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过年以外,就很少见到父亲了,这无疑是父亲的罅隙。以至于我无论如何努力地回想他的容貌,都还是那个老样子:不高的身影,穿着一件老旧的棕色夹克衫,眉毛顶着抬头纹,较黑的脸上的两只眼总是像墨水潋滟一般看着我,并且习惯性地把手半举着。他的皮带总是在响,然后会微笑着对我说了一句:崽崽。不知何时,
除了过年以外,就很少见到父亲了,这无疑是父亲的罅隙。以至于我无论如何努力地回想他的容貌,都还是那个老样子:不高的身影,穿着一件老旧的棕色夹克衫,眉毛顶着抬头纹,较黑的脸上的两只眼总是像墨水潋滟一般看着我,并且习惯性地把手半举着。他的皮带总是在响,然后会微笑着对我说了一句:崽崽。
不知何时,他留给我的印象已烙在我的脑子里,即使我想到歇斯底里,也无法想到其他的样子。虽然有时候他也会回家。有时候在我睡觉的时候轻声地打开房门端详着我,但我总觉得我跟不上他的脚步。有时候我也努力尝试着跟上他的脚步,努力地要在他上班前看看他,偶尔还刻意设置个闹钟要比他早起。但事实证明,我总是都比他慢,但有时候我也会成功。这种尝试的机会不多,差不多一个月一次。想把握好确实没那么简单。 还是那样,一个月不见了父亲了。但这一次,我决定亲自去父亲工作的地方,顺便住上一夜,再陪同父亲一起回家。
本来我和父亲说好了让他在我下车的地方接我,但父亲突然需要开个临时会议,所以下车后我只能自己去寻找父亲的所在地。父亲开会前告诉了我他的公寓号码,但却忘记了跟我说是哪一栋公寓。因此,我只能在一群陌生人中间徘徊,导致我很羞赧。经过多次询问,我终于找到了父亲的公寓,所幸的是门没锁,我拥有了一处栖息地。 傍晚,父亲回来了。我七个小时的潇洒终于把他等了回来。但他一进门,却没有看到我,我似乎与环境融为一体了,我忍不住挥了一下手,而他却匆匆地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我凑上去一看,是奶奶的。电话通了,父亲抢了第一句话,说:“娘娘,我下班了。”至于剩下的对话,我也没听清楚,不过这已经我无所谓了。我得承认,父亲很孝顺,他每天都会打个电话给奶奶,奶奶一生病,父亲就会立刻回家。因为父亲老家那边一般都是由最小的孩子抚养父母,所以父亲经常为了奶奶而操碎心。而奶奶剩下的6个孩子,一年能去看望奶奶一次奶奶都会显得喜出望外。总觉得父亲太过孝顺。虽然这是对我的安慰,却越想越像在伤口上撒盐。父亲打完了电话,终于注意到我。依旧像我脑海里的那个老样子,和蔼可亲地对我说了一句:崽崽。但我却只是给了父亲一个坚强的微笑,毕竟这种情况,有时候也会发生。
这时父亲的电话响起,父亲看了一下电话,刹那间他走进了房间。我觉着这是个疑窦,便躲在房门口偷听。好像是有人向父亲借钱,但父亲似乎以我为由,说家里没钱,要搬家,还要供我上学,才避开了这件事。须臾间,父亲打完了电话,准备出来,我便回到沙发上看电视。
第二天,刚好是大年三十,我和父亲一起回家。在车上,我俩一声不吭,要理由也好说:不能影响驾驶员开车。虽然我没说话,可一个突如其来的电话促使父亲打破了这个理由,其实这类情况,有时候总会在这种情景中出现。电话开了免提,所以我也能听见对话。“喂,你是不是把电脑给了你三姐没给你二姐啊?”这个声音毫无疑问是奶奶的。 疑惑的父亲忍不住问道“是啊,那个电脑我不要了,三姐说要,我就给了她,二姐要干嘛?”“你二姐的女儿在上大学正好需要电脑,但没钱买,你为什么不给你二姐?”“她都没跟我说,三姐早就向我要了这部电脑。”“你就是傻,你为什么不问问你二姐啊,真是的。”电话挂了。我看了看父亲,他头涔涔的,给人一种悱恻的感觉。其实,我也觉得奶奶有点过了。在我的心中,早已不再是“没有奶奶哪有父亲”而是“没有父亲哪有奶奶”。我一直都知道,父亲不仅对奶奶好,都自家姐妹都很好。若有需求,父亲都会竭尽全力去帮助他们,但父亲从不对他们有什么要求。奶奶打来的电话没过多久,二姑姑的电话在意料中响起。父亲下意识地关掉了免提,把车停到马路旁,下车接电话。
话说完了,父亲挂了电话。老实说,他的哥哥姐姐打来的电话,自己主动挂掉,还是挺稀奇的。在这过后,父亲并未马上上车,而是点燃了根烟,用中指和食指夹起来,再慢慢地抽。有时候,我挺反对他抽烟的,他老说戒烟,却总是半途而废。他的借口是不得已不抽烟,我说这是无稽之谈。殊不知父亲抽的不是烟,而是伶俜。
