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儿,俺没给你买楼……你不后悔?”夜安静下来,挂在玻璃窗上的圆月像一个鹅蛋黄,大刘摸着黑轻轻问了句。 六月的乡村,白昼很闷热。晚上哑巴畜进了圈,大人孩子吃了饭,虚掩着门开始上炕歇息了,枕着荷塘里此起彼伏的蛙鸣进入梦中。 “睡吧,大刘。媒人来家提亲时
“纯儿,俺没给你买楼……你不后悔?”夜安静下来,挂在玻璃窗上的圆月像一个鹅蛋黄,大刘摸着黑轻轻问了句。
六月的乡村,白昼很闷热。晚上哑巴畜进了圈,大人孩子吃了饭,虚掩着门开始上炕歇息了,枕着荷塘里此起彼伏的蛙鸣进入梦中。
“睡吧,大刘。媒人来家提亲时,俺妈说过要楼,可嫁人的是我。”
大刘仰躺着,叹息了声:纯儿,明个你妈……不,咱妈婚礼上不会摔盆子?
我伸胳膊搂住了大刘宽宽的胸脯:放心,一切有我呢。
乡村习俗是要讲究的,婆婆在我和大刘定亲那日,当着媒人吴姨与妈的面把四沓人民币码在炕上,“呐,亲家,俺们老刘家小门小户,仗着你闺女有眼珠子看上俺大刘,这四万就做彩礼了。多了不是拿不出,纯子嫁过来是过日子,我同老头子就大刘一个儿子,这刚翻修的房子就花了十六万,你瞅瞅,楼里该有地的洗澡间,暖气俺也不缺。你们楞要楼,我,只能给你首付,但是……你考虑下做老人的,你也是当妈的。
碍着面子,妈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我示意妈别说。大刘站在地上闷头不语,我也不想为难他。
其实,我喜欢乡下的生活。
定亲后,妈追问我好多次。“纯子,屯子里小菊,杨洋她们嫁的风光,人家公婆给买的楼,三金,你想好了?”
“妈,我嫁的是大刘,只要他待我好,勤劳肯干,不愁没有钱花,再说,我们在城里租房子不也一样吗?乡下这新房也宽敞,隔三差五回来住住,看看你和爸,挺好的”
“唉!我是不舒服,街坊邻居怎么看我?嫁闺女,眼下时兴要楼,你不要,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现在你要星星,你婆婆连月亮也能给。”
“行了,妈。你不是希望纯子过得幸福吗?大刘对我好来着。”
妈摸了把脸,“看到了,他给你洗内衣内裤,没结婚前哪个不会装,就怕娶你回家后露出狐狸尾巴。”
我用纸巾给妈擦了泪,“妈,这要看纯儿的命了,不是我落后了,我和大刘一心一意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不管你了,女大不中留,”妈埋怨道。
大刘是一家中韩合资企业的电工,一个月四千工资,没有五险一金。我在他们公司附近租了一间房子开了小小的服装店。生意不景气,混个饭吃而已。
大刘原先在公司宿舍住,和我认识恋爱后就搬到服装店我的床上了。
我给大刘领回家,妈爸气的翻眼球,妈的设想,要我嫁个城里人,条件必须好,有车有楼的。一听大刘住在距离我们不足三十里的山沟沟,妈立即扭着大屁股串门去了,爸老实巴交说了不算,嘿嘿陪着笑脸说:大刘,纯子她妈就那样,别往心里去啊!
大刘有主心骨,知道我飞不了。
妈转了一圈后,又回来了。在厨房炒菜,喊爸打下手,杀了大骨鸡,把吴姨叫来喝酒,隔着虚掩的门,听到哔哔啵啵的火苗舔锅底声,爸冷丁的一席话:你别扭啥?快当外婆了……
当啷,刀叉子落地了。
妈再也没阻拦我们在一起,就是一件事放不下,如一根鱼刺卡在嗓子眼,我没有楼。
饭桌上,妈最爱叨磨的是:你不要楼,可别后悔。不是妈没提醒你。
现代的年轻人太开放了,我和你爸结婚那黑才到一块的。这可好,六月鲜,不等结婚,孩子也有了,丢人不?
