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深秋,我决定在一个普通的日子里回江镇。没有任何的先前计划,当我站在老板面前告诉他我要请一周的休假。这位戴着规矩眼镜,领带笔直的社会精英直接对我说:“你可以休永久的假,我批准。”“之前的工资什么时候可以结账?”我平静地询问。“
2019年深秋,我决定在一个普通的日子里回江镇。没有任何的先前计划,当我站在老板面前告诉他我要请一周的休假。这位戴着规矩眼镜,领带笔直的社会精英直接对我说:“你可以休永久的假,我批准。” “之前的工资什么时候可以结账?”我平静地询问。“去找财务部。”他懊恼地扯开领带,看着我。“Joe,你得知道你不是个称职的助手。”“是,谢谢您。”我九十度鞠躬,诚意十足。然而只有自己知道,或许我从未弯下过腰。一切都处理妥当,我拿着结账的工资坐上了回城的火车。手机调成静音,睡了一路。醒来是铺天盖地的短信和未接电话。“你在哪?”“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为什么突然辞职?”“乔颜,你知道你没有资格再任性了!”…………那些短信和电话像是在逼着我对它们做出合理的解释,可我没有解释,我只能选择忽视。像一只出水时间太久而濒临死亡的鱼一样想快点回到自己的小河流里。两个月前,我开始睡不着觉。夜晚里,大脑异常清醒。我会想起我二十五岁前遇到和发生的事,开始是零碎的,慢慢得变成大片大片的。直到我遇见林子,在公司会议上,毫无准备的。他作为合作公司的代表来我所在的公司洽谈业务,我才明白老天又一次地给我警示。闭上眼睛,心下沉的距离无法计量。到站的笛鸣声响起的那一刻,身上所有的细胞都瞬间苏醒。乔颜,真没想到你还有勇气回到这。我悲凉地对自己说,嘴角一抹难解的笑。南方的山似乎特别柔和,他像疼爱情人的小伙子一样,包围着我离开已久的江镇。而此刻,也只有他在无声地迎接我这个半路逃回家的人。青石板斑驳的痕迹明显,零碎石子故意地挡道,我拖着行李箱实在走得不易。轮子咕噜咕噜的声音听起来甚是像在抱怨,索性坐在路边的石台上。然后在微风里,在那片熟悉的土地上,我像穿梭一样进入了记忆的最深处。外祖母,林子,死了的小花猫……那些夹杂着酸甜味道的回忆像翻涌的大海,我想我大抵是被淹没了吧。外祖母是个晚年爱美和雅致不减的小女人。长长的头发总是一丝不苟地用发髻盘起,没事就拿着水壶和小铁锹弄拾她的花花草草。我偶尔有闲心陪在她身边看她折腾,但是呆不了多久便缠着外祖母让她领我去找隔壁的林子哥哥。外祖母这时总是用她那纤长白净却衰老的手戳着我的脑门说:“就跟你妈一个样,从小就只知道往外跑。”那时候小,只觉得脑门被外祖母戳得有点疼。后来稍微长大了点,她不带我去找,我便自己去。她也不再拿手指我脑门,只是长时间呆在阁楼上。偶尔我出门的时候能看见她那被巨大盆栽枝叶半遮半掩的脸。关于那盆巨大的盆栽,好像从我出生就在了。据隔壁阿婶说,外祖母一开始将它放在院子里。后来突然一天找镇上两个大汉将它抬到阁楼上去了。“大概是珍贵吧,院子里来来往往的不清净!”大婶一边折着扁豆一边说。我才不管为什么呢,我飞快地掠过她们像只欢乐的鸟儿一样去找林子。林子,是隔壁杨大叔家的小儿子。杨大叔还有一对双胞胎女儿,换句话说就是林子还有两个姐姐。姐姐都比林子大十几岁,杨大叔老来得子的代价是死了老婆。镇上的人都说是杨大叔贪心,非想要个儿子。好吧,生个儿子,老婆难缠死了,也不知道是福是祸。六岁那年,我吃着林子姐姐带给他的糖果,口水直流地说“有姐姐真好。”同岁的林子用世界上最纯净的眼睛看着我“可是我没有妈妈啊。”当时太小,但我还是把糖放进嘴里,用黏糊糊的小手牵住林子的手。孩子的世界,悲伤来得快去的也快。在吃完了最后一颗糖之后,我将那糖果纸放进口袋,便拉着林子跑到后山田野里去撒野了。这是我和你的秘密基地,你不能带别人来。我无数次用骄傲的语气对林子这样说。然而每每这么叮嘱他的时候,林子都会摸着后脑勺说:“昨天张大爷还背着锄头从这经过呢,李大娘也是,他们的地就在后面呢。”我一般都充耳不闻,转身便去追那蜻蜓和蝴蝶。后来,是多久之后呢。好像是从林子开始上高中开始,我们便再也没来过这里。初三毕业的那年暑假,我听外祖母说林子要去外省读书了。我疑惑地看着外祖母,仿佛她又在欺骗我,像我小时候一样总是说要把我丢给母亲。然而我一直都未曾见过那位被称为我母亲的人。少女的矜持让我并没有开口去问林子,长大似乎带来了一条鸿沟。我小心翼翼地渴望迈向河对面的林子,却又担心自己失足溺水的样子被林子嘲笑。