奉为医院的厉害人物，大小事就都来找我。

　　我苦不堪言。

　　3

　　中午刚下班，婆婆的电话就打了过来，问我表嫂怀的是男孩女孩。

　　我就如实回答，是女孩。我刚想嘱咐婆婆不要出去乱讲，婆婆就唉声叹气地挂了电话。

　　几天后，正在班上的我，突然被院长叫到办公室。院长严肃地问我，是否违规帮孕妇鉴定过胎儿性别。

　　我一脸懵，正想回答没有，院长把一封举报信递给了我。这是一封实名举报信，举报我私自将胎儿性别告诉她的家人。

　　当我看到举报信末尾的签名，呆在了原地。举报人就是表嫂！

　　这是要多恨我，才会选择实名举报啊。

　　我被暂时停职。事情明摆着，一定是婆婆告的密。

　　我愤怒地回家质问婆婆，婆婆气愤地说：“她还有脸去举报你？这头胎是个女孩倒罢了，这二胎还是个女孩，这不是要了你二姨的命吗？趁早流掉，还能赶紧再怀。”

　　我瞠目结舌，怪不得表嫂恨我，原来是二姨逼表嫂流产！

　　我让婆婆赶紧打电话阻止，女孩怎么了？女孩也是人啊 。

　　婆婆白了我一眼：“孩子昨天就没了。你二姨说了，不流产就离婚！”

　　我瘫软在沙发上。我没想到自己一时心软，竟然害了一个小生命。

　　这简直是造孽啊。

　　4

　　和婆婆真正冲突起来，是因为公公突然生病，左腿瘫痪。

　　公婆的感情一直很好，我甚至一度以他们的婚姻为典范。可谁知，从公公住院开始，婆婆便一次也没有来医院。

　　她说，病房里全是细菌，她只是想想，就怕得要死。而且公公大小便都在床上，简直恶心死了。

　　既然婆婆不能来医院照顾，那就雇个护工吧。

　　婆婆把丈夫骂得狗血淋头，说那是你亲爸爸啊，你小时候都是你爸爸一把屎一把尿地伺候你，现在，你难道不应该反哺吗？

　　丈夫就一脸为难：“我当然会好好尽孝，可是我得上班呀，即使请假也不能无休无止。”

　　婆婆不依不饶，非要丈夫亲自照顾公公。

　　奈何不了婆婆的哭诉，丈夫只好暂时请了七天的假，没日没夜地守在医院里。

　　看着丈夫的脸色越来越惨白，我心疼不已。这铁打的人也熬完了呀。我就告诉婆婆，再这么熬下去，你儿子早晚得病倒。

　　婆婆就梗着脖子说：“我不管，反正我不去医院，要不你去替我儿子。”

　　我气得差点吐血，我一个儿媳妇去伺候瘫痪的公公，太不方便了。

　　婆婆白了我一眼：“你不是医生吗？什么病人的身体没见过？”

　　我气得怼她：“老伴，就是老来相伴，老来相互照顾的。您天天跳交谊舞、玩手机，有没有想过我爸爸的感受？如果躺在床上的是您，我爸爸置您不顾，您会怎么想？”

　　婆婆的眼神躲了躲：“我这不是有洁癖吗？”

　　我意味深长地看了婆婆一眼。有洁癖就置夫妻情分于不顾？

　　5

　　我坚决给公公请了护工。

　　公公出院，我雇了救护车把公公送回家。可担架都到门口了，婆婆死活不让公公进门，她哭着求丈夫，把公公送到我们家，说她受不了公公瘫痪在床的吃喝拉撒。

　　丈夫说，他已经请了最好的护工，可婆婆依旧不依，说屎尿味肯定少不了，她会窒息死去的。

　　公公虽然双腿瘫痪，但他神智清楚啊，公公气得破口大骂，说婆婆简直蛇蝎心肠，竟要赶他走。

　　总不能就这样僵着吧？我和丈夫只好暂时把公公安置在我家。

　　公公气得老泪纵横，说熬了一辈子的婚姻，到头来竟然被老婆赶出家门，嚷嚷着和婆婆离婚。

　　我和丈夫好一顿安抚，说这病切记情绪激动，婆婆只是有洁癖而已，其实心里还是非常关心你的。

　　我就合计着，找时间一定要和婆婆好好谈谈，毕竟公公这病，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要做长远打算。

