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九年,曙帝华诞,宴请群臣。席间歌舞升平,热闹非常。不远处传来轻微的响动,她心下讶异。莫非有人同自己一般无惧,胆敢于皇宴离席?“老狐狸好生狡猾,如今出逃是一日比一日艰难!愁煞我也……”老狐狸?原以此人无惧,不想竟无惧至此。她也无暇顾及闺秀形象
元和九年,曙帝华诞,宴请群臣。席间歌舞升平,热闹非常。不远处传来轻微的响动,她心下讶异。莫非有人同自己一般无惧,胆敢于皇宴离席?“老狐狸好生狡猾,如今出逃是一日比一日艰难!愁煞我也……”老狐狸?原以此人无惧,不想竟无惧至此。她也无暇顾及闺秀形象,轻笑出声。“大胆!何人奚落本王?”她只得离开藏身的古树,上前微微福身。笑声早已收住,惟有少许忍俊之色。“参见昭王殿下。”此人闻言,面露惊疑,目光胶着于她。“你是何人?如何知晓本王身份?”“殿下口中‘老狐狸’既关系殿下能否于皇宴离席,定为君上无疑;称君上为‘老狐狸’,恐仅有皇子尚敢如此。而素来以了无拘束、不喜繁文缛节闻名的皇子,惟殿下一人耳。”“且殿下方才仅一自称便显露了身份,如此尚喜流连民间,若论大胆,臣女恐不及殿下分毫;还请殿下莫要再言臣女大胆罢。”她揣测着此刻他方欲出口的“大胆”应声落地,颇有几分得胜之喜;以至于此人面色逐渐阴郁,她亦不以为意。“牙尖嘴利。你究竟为何人?”“臣女许烟渚。”不想他听得此言,竟是笑了起来。“原来腌猪竟是你!我对姑娘芳名倒是印象颇深,幼时父皇提起你,我一听便觉饥饿。真乃人如其名,许老头倒也是个人才……”她静静望着眼前笑得愈加放肆,甚至忘记自称本王之人。“承蒙殿下挂记,臣女感激不尽。倘若殿下此刻亦觉腹中空虚,倒是大可回返宴上,享用珍馐;以免空有腌猪念想而不可食之,岂不恼人。”他的笑容登时凝住。“你这人,真是除去名字毫无可爱之处。本王仅有一炷香时间,不同你废话了。”她亦不愿多言,唇角一撇,偏头欣赏起周遭景色来。正值四月天,御花园柳莺花燕,一片春盛景象。偶有蛱蝶流连花间,争睹这醉人风光。百花争妍,她却独赏海棠。他见她立于海棠树下,明目流盼,一时竟有几分失神。“你也爱这海棠?”她微微颔首。“这御花园春时最为繁盛、得人喜爱的,不过牡丹与梨花。而臣女以为,牡丹虽艳丽多姿,未免有些入俗;梨花诚淡雅高洁,奈何香气过浓。惟有海棠,艳而不俗,雅而无香,故为臣女所爱。”他饶有兴致地侧目。“本王收回方才之言,你却也有些意思。”“本王爱海棠花姿潇洒。且海棠素有雅号‘解语’,若可知意,同其倾吐心声,岂不美哉?”她唇角微勾,无言。“无怪你常于父皇生辰宴离席,原是为得这片刻光景,至御花园一睹海棠风采?”“然。”“恰巧,本王亦是为此而来。惟有宴时御花园空寂无人,此宴又值春日,确是赏花好时机。”“却不意,今年有二人。倒是互煞风景。”“……无妨,既是同爱海棠,权且当作觅得一知己。”又一阵沉默。他侧过头,凝望着几欲与海棠融为一体的她。“他人常以一年为期作约,未免太过草率。若三年过后仍记得当初约定,此约方算不枉。”“臣女愚笨,不知殿下何意。”“真乃腌猪。第你我皆爱海棠,本王今日便定下此约。三年后父皇寿宴,本王再同你于此会面,共赏这园中海棠。如何?”她放下抚上花枝的手,回首。但见他背海棠而立,嘴角擒笑;似是望着她,又似是望着傍她的海棠。阳光费力穿过海棠树叶间的缝隙,几缕光束堪堪洒在他肩上,一时甚是夺目。她微阖双眸,不知是阳光过于耀眼,还是眼前之人令她有些迷离。“可。”贰长记海棠开后,正伤春时节。元和十一年,曙帝病危。