我们都彼此心知肚明却又不说破,林子像往常一样偶尔等我一起回家,却总是不耐烦我的速度而将我甩在身后。看着他连同脚踏车消失的背影,那一次我没有竭力地去追。所以我们都没有正式的告别,就这样被吹散在风里。而林子我一直都觉得他大概一直都没把我放在心上才走得那么快,那么远。二、外祖母留下的房子已经破烂不堪。那个被圈起来的小院里杂草颓靡,满地枯黄枝叶。我像一个闯入者来到这个原本平静的如同死寂一般的地方,手足无措地呆着。时间就这样静悄悄地划过,像我耳边一阵阵的秋风。转身准备离去,眼前出现的人让我不禁模糊了双眼。“嗨,好久不见。乔颜。”“林子。”我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的一声低沉,他大概也没有听出哽咽。独自在外打拼,早已学会如何隐藏自己。所以我直视着林子那双带笑的眼睛,面无表情。既然是命运里无法躲掉的劫难,那就迎面直击吧。就像过去一样。林子比我要坦荡的多。在我拒绝他邀请我住他家之后硬是要带着我去镇上的旅馆,说要安顿好我。我才想起来在江镇我已经没有容身之处了,外祖母的家随着我的离开,她的去世便一直在破碎。来往的人时不时对我们注目,在这个小小的地方,家家户户的人都知根知底。我和林子像异乡人一样。离开时是少年,回来已物是人非。“小颜?”擦肩而过的人突然停住脚步,不敢相信的语言里透着那一丝期待。我回头。记忆里常常将我举过头顶的阿婆。外祖母生前唯一来往的人。林子默默地拍拍我的肩膀:“这是肖奶奶。”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我知道。”眼睛开始红了,我咧开嘴笑答到:“哎,我是小颜!”很多事情我都没有忘,一直没忘……初三毕业那年,除了林子要去外省读高中对我来说是一件大事以外,还有就是外祖母终于提起我那不见踪影的父母。外祖母一生要强,外祖父早逝,她一人将母亲拉扯大。从小对母亲的管教就比一般人要严格,所以当母亲要和身为木匠的父亲结婚时,她极力反对。“我辛苦供你上大学,你就嫁个木匠报答我?”母亲执拗的性子也随了外祖母,最终还是和父亲结了婚。外祖母告诉我,婚礼那天她说不去但还是偷偷地去了。就站在门外,流了几年没流过的泪。父亲虽是个木匠但是努力上进,夫妻两人辛苦个两年也办起了自己的厂。外祖母也还是那样,对来看望的女儿女婿爱答不理,却每次都提前备好鱼肉。母亲怀上我对全家来说是一件大好事,外祖母第一次亲切叫我父亲为小乔啊。可是幸福就像是早晨的光,还没触碰到就消散了。父母亲在出差回来的路上发生了车祸……那年我才一岁多……外祖母从此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她敏感别人提起这件事,甚至敏感我,久而久之我也开始疏远外祖母。我们是彼此最亲的人了,可似乎我们都不愿意承认这件事。生活里的任何小事都能成为我们争吵的理由。她不喜欢我老是跑出去玩,不喜欢我吃饭的时候不拿手端碗,不喜欢我把家里任何地方弄脏……小的时候不听话她还会拿着竹条追着我打,后来大了,便开始了语言攻击。她叫我讨债鬼我们这样不情不愿地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后来离开江镇的那一天。外祖母将一张卡交给我,她说:“这里面是你父母留下的所有积蓄,你自己拿着自己打算,不管够不够,我以后都不会管你了。”我看着她,才发现她真的老了。白发,皱纹,挺不直的腰杆……对她,我的任何情感都像是含在嘴里的水,只能下咽。如今,看着肖奶奶,我才深深地感受到我对她的思念。三、傍晚时分收到林子的短信。“我在后面的田野等你。”那一瞬间似乎身上的所有力气都被抽取,我躺在旅馆的床上。给杨程打了电话,就是我的现任男友。“你怎么回事?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那边气急败坏的声音我听着却甚是舒服。“对不起,我只是想回来看看……”“我可以陪你的,乔颜,你知道的。”无可奈何的语气,我能想象到电话那头他垂头的样子。“没事的,过几天我就回去。我爱你,杨程。”电话那头无尽的沉默,许久,传来哽咽而坚定的“我爱你,比任何人都爱。”我去田野见了林子,晚风吹起他的大衣。他背对着我站着,高大挺拔的背影让我想起小时候迷恋的超级英雄。可以我也无法再将他与我记忆里的林子相融合了。“还记得以前吗?”他笑着看着我,眼里满是怀念。我点点头。“我们分开的时间太久了,我以为你会忘了我呢。”