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一艘邮轮,船员其实并不多。大部分的时间里面,水手是沉默的。如果你为了放弃自己而上船,很快就会知道这是多么愚蠢的决定。 草食动物的反刍是不由自主的,恋人的言语亦然。既然没有人跟你说话,既然大部分的时间你是一个人工作,一个人守候,你难免开始反刍自己
偌大的一艘邮轮,船员其实并不多。大部分的时间里面,水手是沉默的。如果你为了放弃自己而上船,很快就会知道这是多么愚蠢的决定。
草食动物的反刍是不由自主的,恋人的言语亦然。既然没有人跟你说话,既然大部分的时间你是一个人工作,一个人守候,你难免开始反刍自己的回忆。
你想起的未必都是很有意义的事,反而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客气应酬,例如他曾在某个早上和你打过招呼,于是你自己对着待洗的甲板说:你早。又或者你会想象各种各样的问题,假如你换了另一方式回答,后来的事情会不会有不一样的发展。比方说:你今天晚上去和朋友唱歌的时候,有没有想起我?你当时应该回答:没有,为什么你会这么问?结果,你并没有这么说,所以你现在一个人在船上。
久而久之,你分裂为二,开始习惯自己和自己说话。更准确地说,你变成了数不清的角色在数不清的处境之中,演出所有未曾发生的故事。而它们全部来自悔不当初的抉择,你只好不断地重新虚构那些无数的潜在可能。水面宽阔,一望无际,你却无穷内缩、进入自己的世界,反复咀嚼曾经发生过的对话与通信。
自己笑,自己悲,自己沉吟。偶尔有人呼喊你,偶尔有其他水手路过,见你喃喃自语,他却不会轻易把你当作傻子,因为他也可能明白。故此他笑得很大声:喂!你干嘛自己和自己说话!你是不是傻了。他知道他必须这么做,为了你好。因为他明白。
摘自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我执》
梁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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