我不接茬。
凌晨三点,大刘就醒了。“纯子,婚纱三套,满意不?不行,咱再租一套。一辈子就这一次,怎么也得像模像样。”
“三套就可以了,叮嘱咱妈,我进门开口钱别少了,俺妈注重脸面。伴娘伴郎都有小红包的,我的新鞋,包裹,新家具里都要塞钱。楼房俺不要,面子上的事儿,你盯紧了。”
“嗯,纯子,我一会去那屋跟爸妈言语下。哎!你妈中午不能翻桌子?”
“嘿嘿,大刘。俺妈翻桌子,你冲她鼻子质问,有能耐将你闺女领回去,等着别人给她肚子里的孩子做爸。”
“呀!纯子。你你……真是女大外向。”大刘附身压了上来,嘴唇在我脸上游弋,好几天忙于婚事准备,忘了床上这点事,歇息了一宿后,来了精神,我也周身燥热,迎合着他,在炕上吞云吐雾。
四点光景,婆婆在敲窗,“起来了吗?大刘赶紧拾掇拾掇,吃了饺子去城里婚纱店。礼仪这边也安排妥了,七点就来了,我包了羊肉饺子,你俩吃点,有讲究,结婚这早儿吃羊肉饺子,小日子要啥有啥。”
“你吵吵把火,让他们睡会呗!”是公公的声音,接着,老俩口回屋了。
下地,往铜盆倒水洗了脸,又给大刘舀来水,简单梳洗后,在婆婆那炕吃了几个饺子,吴姨就旋风似的卷了进来,她家就在大刘家不远,是大刘叔辈姨姨,管婆婆叫姐。吴姨给我们保媒,看在我同她家青杏高中同学的份上。我那时经常来吴姨家玩,青杏也没考上大学,在开发区一家服装厂上班,知道我和大刘好上了,才求她妈出面提亲的。乡村规矩,谁个闺女后生娶亲嫁女必须有媒人。
吴姨这进了房间,扫了我一眼,“纯子,伴娘是青杏,你们那给伴娘的红包不要小家子气啊?”
“吴姨,纯子她妈有数,你就少磨叽了”
“呦呵,外甥,媳妇还没娶进家门就让我上南墙了?”
“呵呵,瞧妹妹说的,不是俺向着纯子,亲家母咋的也是吃六十年高粱米饭过来的,乡村这点事儿她会一猫两头——二虎,啥不知道吗?”婆婆的话更刺耳,我撂下筷子。
“吴姨,刘姨,我们那边有安排的。大刘,咱动身吧”
大刘气嘟嘟的扔了碗筷,朝外走。
“哎哎哎!大刘,录像的在哪等你?记得啊!婚车绕着咱屯子走一圈,我要叫村长王大力看看,我儿子蔫头耷脑的娶个凤凰回来,俺也没要楼,哈哈!气死他个鳖肚子!”
“妈!你少说几句,谁也不能当你是哑巴!”
我拽了大刘的手,朝院子里走。
“这个兔崽子,属麻雀的,反正,我高兴!”
婆婆嘎嘎嘎的笑声,像大刘家院内的几只鸭子叫唤。
婚车过来时,日上三竿了。幸亏都安置差不多了,早晨从大刘家走的,也没和妈招呼。去了电话,妈的嗓音沙哑,“纯子,结婚这天不许掉泪,不喜庆。”
“妈,给新郎开口费别抠门抖擞的,婆婆那人你清楚的,要想和和气气把婚事办了,两方将就着,我……这是我一生头等大事。”哽咽了,眼睛起了雾。
“纯子,妈不让你下不来台,楼也没有,妈没计较……”电话挂了,我转身上车,泪落在车里。
很顺利,婚纱礼服穿好,录像师给拍了n张,又去海边猛拍了一顿。
车先把我送回妈妈这,大刘回去了。大刘临走时小声问了我:妈中午不会掀桌子吧?
