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县委副书记羊为民走进房间时,省纪委书记郑有才正拿着一张纸条在看。羊为民瞟了一眼,那是一张白色的信纸。 郑书记见羊为民来了,把手里的纸条折好,放进口袋里,说:“老羊,你来得正好,向你打听一个人。你认识于塘镇刘家村刘更强吗?这个人可不可信?” “刘家村
一
县委副书记羊为民走进房间时,省纪委书记郑有才正拿着一张纸条在看。羊为民瞟了一眼,那是一张白色的信纸。
郑书记见羊为民来了,把手里的纸条折好,放进口袋里,说:“老羊,你来得正好,向你打听一个人。你认识于塘镇刘家村刘更强吗?这个人可不可信?”
“刘家村刘更强……”羊为民偷偷扫了郑书记几眼,“这个人……怎么说呢?咳咳咳……”
郑书记关心地说:“怎么?感冒了?”
羊为民说:“没事,昨晚开会受了点凉。”说完,拿起一个一次性杯子到饮水机上接水。
郑书记望着接水的羊为民:“看来你不太熟悉刘更强。”
郑书记问起刘更强干什么?刚才他看的纸条……莫非是举报信?刘家村,刘更强,举报信,羊为民把这几个词联系起来,惊出一身冷汗:只怕是刘更强举报田志红。他把接满水的杯子又放到桌子上,试探地问:“您问刘更强,是因为刚才那纸条……”
郑书记说:“这纸条真是及时雨啊!”
看来我猜得没错,羊为民想。他装着努力思索的样子:“郑书记,听说刘更强是个玩世不恭的人,他的话不可信。”
“是这样?”郑书记皱了皱眉,“反正纸条上写得不太清楚,我方便时去一趟刘家村,当面向他请教。”
啊,郑书记要去刘家村!羊为民不敢再试探,小心翼翼地说:“郑书记正直无私,是我们学习的榜样。县里的事又要您操心了,您千万要注意身体啊!对了,郑书记,经管局正在开会,想请您去作指示。”
郑书记站起身,捶了捶头,说:“这几天头又痛了。唉,不知怎么回事,几十年了,看了不少医生,吃了不少药,这头痛的毛病就是好不了。不说这些了,走,开会去。”
二
换届年,县里四大班子和各部门的主要领导重新洗牌。经管局的老局长功成身退,进了县政协,局长这个宝座就成了一些人眼中的“肥肉”。当然,大部分人只能眼馋,真正有机会“吃进嘴”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经管局的副局长钱晓阳,一个是于塘镇的党委书记田志红。钱晓阳是硕士研究生,人又年轻,在经管局当了三年副局长,现在局长要走,他转正是顺理成章的事。田志红也有自己的优势。虽然他只是个中专生,但他有经验,有资历,而且已做满一届镇党委书记,去年还被评为县里的“明星镇党委书记”。这两个人旗鼓相当,他们背后的靠山也是半斤八两。钱晓阳深得县长赏识,田志红则是羊为民跟前的红人。
县里换届,也有些使手段、走后门的人。送几条烟,送个红包,这也不算什么新闻,只要窗户纸不捅破,自然是各有所得,皆大欢喜。可今年不知是谁吃饱饭没事做,告状告到了省政府,把省纪委郑书记引到县里来“调研”了。
田志红今年刚好五十三岁,五短身材,理着个平头,走路腰板挺得笔直,把啤酒肚挺得像里面有个怀了十月的娃娃。他在村里工作了十几年,又在乡里工作了十几年,大前年好不容易坐上了镇党委书记这把交椅,眼看快到退休年龄了,还想往高处爬爬,去县里过一回官瘾。也是应了“讨米讨得久,总会碰席酒”这句老话,今年碰上经管局换局长,又傍上了羊为民这棵大树,还听说羊副书记这次要变成羊书记,有了这些有利条件,经管局长这个宝座,他自然是志在必得。
虽然田志红有信心,也有很好的“自然条件”,但他还是不敢大意,偷偷送了羊为民一个三万元的红包,其他一些关键人物该送的也送了。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刘更强把举报信送到了来县里“调研”的省纪委郑书记手里,他就急得要吐血了。
这个消息是羊为民记告诉他的。
羊为民那天请郑书记去经管局开会,无意中得知刘更强给郑书记送了举报信,郑书记还准备亲自到刘家村找刘更强。这事非同小可,不但关系到田志红能否当上局长,还关系到他能否由副转正。他马上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田志红,要他务必想办法摆平此事。
田志红听说刘更强举报他就心急是有原因的。
这事和刘家村有关。
刘家村坐落在清水河边,是一个小村,只有一百多户人家,分成六个村民小组。
刘家村村子不大,却是县里有名的贫困村。既然贫困,就要帮扶,刚当上镇党委书记的田志红想要政绩,就亲自做了刘家村的扶贫队长。那天,田志红在刘家村实地考察,苦思脱贫之策。村长刘麻子说:“田书记,您看我们村没特产,没资源,只有石山和一些沙田。”
刘麻子这是唱苦。刘家村的山表面是土下面是石头倒也不假,田却有两百多亩,他说的沙田是清水河边那二十几亩河滩改造的田。这些沙田种水稻,只是灌溉麻烦一点,产量却比其它田还高。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田志红忽然想到了一个快速脱贫之法。这些年市里、县里大兴土木,到处搞开发。建高楼,修路,需要大量的河沙和石子。流经县域的清水河早已被挖沙船挖得只剩下泥巴和水了,石子则全部是外地拉来的。刘家村那二十几亩沙田,只有表面是泥巴,底下全是河沙。而石山,刘家村从来都不缺。
田志红想,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在田里挖沙比在河里挖沙肯定要快,开采石头也是轻而易举的事,真是抱着金饭碗讨饭啊!
