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说“圪蛋”不开心

　　寿阳就在省城太原的东邻。翻过太原人说的东山，即台骀山，寿阳人称罕山，那边就是。最近，太原市区二环高速公路正紧张施工，占的就是寿阳县平头镇的地界。修通后，不久驾车回老家，两脚油门就到了。

　　先祖在寿阳，可我是生在晋中盆地的祁县。人的一生也和狗一样，谁喂养和谁亲。自小就认为外婆是我最亲的人，也和养育我的热地充满了感情。

　　待到长大成熟，才会明白这个道理，血浓于水，人得知道自己的根祖之地。

　　哲学俗套三金句常念道，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往那里去。其中当然有地缘元素。

　　我是个不孝之徒。自小虚荣心就强，羞于说自己是寿阳人。因为人们数说山西的地名，编出几句自嘲段子，说山西有马，是侯〈猴)马，山西不产鱼，只有榆(鱼刺)次，山西有羊，是寿(瘦)羊。觉得很没面子。数十年前的农耕时代，地域歧视是厉害的。羡煞北京太原人。城市人笑话乡巴佬，平川人笑话山里人是山鳖。祁县太谷等平川一带都说“寿阳圪蛋”。圪蛋，大致意思是贫瘠落后的地方，就能生长山药蛋。

　　其实山药蛋没什么不好。不妨扫盲一下，土豆养活了地球上将近一半的生民，早发达的美国人欧洲人比咱“圪蛋”的更早。洋人更钟情山药圪蛋。

　　寿阳过去的确很穷。

　　模糊的记忆中，还是上世纪60年代，我是4、5岁上第一次回老家。从榆次上了火车往东走，觉得要去很遥远的地方。第一次走出来看世界，咣当咣当的绿皮火车一开动就在山里绕。一座又一座的土山包数也数不过来。镶嵌在山里坡上的土窑洞星星点点，没有几间房子有外婆家村里的好。哇呀，我的老家就这么贫穷。还正是三九寒冬，大地封冻，满目萧条。倦缩在山里的村庄凄凉冷漠。

　　县城出现了，象一个大村庄。从火车站出来不远，看到一座宏伟的古楼阁，精致高大。父亲说这是朝阳阁，寿阳城的地标建筑，还有许多文化的。

　　老家在城外西面的白家庄，十五里。交通工具哪有，靠“11号”解决。县城很小，没步行多久出了城。乡间路坑洼不平，是为车马修的窄道，正赶上一场雪下过不久，有的地方路形也找不到边缘了。还记得一出城不远，就趟过一条小河，大概是向阳河了。走啊走，一会儿我就问一次，爸爸，快到了吗。父亲说快了。好远才看到了一个村，父亲说这是草沟，没几里路了。

　　感觉就是茫茫荒原。寿阳丘陵山地，海拔又偏高，那些年特别的冷。浑身冻的难受，四肢都僵的麻木了。一条河又堵在路前，石头缝中还有细的水声。一步步小心淌过，棉鞋里灌进沒脚的雪水。

　　终于到了老家白家庄。零零落落点在半坡上的窑洞，集合成一个村。

　　祖父在父亲年幼时已去世，老街门里偏小的院子。黑色微光的残破两眼窑洞，就是我的祖屋。祖母孤寡一人坚守在此。大孙子回来了，祖母高兴的绕着锅台，急忙做好吃的。

　　我盘腿坐在窑洞的热炕上，看着身量瘦小的奶奶，她忙着问我，寿阳两道王牌的地方土饭。一道叫“头脑”，一道叫“淖”(nao)。喜欢吃哪样？

　　寿阳头脑，和太原傅山先生创制的头脑不同。傅山先生的头脑是以羊肉长山药煨面为主料的阴阳大补汤。寿阳头脑以素料豆腐红糖山药豆类等为主，慢火熬炖，香甜无比。

　　还有“淖”，是杂粮和蔬菜的混合半干稀作品，搅在一起柔润淡香，再蘸上辣椒醋料或芥菜酸汤，一吃就得肚儿圆，美哇。至今仍是当地乡亲一道不舍的美食了。

　　在老家没住了三五日，我很不自在。祖母换着花样给我吃这吃那，我却怎么也安不下心来。山村没有平川村落人多，站在坡道狹窄的村街，寂静无人。抬头就是高耸的土丘荒山，找到棵树都难。我的老家咋这么穷啊。祁县的乡里人苦巴巴的，这里人的生活更苦。