抽完烟的父亲上了车,把车掉了个头,往回开,略显倥偬。我不知道这为什么,但总觉得父亲傻了。不一会儿,父亲又把车停到马路旁。我无意间转了个头,看到了个卖电脑的店铺。我恍然大悟,当我转回头时,父亲已经走到店里,买了个小电脑。车里的我看到不远处的父亲一颦一笑,张开双手,紧紧地抱住电脑,挺起了腰,眼睛不自觉的往下扫,看上去步履蹒跚,还一摇一摆。不知为何,父亲竟会如此吃力。父亲玉成此事,而我却不觉得这理所当然。此时我眼中的父亲向我完美诠释了:做十次好人,永远比不赢当一次过客。 回到家,外面虽不是暮霭沉沉,但残阳似血。父亲一如既往地一回到家连鞋都不换先看奶奶,顺便说了一句“二姐的电脑我买了一个,等我有空再送给她。”正在做饭的奶奶不知怎么回答,索性说了一句“那好了,可以了。” 年夜饭在七点开餐。可父亲接到了个电话,好像是他的领导要搞家庭聚餐,让我们年夜饭和其他几个家庭一起吃,顺便要谈下工作上的事。说白了,这就是一顿被谎言包装的应酬。优柔寡断的父亲到头来还是决定让我们去。在出行前,父亲走回了房间,好奇的我再一次决定躲在门口。父亲在柜子里找东西找了许久。我窥视了一下,发现父亲找了半天是在找钱。然后听到父亲在呢喃软语“一,二……七”,然后就没有了。在帘窥壁听的我似乎明白了些什么,觉着忐忑不安,不禁细细回想昨晚在父亲门口偷听到的事。我走到墙旁边,为了等父亲出来,我在这面墙上耗起了时间。发现七个月前的刻线再一次与我的头顶重合,便哀叹了一句:还没长高。在往下看看,比父亲十个月前的身高刻线要高半个头。
父亲一出来,我们就迅速出发去到了酒店。一进门,呈现在眼帘的觥筹交错,于我而言着实罕见,虽然有时候父亲也会让我去参加类似的聚餐,但我却十分反对。父亲打完了招呼,便给了七个与我年龄相仿的正值舞象之年的人红包。没猜错的话,每个人的红包是一百块。那些先生们请我们坐下,我们也没客气,只不过说好喝酒的人坐在饭桌一头,不喝酒的人坐在另一头,我却强烈要求坐在父亲的左边。先生们真会开玩笑,对父亲说:“老兄出手真阔气,你的儿子也像你一样是个喝酒的料。”此时的父亲与之前的我一样,露出了坚强的微笑。 父亲与一位先生在门外聊完了工作,就回来继续用餐。话是这样说,实际却是一直喝酒,一杯连着一杯。领导说喝,父亲就义不容辞。这样的应酬让父亲在短时间内就已有八分醉了,可我的父亲坚持着,还坚持着,仍旧坚持着。即使是眯着眼,不断地眨眼睛,双眉拧成疙瘩撑起抬头纹,双手靠在一起倚在桌上,头时不时摇晃再倒在双手上,也依然不肯罢休。父亲偶尔会向左倾斜,而我用我的右臂托着他。一分钟后,父亲的右手甩了一下,酒杯掉了,不过没坏,他慢慢地倒下去捡,而我搀扶这他,因为我感到他有点儿力不从心。捡到酒杯后,父亲洗盏更酌。我不记得后来过了多久年夜饭才结束,只是认识到永恒与刹那间隔着荒唐的“年夜饭”。 我陪着父亲趔趄的走着。这时一位先生过来对父亲说:“诶呀,你小孩那么高了啊,差不多比你高一个头了。”我比了比,确实是这样,但我知道,并不是我长高了,而是父亲变矮了。随后那位先生对奶奶说:“奶奶祝你身体健康啊,要知道你儿子的白头发比你还多哦。”说完便各回各家了。
好不容易回到了家,回想父亲在马桶前吐到睡着的场景,我便陪父亲一起进了厕所。幸亏这次没吐,我才得以把父亲带到床上。 父亲睡前,还骄傲地说了一句与以往颇有不同的话:不愧是我崽崽。而我心里想着:我的爸爸老了。 新年第一天到了,总是晚起的我如今却觉得家里就是灯火阑珊,这次我比父亲早起,这种情况真是寥寥无几,对我而言就是“有时候”。我看了看父亲,着实是“浓睡不消残酒”。我也没有打搅他,只是越看父亲,越是情不能自已。
过完年后,生活还是老样子,父亲有时候会回家看我们,我依然有时候见不着他,只不过在我心中我与父亲之间已不存在“有时候”,时至今日,我与父亲时间更多的也许是体谅。宿昔无知的我渐渐地发觉父亲并没有老,只是在归家的路上白了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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