田书记开了口,刘麻子一拍大腿:“哎呀,我怎么没想到这点,还是田书记有水平!”
田志红把这事向羊为民汇报了一下,羊为民说:“在农田里挖沙,这怎么行?开采石头,你经过环境部门评估了吗?”
田志红说:“那沙田根本就没有耕种,一直荒着呢。那山都是些石头,草都不长。这事,还不是您一句话!”
这田志红是睁着眼睛说瞎话,糊弄羊副书记呢。
羊为民说:“哦,这样啊,只要不捅娄子,只要能搞好经济,你就大胆地干。不过,为了便于管理,我建议采石挖沙这些活最好承包给一个人。狗头这人脑瓜子活,又有这方面的经验,是最好的人选。”
狗头是谁?羊为民的小舅子。田志红自然明白羊为民这个“建议”的深意,他心里骂着“狗日的”,嘴里却说:“行,我就照您的指示办!”
听说要在田里挖沙,要在山上采石,刘家村的人欢欣鼓舞。但也有唱反调的,刘更强就是其中之一。
刘更强是刘家村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五十来岁年纪,留长发,蓄胡子,瘦得像只猴子。他的父亲是地主。由于这个原因,他小时候生活不错,也读了点书;也由于这个原因,他父亲被打倒,他从此被人看不起,变得玩世不恭。
刘更强虽然玩世不恭,却有一个祖传的治头痛的偏方。因为这个偏方,他为很多人解除了痛苦;也因为这个偏方,本地人竟容忍了他的玩世不恭。
田志红要带领大家在田里挖沙,在山上采石,刘更强阴阳怪气地说:“真是崽卖爷田不心疼啊!当初改造这些沙田,挑断了多少扁担,跑烂了多少草鞋!你随便放个屁,就轻而易举地把田挖了,然后拍拍屁股走人,我们的子孙后代喝西北风去?你把山挖了,把环境破坏了,我们刘家村的人钻裤裆去?”
不过,他这句话没有他的偏方灵,田志红不理他,刘家村的人也只当是耳边风。这不能怪田志红,也不能怪刘家村的人,只能怪钱。
于是,村里补了那些沙田的主人一些钱后,几台机器开来了,揭开了河边那些沙田表面的泥巴,铲掉了石山表面的花花草草。
机器轰鸣,尘土飞扬,一车车河沙,一车车石头,源源不断运向村外。
两年后,刘家村的村民果然脱了贫,个个砌了新房。田志红也因此成了县里的“明星”。
只不过,刘家村那二十几亩沙田转眼变成了大大小小的坑,像一张张饥饿的大嘴。村后那座原本花花绿绿的山,也被挖得面目全非,像颗被剥了皮削了顶的人头。
沙子再多,也有挖完的一天;山再高,也有铲平的一天。很快,沙子没了,村后那座山也不见了“头”。
田志红大手一挥,机器向另一座山开去。至于挖沙形成的大坑,田志红说:“放水养鱼!”
刘更强又跳出来鬼叫:“哟哟,人心不足蛇吞象啊!毁了一座山二十多亩田,你还不满足?你还放水养鱼!没有了沙田的保护,只怕大水一来,刘家村所有的田和房子都会遭殃。你这样瞎搞,就不怕下雨遭雷打!”
他这话自然又成了一个屁。
刘更强还不解气:“你们欺上瞒下,私自把采石挖沙承包给狗头,这中间有多少见不得光的事?你们吃了多少冤枉钱?总有一天,会吃了桐油呕酸气!”
这话有点过份,田志红听了,气得拍桌子:“我们尽职尽责为老百姓办实事,你在那里放狗屁!这还了得!再乱放屁,关你几天!”
刘更强却并不示弱,扬言:“老子哪天到县里去告你们!”