　　自小在老家住过几天，几十年过去了，期间也多次回去探望祖母，但累积起来也就几十天的时段。所以对先祖生活过的地方总是陌生的。

　　我的祖母是八十九岁上去世的。本来老人家还可以有更长的寿数。就因为我这个不肖的长孙，让祖母呜呼哀哉了。上世纪九十年代，我背了一桩冤案，被抓入囚笼。祖母得知了消息，便一病不起。对先祖们，我是罪孽深重的。

　　寿阳人是山的儿子

　　大约是十年前了。

　　我尊敬的一位老领导巩先生呼叫，让我参加一场小型座谈会。去了才得知，不到十人的小聚会，都是一堆寿阳老乡。有省直单位任职的，还有专程来的县委现职领导，反正数我的帽子最小。内容还很肃重，县里准备让这些智者拿捏出几句“寿阳精神”，凝聚寿阳的地魂人魂时代魂，向世人闪亮推出。

　　我也出了观点，人都是地脉的产物，大山丘陵是寿阳人的骨架，血液性格谁也脱不了乡俗。

　　后来县里弄出几句套子话，咱也不予说道了。

　　寿阳县跨罕山，西有省城太原，东有煤炭名城阳泉，夾在其中并不见大的名响。全县基本属于丘陵山地。苍茫黄土高原，植被原来也不少，战爭毁人，贫穷砍树，县域的生态也很脆弱。

　　黄土高原是中华民族的摇篮。寿阳的先民比晋中平川的各县繁衍发展的要早的多。

　　4、5千年前，尧帝西迁到今天的太原，建了都城。从河北顺平一带路过井径，还经过了寿阳这片热土。陶唐之风，从此遗留。

　　水神台骀与大禹治水之前，霍州、灵石一带无泄洪口，晋中盆地一片汪洋，南至灵石，北到阳曲县系舟山，是有名的“祁泽薮”，都是水泊茫茫，自然没有陆地。东至寿阳的马首以西，大概也无人烟了。后来二位治水圣贤凿开霍山口，汾河形成，南泄汾河入黄，晋阳湖水退走，逐渐形成晋中数百里平川。

　　春秋晋国期间，派大臣姫奚管理晋中至太原这一片地方。就是原“祁泽薮”大湖的这片地方。大臣姬氏改姓为祁，就是历史上有名的祁黄羊。祁奚治理有方，“举内不避亲，举外不避仇”就是他的遗传。后晋国发生政变，祁奚一门被抄斩，大祁县因此分成了七个县，包括相邻的阳曲县“盂”，即现在的阳曲大盂镇，涂水，是榆次。还有我们寿阳的马首邑。

　　马首邑做县城千年，到隋开皇年间，大约一千五百年左右了，寿阳起初叫受阳，因城池在寿水之阳，后来就定格成寿阳至今。

　　寿阳的先祖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靠的是老天恩赐的风调水顺。这块黄土并不算贫瘠。没有大的自然灾害的前提下，各种北方旱地作物都长的挺好。早几十年前，这里的自然生态很好。我记忆深刻的幼年，从城里到家乡十五华里地，竟有两条水流丰沛的小河。山有贵气，水有灵气，说明我们的老家除了入冬之后的荒芜，在春夏秋三季也是小桥流水，沟河纵横，一片田园诗的风景。有些山头很秃，像聪明人的谢顶，也同样如此，因为蕴藏的能量很大。山不长草木，内火太大。寿阳地底下埋藏的好货丰富，200多亿吨的煤炭，巨量的煤层气，还有铝、锰等矿藏。改革开放了，农耕时代进化到工业社会，再也听不到平川人笑话山里人了。资源禀赋成了寿阳的骄傲。

　　今天的寿阳变化很大。这多年每到清明节就回去祭祖，顺便也省视了老家的变化。太旧高速快到寿阳出口眺望，县城高楼林立，每年换一道新的天际线。县城道路纵横，宽阔洋气，商业市场繁华，不差大城市的时髦。