我故意大声对着妈说:妈是世上最通情达理的人了,俺妈有素质咋干那不体面的事儿?
妈的眼睛肿胀着,勉强挤出一丝笑,“大刘啊!纯子离开妈,就交给你了,她幸福还是遭罪也是她的命,这楼眼前不买,以后要买,我可没钱。”
“妈,俺不冲你要。”
大刘走了后,青杏给我整理嫁妆,四铺四盖,面儿都是绸缎子,乡下规矩。妈将封好的红包压在我的衣服包里,被里。伴娘的红包要当着吴姨和公婆的面儿给。
妈起的也早,里屋柜上摆着四帘小元宝似的饺子,邻居的几个嫂子婶娘陪着妈忙乎我上车前的事宜。爸背着手出去了,爸的背有些弯了。我是他们唯一的孩子,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妈嘟囔了句,到了婆婆家,别睡到日头照腚,早起做饭,不落话柄说咱老张家教育的闺女没教养,不起来做饭,让婆婆做给她吃。
旁边的婶子插话:“我说妹子啊,如今的媳妇谁个还起来做饭?俺家二圣媳妇进了门都五年了,没做过一顿饭我吃,还天了,媳妇是婆婆,婆婆是媳妇喽。纯子啊,别听你妈得得,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再说了,没有媳妇你不照旧吃饭吗?是吧?纯子不要楼,啧啧,当真便宜那老刘家了。俺二圣子媳妇第一次来俺家,直奔主题,给不给买楼?不给立马拍拍屁股走人。俺家儿子就是稀罕她,吭嗤白脸说,妈,你和爹要是不给楼,俺打一辈子光棍,不娶了。话都说死了,你不给行吗?
我一句也听不进去了,妈折到西间关了门,好久不出来,青杏说:“去劝劝你妈,嫁闺女不是娶媳妇,吹吹打打热热闹闹的,在这家生活了二十多年,突然走了,晃你妈一跟斗。”
妈果真在那哭,受了极大的委屈样的,哭的肩膀一耸一耸的,我抱紧了妈:“别难受了,我又不是不回来了。隔得也近,随时都可以回来看你和爸。”我用袖子给妈擦眼泪,“好了,妈,你开开心心的,不然,我的心也不是滋味。俺离开你,去他家,等待俺的不定是什么?虽然大刘对俺不错,可……他妈,你不是没领教过……”
“好,妈不哭了。婆婆刁歪,你就少回家两趟,实在不行回来直接到妈这儿。你那屋子的东西,我不动。”
“嗯,外面有汽笛声,大刘他们来了。妈,去洗洗脸,别让屯子里的人和大刘那边的人笑话。”
青杏说,“纯子,大刘叫妈不响亮不给开门啊!小文,豆豆,你俩着慌插死门,那谁,大姨啊,你可沉得住气哈,这节骨眼上,俺们得闹腾闹腾你家女婿。”
八两迎亲轿车,妈请来了七大姑八大姨送亲队伍。怕女方人去的少,被取笑。面子上的事儿,妈很在意。
大刘一身蓝色西服,红领带白衬衫,手里捧着一束鲜艳的玫瑰,在伴郎和其他人的簇拥下,进了院子,停在门口,有人怂恿他:快喊妈,喊妈才能开门呢。
青杏说,叫的大声点,否则不给开门。
“……妈,开开门,我要娶纯子回家”
“不清晰,重来。”青杏说。
伴郎说了句:“青杏美女,再不开门,俺们走了啊!别后悔。”
“切,谁怕谁啊?俺就不信你们走人,放着纯子这秀气的女子不要?”