时太子碌碌无为,朝中众臣因分为两派。一方秉持圣意,依旧拥戴太子;一方对其颇有微词,隐有谏圣另立新王之意。两派僵持不下。他望着来人,眸中添笑。“不知腌猪遽然来访,所为何事——可是多时未见本王,日不能思,夜不能寐?”“殿下说笑了。臣女不过幸得些上好花茶,因前来同殿下品茗闲谈,且作怡情。还望殿下莫要见怪。”“怎会。”“便好。殿下且稍等,待臣女煎茶。”未几,清香弥漫,水汽氤氲。她起身,抬手,斟茶。他接过,垂眸,轻啜。“海棠。”她浅笑,不置可否。“海棠开于盛春,似晓天明霞,惹人喜爱。然其凋零过后,盛春便也至垂暮。绿暗红稀,叫人哀叹。”他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旋即回复如常。“纵然如此,盛春海棠花开,仍是极美。毕竟解语,安能输于姿色。”“殿下可知,海棠不惟有解语之称,亦另有别名?”“名为断肠。”茶杯应声落地。瓷片零落,茶水如青蛇游走于地面。她不惊,他不拾。良久,他方将落于别处的目光缓缓移向她。她见他眸中,从前的炯炯光芒已然黯灭;却无震惊,亦无愤恨。倒似是自嘲。“如今父皇病重,太子地位却是岌岌可危。想来许将军隶属太子阵营,是以太子命你除我。”因我对你毫不设防。她侧目,不敢直视于他。她怕,怕她对上他的双眸,便悔了。“你我因海棠相识,因海棠相知。既此本为错,便由海棠了结这孽缘罢。”他倏地笑了,一如当初听得她姓名时一般开怀。“此法诚妙,妙极……”速而端起她未动分毫的茶水,一饮而尽。她怔愣着,欲说些什么,却滞于口中。“小腌猪,你且记着。你道海棠是暮春残花也好,断肠毒花也罢;于本王心中,它终究是不容染指的解语。”她拂袖,逃逸般离去;目光依旧不曾落于他片刻。叁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元和十二年,曙帝驾崩。昭王薨于顽疾,太子即位。曙国上下,百废待兴。她凝眸望着窗外,微微出神。“小姐,今日是先皇诞辰……”红袖一语撞碎她凝结成块的思绪。“此时御花园杏雨梨云,小姐可要借祭奠之际前去观赏一番?”“不必,直拜先皇即可。”“……可小姐,你不是素喜海棠?”她唇角勾起一抹嘲讽弧度。“曾是如此。然海棠虽艳如胭脂,终是有断肠之毒。倒不如不赏。”红袖闻言,却是脆生生笑了起来。“小姐可真有趣。海棠唤作断肠,乃是取自苦恋离愁之意,又岂是真有剧毒?”她眸中的昏黯登时通透,猛地攥住红袖衣衫。“你方才道,海棠无毒?”“小……小姐,海棠确是含有微毒,但远不致死。奴婢略通些药理,小姐大可放心。只是小姐为何在意这个……小姐你去哪?祭品还未带啊?”红袖尚一头雾水,她已然提起垂地白裳向御花园奔去。原本不过寥寥路程,此刻却漫长似天河。御花园仍是柳莺花燕,一片春盛景象。她面向海棠,目光片刻不移。她又怕了,怕她看向别处,便会失望。怪哉,她不是向来无惧吗?她质问自己,肆意笑着。直至两行清泪自眼角滑落,湮没于萋萋芳草间。“苦恋离愁,好一个苦恋离愁。断肠花,你当真狠绝。”她抬手抚上花枝,海棠仍不减当年风采。只是比起从前,少了一个傻子。唤她作腌猪,同她争海棠别称的傻子。“笨蛋腌猪,是解语啊。”她身形微颤,极力分清虚幻与真实。终是小心翼翼地回首,像是在试探一个易碎的梦。但见他背海棠而立,嘴角擒笑;似是望着她,又似是望着傍她的海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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