　　老家白家庄已成了热闹之地，国道南达榆次，西通省城，是重要的公路交通枢纽。从县城到村上的十几里地，工矿企业连接。阳泉矿业集团的几个主力矿井，都在这一带分布。此外还有热电厂，煤层气勘查等。看过官家数据，寿阳县每年的利税几十亿，是晋中市的明星县份。

　　寿阳的热土，寿阳家

　　寿阳在建国之前，还是革命的老区，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出过不少志士仁人。尹灵芝是其中的一位杰出代表。刘胡兰式的女英雄，是寿阳人的骄傲。年方16岁的尹灵芝，牺牲的十分壮烈。为了正义的事业，她坚贞不屈，被敌匪残忍的放到铡刀上，身体被利刀铡成三截。可歌可泣。她的壮烈史诗早已吟遍三晋。

　　解放后，寿阳往省内外输送了大批干部，为国家复兴建设作了很大贡献。

　　改革开放以后，寿阳民间文化气氛浓厚，在省内外，人们说起老乡，都习惯称之为寿阳家。顺势而为，民间企业家等同乡，集合力量办了一本杂志“寿阳家。贯通了家乡和县外各地游子的联系。我看过多本，从中了解了老家的历史文化，风土人情，及其现代各业涌现出的风流人事。真是充满了暖暖的家乡情意。各县份都有同乡会，商会等平台，但兢兢业业做成媒体交流的稀有。

　　寿阳也有灿烂的历史文化，杰出的人物。最让人上口的是平舒乡的祁隽藻。大清朝四朝文臣，三代帝王师，是大清皇帝道光、咸丰、同治的启蒙老师，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是中国明清年间掰手数出的顶尖大才子。他真是让寿阳人值得自豪的先祖大V了。

　　寿阳的文化仍须认真的挖掘了，笔者只是略知皮毛。近年，在县名的一个“寿”字上大作文章，还耗费巨资在鹿山脚下造出了“南极仙翁”园。人造的景观没有文学的灵魂支撑，刚修不到十年，野草萋萋，狼籍一片，十分的惋惜。

　　美好的家园，几千年的代代繁衍，无处不是故事。家乡虽然没有秀山奇水，但开光的历史人和物件有的是美妙。

　　县城西三十里地的五峰山，就是寿阳现存的名胜古迹。百里丘陵，这一处森林独美。五座小山包拱起的地方，风水独好。唐代即是香火缭绕的古刹龙泉寺。现存的明代寺院，结构幽妙，紧凑精致，还有寺外的碑林，凌泾塔，都有耐人寻味的故事。明清三晋文化巨人傅山先生曾在这里拜师修道。他身穿红色道袍，号称“朱衣道人”，意为反清复明，“朱”为明朝朱姓皇帝。傅山的凛然气节可见一斑。也给五峰山留下了脍炙人口的文化。

　　没有在寿阳县生长，所以地道的寿阳人不会说老家话。什么地方说好，山美水美好，这都是生活的壳。最内容的还是人。一生走过不少县份，后来在工作和社会交往中相识了寿阳老家的不少男女，相处的很融洽。笨笨的老家话，带着大山的质朴和耿直，比西南的榆次话柔软粗犷，比东邻的阳泉话含蓄，语气尾音很舒服。现在一听到他们彼此用老家方言扯闲，亲亲的感觉。

　　以前考试券上出过笑话，“政治面貌”栏，有一女填上了“圆脸”。寿阳人的面貌也有特征，我注意了一下，长脸居多，轮廓鲜明。按风水相数说，人的五官是地域山水的抽象了。

　　要说寿阳说得出来的物产吧，除了煤铝锰这些矿产资源外，土特产也很有特色。“圪蛋”自然厉害，县南马首一带的山药蛋是知名的全国品牌。平头一带的茴子白，由于地脉温度气候等的特别组合，也是本省一绝。还有在省城大小酒店、菜市场转转，“寿阳豆付干，吃了就升官”，成了家家饭桌上的宝贝。至于各种农作物，小杂粮，都是寿阳人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