“妈——开门,俺抱着纯子上车,俺现在没给她买楼,可俺答应您和爸,给纯子一个温暖幸福的家,因为纯子是好女孩,我愿意给她一生的爱……”
房间里鸦雀无声,候在门外的大刘,也是泪湿眼眶。
手里的玫瑰花在阳光的照耀下分外刺眼。
门吱嘎被妈打开,在我忧郁的眼神中,大刘朝妈鞠了一躬,走到我面前,单膝跪下:“纯子,嫁给我,我会一生一世好好呵护你,爱你。”
我起身搀起大刘,拉着他双双给妈和回屋来的爸跪了下来:“爸妈,纯儿没有找个大富大贵的家嫁过去,可纯儿相信缘分。我和大刘现在是不富有,我们在一起真的很开心。你们辛辛苦苦把我养大,不就寻思着我能幸福,找个孝顺的女婿同我一块给爸妈尽孝吗?楼房就那么重要?”
临走前,容我和大刘给爸妈叩三个头,俺记住了父母的恩情,即便是穷日子,一碗粥也端给你俩吃……
“妹子,就痛快让闺女上车吧,这情景,在屯子里嫁闺女还是第一回。看得我揪心……”
“是啊,三所他大嫂,你紧忙拉起两孩子,高兴地把他们送过去。”
在场的人七嘴八舌,妈扶起我和大刘,我们紧紧拥抱了爸妈。
我也不想流泪,今天我结婚。
上了车,爸妈在第二辆车。
一路上大刘挽着我的胳膊,不松开。感受着他传递给我的温度,心踏实了很多。离开屯子时,泪水模糊了眼睛。大刘替我擦泪,“别哭了,有我在。”
这一句话就足够了,足够了……
刚拐入大刘屯子,远远的就发现很多人站在道旁欣赏西洋景似的,人群里闪出一个人,是大刘的二叔,他拦住车头,叮嘱大刘八两迎亲车绕屯子一圈,音乐放到最高分贝。
“大刘记着在村长家门口多待会,就要他看看,鼻涕鬼的儿子娶媳妇了,还是漂亮的闺女,没要楼。他头些年咋埋汰你爸你妈的,你心明镜的。”
“好好好,二叔,俺记住了。”大刘不耐烦的说。
二叔不放心又给司机递了一盒阿诗玛,关照了几句。都是从城里雇来的,揣了赏金脚底抹油走人,谁在乎这屯子里疙疙瘩瘩的破事?
八辆车果然绕了屯子一圈,在村长王大力家门口,停顿了十分钟,大刘二叔叫人用竹竿挑着两挂大鞭噼里啪啦燃放了。
王大力的老婆胖冬瓜将脑壳抻在窗外,撒母了一会,咣当,摔上窗。
始终没见王大力的人影。
大刘的二叔,脖颈刺棱大声拉语:“操!,有能耐也让你儿子娶媳妇不要楼啊?也就生个吃软饭的主儿,住着丈母娘家的房子,倒插门,啊呸!丢八辈人!嘚瑟个逑!”
我捅了大刘一下:叫二叔别没事捅蚂蜂窝,回家吧。乡亲们都等着呢。
大刘下了车,将二叔扯进车里。二叔嘴巴还骂骂咧咧。
车蜗牛一样停在大刘家门口,早有人候在那,新媳妇下车的金砖铺在地上,婆婆还没出现,我的新鞋必须是婆婆给穿,象征着一辈留一辈儿。
大刘的二叔见嫂子磨叽,嘟噜了句:又想找事,我去看看!
不多时,婆婆穿着一身红旗袍扭打扭打出来了。
大刘给我拉开车门,婆婆阴阳怪气地说:大刘哇,今儿大喜的日子,俺丑话也说在你们跟前,这楼是纯子红嘴白牙说不要的,往后再要,俺一毛钱不拿。”
“妈——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换鞋吧!”
没上炕就来个下马威,我忍着,不搭讪。那么多双眼珠子盯着我。
换了鞋,婆婆小西北风刮着一溜烟回屋了,青杏和豆豆她们替我掀着婚纱下摆,随着结婚进行曲慢慢朝新房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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