　　那天，刚进婆婆家小区，就被居委会阿姨叫住了。

　　阿姨非常严肃地对我说：“家和万事兴，你们怎么能撺掇公公和你婆婆离婚呢？大半辈子的夫妻了，闹到这一步，这不是让外人看笑话吗？”

　　我一脸懵，啥情况？我正要辩解，阿姨又语重心长地说：“你婆婆哭着来找居委会，让我们给她做主，说你们把公公抢了去，撺掇夺家产呢。”

　　我简直气笑了，虽然婆婆是长辈，但是我还是忍不住爆了粗口，这简直太不要脸了吧？

　　我对阿姨说：“没事，我一会儿就把公公送回来，我再撺掇她们合好。”

　　阿姨为难地说：“你婆婆说了，你们必须给她道歉，否则就和你公公离婚。”

　　我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下得一手好棋啊。又占了理，又将公公拒之门外。

　　我和阿姨道别后，扭头走出了小区。

　　一路上，我一直在想一件事，婆婆有洁癖是真的，但也不至于连老伴生病都不管不顾吧？

　　从她散播谣言这件事上，似乎铁了心，要和公公决裂啊。难道这里面有什么隐情？

　　我忽然大脑一激灵，莫非婆婆有了婚外情？

　　6

　　经过我多方留意打探，还真让我发现了端倪，婆婆和一个叫林刚的大叔，走得很近，两个人是老年交谊舞队的舞伴。

　　有朋友甚至看到婆婆和林刚一起逛街吃饭，俨然一对夕阳恋的情人。

　　事态非常严重，难怪婆婆嫌恶生病的公公，原来是心已飞了。

　　我悄悄把了解的情况告诉丈夫，丈夫的火爆脾气噌地就爆燃了，说要找林刚算账。

　　我气得拽住他，你管好你妈就行了，管的了别人吗？

　　当我亲眼见到婆婆和林刚跳交谊舞的场景时，我终于确信，婆婆要另觅高枝了。

　　面对我直言相问，婆婆一脸羞涩地告诉我，她找到真正的爱情了。

　　婆婆说，她这辈子最受不了的就是公公的邋遢、不讲卫生，每当她看到公公抠鼻屎的动作，她简直恶心地想吐。

　　而今，她终于找到了志同道合的人，这人不仅特别干净，而且总是对她温文尔雅。

　　不过婆婆说，在和公公离婚之前，她不会做出任何越轨的行为。她离婚只有一个条件，房子留给她。

　　公公就气得暴跳如雷：“做梦！不知羞耻的女人！”

　　看来让婆婆收心，不是一件易事啊。

　　7

　　我和丈夫正愁不知道如何劝婆婆回心转意时，突然发生了一件事。

　　因为犯错误，我主动轮岗到区医院，而婆婆居住的小区老年人体检，正好在我现在工作的医院。

　　婆婆的体检报告是我帮她去拿的，报告里显示婆婆的肺部有清晰的异常。

　　我就劝婆婆赶紧去复查。婆婆哭得肝肠寸断，说上帝为何对她不公，好不容易想为自己活出精彩，竟然让她患上肺癌。

　　婆婆说，还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去见阎王了，她想让自己的余生不留任何遗憾。

　　听说婆婆得了重病，正在进行康复训练的公公突然就默不作声了。公公说，他同意离婚，也同意把房子给她。

　　事到如今，我们小辈人也不便插手。公婆的离婚异常利索。

　　婆婆离婚后第七天，我突然接到婆婆的电话，问我周末有没有事，陪她一起逛街。我尴尬地说，周末答应了公公，陪他去博物馆。

　　又一个周末，我又接到婆婆的电话，问我是否有空陪她，我又为难地说，我们答应了公公，去郊区野餐。

　　我就纳闷地问，林叔叔没陪您吗？

　　婆婆就忽然哭了起来：“自从我离婚那天，他就不理我了。我现在孤苦伶仃一人，死在家都没人知道。”