他从口袋掏出火机点燃了指间的烟,一口一口朝空中吐着烟雾。我没有说话,从他手上拿走那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给踩灭在脚底。他怀疑地看着我。“你真的变了太多,还是那个跟在我身后的小颜吗?”或许早就不是了。高二那年我谈了一个男朋友。在校园里牵手,马路上接吻。周围的同学都说我真勇敢,可只有我知道我这一腔孤勇可不是为了爱情。只要我不杀人放火,没有人会来管我。我想过,林子在离我几千公里的地方,是不是也牵着一个人的手,吻过她的嘴角。每当想到这,我都无比的焦躁。高二的那个冬天,学校周围的树已经被雪给糟蹋了,它们那样毫无办法任意被掩埋。我把围巾围的只能看到空洞的眼睛。来往的人走得小心翼翼,深怕摔跤了被人笑话。我大步向前,不想因为走得慢而被认识的人拉住寒暄。被遮起来的脸上有着可怕的掌印,那是被我伤及自尊心的男朋友打的。哦,应该称呼他为前男友了。具体分手原因和过程我不想细谈了,也不过是两个没事找事人之间互相推脱的借口吧。我一直不承认这算是我的初恋,从未跟别人谈及过这段感情。它不能成为我的资本也不会是我拖累。可能你觉得我真虚伪,可我打心眼里觉得,那段哭笑不得的短暂恋情就像是过家家一样虚无好笑。我不是个好人,我承认。但至少以前在林子面前,我想当个既温柔又善良的好人。后来,遇见了杨程。大二外出家教的学生是他的侄女。他说,我们擦肩而过一次。那天,我按时下班,下楼时外面正在下雨。他正好到楼下,看着我用帆布包挡着头就毫不犹豫地冲出去了。在一起后,我讽刺他,你都没有一瞬间想把你的伞给我吗?真不绅士。他只是笑着说:“傻瓜,你跑的太快了。”可能那时候的我认为除了自己努力跑没有其他可能了,我的期望一直只寄托在自己身上。外祖母从小就教导我说,什么事都要靠自己。我摔倒了迎来的不是她的双手而是一句“自己站起来”,即使被别人欺负哭了她也只会恶狠狠地说一句“没出息”。遇到杨程后,我才知道。原来我不是没有人爱,我只是逃避享受爱而要承担的责任。我是个懦弱胆小的人,一直都是。所幸的是,杨程他接受并爱着这样的我。即使身上有丑陋的伤疤,在他身边依然能够明媚地大笑。天渐渐黑了,风吹过来有点刺骨的寒冷。我走到林子的前面,背对着他说。“林子,你知道吗?就在不久前你还是我心里最深处的秘密,可是当我们面对面的时候。我发现,心里早已经空荡荡的了。可能就是那句话,相见不如怀念。我对你,直到今日才弄清楚原来是怀念。”我轻松一笑,转身抱住了他。那是十年来,我们之间唯一一次像样的拥抱,以朋友这样最好的身份。四.第二天,杨程出现在我房间门前。他手里捧着白玫瑰,一脸“惊不惊喜”地看着我,而我只想拥抱他。那白玫瑰是送给外祖母的。我不止一次在他面前抱怨外祖母,有时候甚至会说着说着就哭了。他一脸宠溺地看着我拥我入怀。这个男人,给了我温暖。而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只是认为他也只是能陪我走一段路程的人。大概是自私吧,想着他不会对我太忠贞我也无需将心底的秘密全部告诉他。例如林子。外祖母最喜欢玫瑰。而我一点都不喜欢。红的总是有种侵略性的意味,白色又像死亡的告示一样。我和杨程一同来到外祖母的墓前。墓碑前已放着一束野菊花。我疑惑地看向杨程,他拍拍我的肩膀,将白玫瑰递给了我。我走近,蹲下身,放下那束苍白的玫瑰。一如苍白无力的我。而远处,林子他看着我,然后离去。这是我后来听杨程说的,那束野菊花或许就是林子对外祖母的纪念吧。回到上海的我,无业游民一枚。每天就是在家里摆弄花草,洗衣做饭。我和杨程从没有提起过结婚的话题。每天我还在沉睡时,他会轻轻地吻我额头,与我告别后去上班。没有工作填满的生活,我好像过得也不错。甚至我发现自己也像外祖母一样爱上那些花花草草。生活,每天都在满怀期待地生活。期待清晨的早安吻,傍晚他回家时的脚步声。在一个平凡的日子,我平静地对杨程说:“我们结婚吧。”没有犹豫的,也没有欣喜若狂的。只是紧紧地抱住我说:“好。”然后我笑得像花儿一样。结婚那天,杨程对我说,是他告诉林子我回去了江镇,是他让林子来找我。他握着我的手说:“如果,在江镇的时候你和林子在一起了,我会放手。”我哭着说:“你是不是傻。”然后,被拥进温暖的怀抱。天堂里的爸爸妈妈还有外祖母,我会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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