田志红满不在乎:“告吧,只要你有时间,你就去告!我是羊书记的人,有羊书记罩着,我怕你告?”
田志红不再理会刘更强,到县经管局申请了“一事一议”经费,绕着那个挖沙形成的大坑修了一条大堤,在坑里灌了水,包给人养起了鱼。
大堤竣工的时候,经管局派副局长钱晓阳来验收。刘更强还不死心,把钱晓阳拉到一边,叽叽呱呱说了一大堆。钱晓阳面带微笑听着,等刘更强说完,刚想表态,远远看到田志红过来了,忙迎了过去。
这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又是一年过去了,刘家村采石的机器依然轰鸣,挖沙挖成的大水塘里也鱼虾成群。
可是,在换届的敏感时期,刘更强忽然跳了出来,给省纪委郑书记写举报信。举报什么?肯定是刘家村的事。这还不要了田志红的小命?
三
进入梅雨季节,雨就开始肆虐。一连十几天,天像漏了个洞,“哗啦啦”的雨声就没有停过。清水河的水一个劲地往上涨,有些河岸被雨水一泡,再被河水一冲,就塌掉一大块。河水却一点也不讲情面,继续“啃”着河岸,好像非要把河堤“啃掉”才肯罢休。
这种天气,虽然是上午,刘家村的人也都窝在家里,看电视的看电视,打牌的打牌。
村外忽然传来一声喊叫:“大家快来看,谁家两头猪在禾场坪打架!”
村里人听到喊声,纷纷跑了出来。男人和女人是担心自家的猪“越狱”了,小孩子则是出来看热闹。
大家跑到禾场坪一看,哪有么子猪,只有一黄一白两只狗屁股对着屁股在屋檐下干羞事。男人们都咧开嘴笑,妇女们却羞红了脸,骂声一片:“要死啊!”“缺德鬼!”“短命鬼!”
要死的缺德鬼不是别人,正是刘更强。他没事人似的,指着不远处的大水塘说:“我是要你们出来看大水的。你们看,清水河的水快上岸了,如果河水和大水塘的水连成一片,你们还有心情打牌吗?哭都没眼泪!”
大家都翘首望向清水河,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一辆小车驶到了禾场坪,“吱”的一声停了下来。
田志红左腋下夹着个黑色公文包从车上走下来,扬起右手捋了捋短发,又提起脚甩了甩皮鞋上的泥水,然后冲大家招呼:“都在看么子热闹?”
书记来了,那些男人和女人有的谄笑,有的傻笑,有的恭敬地打着招呼。
刘更强说:“看狗公狗婆打架。”
田志红见了刘更强,内心恨得要死,脸上却漾着笑:“老刘真有眼福啊!我正要找你,走走走,去你家商量个事。”
田志红说完,不等刘更强回话,搂着他的肩膀就走。
今天下雨,太阳也不可能从西边出来,田志红这样热情,只怕不是么子好事!刘更强心里打起了鼓。
到了刘更强家,不等落座,田志红就急不可待地说:“老刘,这次换届,镇里想让你做刘家村的村长。”
这太意外了,刘更强怎么也没想到村长这个官帽会戴到自己头上,竟有点惊慌失措了:“什……什么?让我做……做村长?”
“是的!”田志红肯定地说。
“我这人没本事,又吊儿郎当,领导会让我当村长?嘿嘿,田书记逗我玩的吧!”
“乱弹琴,这不是开玩笑,是镇里的决定!”
“那……你们不怕我唱反调?”
“那什么那!你当了村长,就要懂得领会上级的意思,要听上级的话,要一心一意为村民办事!尤其不能捅娄子!”
“为村民办事我会啊!首先我要把那二十多亩沙田恢复原样,然后停止采石,再在石头堆里种树。不过嘛,你最好让我做镇长。”刘更强又恢复了玩世不恭的样子。
“石头堆里种树?你……好,好,我今天来也就是为了此事。”田志红一脸严肃。
“哟,浪子回头啊!”
“别扯淡,把水塘恢复成农田,谈何容易!在石头堆里种树,更不可能!”
“那……你不是耍我嘛!”
“你这人不懂得感恩!你想想看,你们刘家村的人钱也赚了,房子也砌了,你还和我唱反调,不是忘恩负义吗?”
“你那叫恩吗?你留下一个大水塘,就是个定时炸弹,象现在下这么大的雨,那个堤随时会垮。那个堤垮了,河水和塘水就会连成一片,整个村的农田、房屋都有被毁的危险。你把山挖得乱七八糟,我们水果也没得吃,蔬菜也没得吃,连麻雀都看不到一只了,真的要跪着感谢你!”
田志红有点急了,眼珠子转了转,说:“你说得也有道理。不过,现在最主要的是换届的事,等新一届领导班子形成,我最先处理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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