　　我赶紧劝她，那周末我带着您一起吧。

　　乡间清甜的空气沁润着每个人的心田，粉红的桃花下，公婆第一次相敬如宾，聊着家常。

　　看公公已经能拄着拐棍行走，婆婆开心地笑着。

　　晚上，我接到婆婆的电话，夸我把公公照顾的好，说他比以前更整洁健康了。

　　“可不是我照顾的，爸爸说了，他要使劲锻炼身体，把自己变得更健康，万一将来没人照顾您，他要亲自伺候您。他现在特别讲卫生，是因为您有洁癖，他怕惹您生气，把他赶跑。”

　　电话那端，婆婆突然就抽泣起来。

　　我又给婆婆发过去几张相片，相信婆婆看了后，心中一定有不小的触动。

　　8

　　半个月后，公婆复婚了。

　　我给婆婆发过去的相片，是林刚的几张生活日常。

　　我的一个朋友是林刚的邻居，我拜托他，照几张林刚的生活照。

　　相片中的林刚穿着脏兮兮的大衣，抠着鼻屎……

　　单身多年的林刚，哪里还顾及什么仪表？

　　婆婆就纳闷地说，他在我面前，穿戴得可整洁了。

　　“您知道林刚的女儿是谁吗？您还认识呢。”我故意卖起关子。

　　婆婆怎会想到，林刚的女儿就是表嫂呢？

　　那天，在医院门口遇到表嫂， 着实让我惊讶不已。

　　我礼貌地上前问候，表嫂尖酸刻薄地说：“这不是大医生吗？来小医院指导工作呢？”

　　我真心地给表嫂道歉，说如果知道二姨重男轻女，我一定不会告诉婆婆胎儿的性别。

　　表嫂脸色立刻苍白起来：“我已经和你表哥离婚了。咱们已经不是亲戚了，不用对我这么热情。”

　　我无奈地要转身离去，表嫂又突然叫住了我：“我忘了一件大事呢，咱俩马上就结新亲了。你婆婆喜欢上我爸了。等着吧，有好戏看呢。”

　　我呆成了木头。我做梦也没有想到，婆婆喜欢的林刚竟然就是表嫂的爸爸！

　　而表嫂恨我和婆婆将胎儿的性别告诉了二姨，害她流产，于是，就撺掇自己的爸爸接近我婆婆。

　　外表干净儒雅的林刚，对有洁癖的婆婆大家赞赏，很快博得了婆婆的好感。

　　因为洁癖，婆婆这辈子没少和公公干仗，突如其来的赞美让婆婆满心喜悦。

　　没想到那林刚假戏真做，真想和婆婆在一起，条件就是搬进婆婆家，要知道婆婆的房子可是去年才换的三居室。

　　婆婆的体检报告，其实被我做了一点小手脚。

　　报告数据是真，只是我故意在婆婆面前夸大了隐含的风险，让婆婆误以为自己得了肺癌。那林刚还不吓跑了？

　　患难见真情。

　　一切计划其实都是瞒着公公的，可他为了婆婆余生能过得幸福，毅然同意离婚，还把房子留给了婆婆，并且努力复健，想亲自伺候婆婆。这一切，感动了我们，也感动了婆婆。

　　一场家庭风波终于平息。

　　相信，婆婆的洁癖，会因为爱而慢慢收敛，公婆生命中的夕阳红，会越来越美丽。

　　—— 全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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