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王老师的故事是在岁末走访的路途中。

　　老人家已经七十多岁了，是我们学校最早退休的老师。当年，她是济南市郊区一所学校的民办教师，夫妻两地分居，聚少离多。从学校回家路途遥远，披星戴月，实不为过。

　　当年的校园里人手紧张，还要早学习晚办公，每天都要五点多到校，学习到七点再吃饭，再办公，晚上要点着煤油灯工作到九点半多。一个人，连轴转，学习、工作，工作、学习，根本顾不上自己家里的孩子。直到有一天，她发现孩子出现了大问题。

　　那天，她拖着疲惫的身子从学校赶回家，也是深夜。孩子额头烫人不轻，“孩子怎么了？！”她慌张起来，丈夫说孩子一天都在喊肚子疼，现在睡着了却发起高烧来。“怎么不送医院？”她发起疯来，把包裹一扔，抱起孩子就往医院跑。等到了医院，大夫告诉她：孩子阑尾已经严重溃烂，需要立即手术。她急得瘫软了腿脚。

　　在忐忑不安中，孩子的手术终于完成了。但这仅仅是开始。后期复查，发现手术并不成功，肠子出现了严重问题，需要截掉大部分……孩子才几岁，就要经受这样的大手术，哪个做母亲的都是心如刀割。她一直觉得亏欠孩子，在最需要母爱的年龄，自己却像个疯子一样地扑在工作上。说到这，她淡淡地说：“这或许是那个时代的原因，如果放到现在，就不会再发生这样的悲剧了。一个老师如果不首先爱自己的孩子，怎么会真正去爱别人的孩子。”

　　孩子身体稳定之后，她决定不管多难都要把孩子带在自己身边。孩子因为手术的原因，吃东西少得可怜，虚弱得很。那个时候学校是不允许老师随意带孩子工作的，她说只能做厚脸皮。自己上课的时候，孩子就托付给同办公室的老师照看。一个冬天，她正在教室里给孩子们上课，办公室里传来一阵凄厉的嚎叫声，她三步并作两步，心提到了嗓子眼。自己的孩子被烫伤了！屁股上满满的水泡。听了孩子断断续续地描述她知道：一位男同事陪着孩子做一个危险的游戏——通红的烟囱，两个比一比谁能跳得过去。小孩子没完几下，就一屁股蹲坐在了烟囱上……

　　还有更惊险的事情。一天，她正在教室里给孩子们上课，一个哑巴隔着窗户咿咿呀呀不停地比划着。“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紧接着，她想到了自己的孩子。一整天，孩子都在外面一个人跑，会不会……她不敢再往下想，扔下课本就跟着哑巴往外跑。到了学校门口的一口井前，她看见自己的孩子浑身湿漉漉地坐在地上，像掉了魂儿一样。哑巴比划得很形象：刚才他在井边路过，看见孩子的小手在水里扑腾，就冒险救了上来。她当时就给哑巴跪下了。王老师说，自己带着孩子回到宿舍，狠狠打了他的屁股，直到现在，后悔不已。怎么能怨孩子啊，没有妈妈陪伴，孩子怎么能健康成长。

　　那从个时候开始，她决定要带孩子回城，不能让孩子因为自己的工作而耽误孩子成长。几番努力，终于来到我们学校，开始了一段新的教育生活。

　　她是在我们学校建校第二年来的，属于元老级的老师。当时学校老师仅有十几个，教学压力大。用她的话讲：每个老师都要围着桌子转一圈，样样得会教。拼命工作，她的身体一次次发出警告：浑身没有劲儿，还时有眩晕感。休整一段时间之后，她决定去幼儿园，这样有利于恢复。没想到校长亲自登门做工作，言辞恳切，以至于自己的爱人也帮着校长说话……这位校长真是了不起，真诚相约，终于挽留这样一位优秀的小学教师。

　　在教学的过程中，她记得有一个刘姓孩子特别聪明，一个人能够在黑板上写写画画，很专注。有一次老师们逗他：过节了，我们平时对你这么好，你该送给我们什么礼物？男孩做个鬼脸：老师们想要啥，我画给你们……说起这段，王老师笑得像个孩子。

　　学校里的操场上，每一年暑假结束都会杂草丛生。每个老师蹲下身子拔草成了年年的必修课。谈到这些，她总是透着几分骄傲——看似平凡的校园里却珍藏着众多美好的回忆，即使是苦累的，也让人怦然心动。

　　退休之后，王老师一度不适应。还是校长有办法，他对王老师说：学校是你的家，你可以继续来上班，上到什么时候，由你自己来定。上过一段之后，王老师感觉有些不太舒服了，决定减少次数，以此，逐渐她释然了。安心过起了退休生活。目前，她主要在家照顾行动不便的老伴和身体一直虚弱的儿子……老了老了，还是要继续承担家庭责任，她说自己现在天天攥着工资折，不敢生病，不敢买房，生活实属不易。

　　生活不易，教书不易。王老师讲述自己的故事，作为听众，我被深深感染。民办教师已经成为中国教育一个时代的记忆，终将远离现代的生活，但不得不说——正是因为有了他们的质朴与坚韧，中国大地上才会孕育出一个个希望。他们走过的路不会就此中断，会透过文化的力量在一座座校园得以延续；他们的精神也不会就此消失，会在口耳相传中铸就历史的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