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

发布时间: 2019-09-23 22:38:15 来源: 励志妙语 栏目: 故事 点击: 110

这是一条无名的短马路,在北京市区交通图上找不到它。马路左侧,一幢幢高楼比肩耸立;右侧,几乎完全被一座仓库的围墙占据。在围墙沿河畔转角处,有一间只能算做是房子的建筑。房盖是油毡纸的,窗上无玻璃,木条十字交叉钉着蓝塑料布。 那“房子”里住着一对儿外地来的

红烛

  这是一条无名的短马路,在北京市区交通图上找不到它。马路左侧,一幢幢高楼比肩耸立;右侧,几乎完全被一座仓库的围墙占据。在围墙沿河畔转角处,有一间只能算做是房子的建筑。房盖是油毡纸的,窗上无玻璃,木条十字交叉钉着蓝塑料布。

  那“房子”里住着一对儿外地来的乡下夫妻,他们在那里为北京人弹棉花,已在那儿住了五年了。

  他们有一个女儿,两岁。在乡下由他们的父母轮流抚养着。

  春节前,他们原本打算回乡下去与亲人们团圆的。活儿积压得多,就日夜突击地弹。最后一件被人满意地取走了,这一忙完,才想起今天是除夕呀!

  女人说:“你什么也别管了,该收拾的我收拾,快去买晚上的火车票,咱们得争取初一这时候到家是不?”男人带着一头一脸一身的棉絮,匆匆地出了门。

  他回来时,女人什么也没收拾,在床上酣睡着。那是一张旧单人床,加宽了一块板,用些砖垫着。这几天,女人感冒没有好,她的睡状,像个困极了的孩子。她的一只手臂垂在床下,一条腿也垂在床下。而且,脚蹬着地。仿佛那只脚在酣睡的情况下还使着劲儿似的。显然,男人刚一走,她就那样子扑在床上了……酣睡着的女人,两颊绯红,口水从她半张着的嘴角流在枕上。男人俯下头去,用自己的脸颊去贴女人的脸颊。女人还在发着低烧,并没被她男人的脸颊贴醒。她也和他一样,满头发满脸都是棉尘。这使她的头发和眉毛看上去像是灰白的。然而女人毕竟才26岁,又是少妇,女人味儿是棉尘所无法消减的……

  终于的,他忍不住双手捧着她的脸颊,用自己厚实的双唇严密地封闭住了他女人的嘴。女人一时喘不过气儿来,便醒了。她用手背抹了一下嘴角:“你真烦人!我怎么这么没出息呢?怎么什么也没收拾就睡过去了呢……”

  男人说:“今天,咱们……走不成了……”说得吞吞吐吐。

  女人这才将目光望向男人的脸,自己脸上的表情顿时起了变化。

  “你哭过?”

  “没……没有……”男人掩饰地将头扭向一旁。

  “你明明哭过!咱们今晚怎么走不成了?你把买票的钱丢了是不是?你倒说话呀!”女人急了。

  “没丢没丢!今天的票卖光了……”

  “你骗我!”女人的眼里也出现泪光了。三百多元对于他们是一笔大钱。女人没法儿不急。

  “没丢就是没丢嘛!哎,自打咱俩结婚,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呀?”男人赶紧掏出钱给女人看。

  女人放心了。但有家难回的失望使这年轻的乡下女人一时怔住了。

  “有明天的票……可我没买,明天都初一了,春节主要过的不就是三十和初一嘛。初二下午才到家,咱俩还不如不回去了……就在北京过春节吧!咱俩还没在北京过一次春节呢……”

  女人忽然双手捂脸哭了。一年十二个月,天天弹棉花,盼就盼回家过春节啊!这当女儿的女人太想她的爹娘了!这当母亲的女人太想她的女儿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想……但,她男人的话也有一定道理呀!

  男人走到她跟前,将她的头连同她的上身搂在怀里,以哄孩子那种语调说:“别哭哇!五年里,咱们不就是这一个春节没能及时赶回去么?听话别哭!再哭我可不高兴了!”

  女人不哭了以后,男人用半截铅笔在一页纸上写着什么。他将那页纸递给女人看。女人走到桌前,拿起铅笔划去几个姓名,添上几个姓名,更改了一些姓名后的数字……

  再以后,他们点了些钱,揣了那页纸,都顾不上换身衣服,双双赶往邮局。那时已经四点多了,他们怕邮局提前下班,很快地走。汇完了款,女人还想往家乡打长途电话。邮局工作人员此时已经往外拎邮包了。男人看了一眼电话,脸上显出为难的表情来。邮局人员说:“打吧打吧,有多少话只管说,我们等。”很少被这么和气这么友好地理解过,这话使夫妻俩心里暖烘烘的。

  再回到“家”里,夫妻俩就开始收拾。乡下人也保持着干干净净过春节的习惯!家是哪儿都收拾干净了,夫妻俩的脸,却快变成黑人的脸了。

  她说:“无论如何也得洗个澡。”

  他说:“对!咱们也享受一次,去桑拿!”

  于是妻子接着水管子里的凉水绞了把毛巾,马马虎虎地擦了擦自己的脸,也替丈夫擦了擦脸,就赶紧和丈夫出门了……

  当男人换上带去的一身崭新衣服走到外边时,他几乎不敢认自己的女人了———坐在长椅上望着自己的那个女人,真的是妻子么?她头发湿漉漉的,她脸儿红扑扑的,她整个人看上去水灵灵的。她的眼睛好明亮,仿佛她连眼睛也用香皂洗过了。他看着怦然心动……

  在回家路上,男人向女人坦白:其实除夕的列车票最好买了,但他太希望能和她在北京过一次春节了!尽管他也是那么地想家,想父母,想女儿……

  他问:“我是不是做得不对了呢?”她叹了口气,依偎着他,有心责备,又那么地不忍……

  一回到“家”里,天已经黑了。她翻出新褥单,新被罩,新枕套,一一换上。于是他们在北京这个寒酸简陋根本没个家样的“家”,竟也渐渐充满了家的温馨……

  五年多的日子里一直以蜡烛照明,一只破箱盖上的蜡烛快燃尽了。男人想起了什么,伸手从房顶吊着的小篮子里取出了一个报纸包儿。打开来,是一对红烛———比较粗的一对红烛,他有次花五元钱买的。为着这一天,他其实早就在预谋了。

  女人说:“两支都点上吧。”他就将两支红烛并列着点上了。

  在两支烛光的交相辉映之下,在喝了几口酒以后,女人的脸越发显得娇俏了……

  当中央电视台的春节联欢晚会开始在电视里播映时,这一个男人和这一个女人早早地睡下了。他们不看晚会,因为他们没有电视。

  没音乐,没相声,没歌曲,没广告介绍,没名人与主持人或名人与名人的侃侃而谈,在寂静之中,在人类已燃用了几千年之久的蜡烛的光耀之下,只闻一个男人对他的女人的昵语,以及她的唇贴着他的耳对他说的话……

  在北京,在这间半合法半不合法的小“房子”里,在静悄悄的氛围之中,在吻合着的烛的光环的照耀之下,那男人和那女人的爱,是他们自己为自己举行的庆典,是他们除夕夜至高的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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