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生和广原自小是同学,又是好朋友,还是一个村的。 两个人都是村里的小包工头。庆生家里开着农家乐,十几年了,挣了百十万元,算是村里的有钱人,可他在城里没有人缘关系,包不来工程。广原有几个亲戚在城里当着单位的头,门路多,他能包来工程,但他手头没钱。那时间
庆生和广原自小是同学,又是好朋友,还是一个村的。
两个人都是村里的小包工头。庆生家里开着农家乐,十几年了,挣了百十万元,算是村里的有钱人,可他在城里没有人缘关系,包不来工程。广原有几个亲戚在城里当着单位的头,门路多,他能包来工程,但他手头没钱。那时间的潜规则是,谁包到工程,谁就先垫付工程款,等竣工后,再和工程发包单位总结算。这样,庆生和广原谁也无法单干,就只能合作,优势互补,共同发财。
庆生说:“广原哥,咱合作几年了,尽是些小打小闹。你能不能找个得劲的亲戚,给咱包个大的,咱俩猛发一下?”
广原说:“兄弟,我早就这么想着,只是,这关系虽然要紧,但遇上了能下大注的,就把工程抢走了,我也是干瞪眼。”
庆生说:“那咱也下大注,搞它一个大的来。”
广原说:“那咱俩说好,你拿出五十万来,我去操作,搞个大的。”
庆生就拿了五十万,广原真就包了一个大些的工程,给废水处理站修建排水渠道,造价匡算六百万,要求年底前竣工。清明节刚过,离年底尚早,时间充裕。庆生和广原很高兴,招了民工,租了两台挖掘机,与方方面面都协议好,民工的工资、机械租用费、所需各种材料等等,一律赊欠,等工程结束后一并支付,就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
两人运气好,遇上了干旱年,雨水少,没干扰,工程进度快,转眼到了年底,工程便圆满结束了。但就在与发包单位总结算这件事上卡了壳。庆生隐隐觉得,还需要做些什么工作,才能要来工程款。广原贼精,对庆生说:“兄弟,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不给掌管财务的打点,工程款就会有年没日子地拖着,白花花的银子,咱就拿不到手。”
庆生说:“我不是拿了五十万了吗?”
广原说:“你咋是个死脑筋,没听懂我刚才说的话吗?早先的,是给阎王的,现今还要打扮那些小鬼。”
庆生叹了一口气,说:“那你打问一下,还得多少?”
广原迟迟没打问清楚,各方就来讨账了,机械租用费、各种材料款都是公司的,可以拖,却是民工的工资,大家都来闹腾,说是眼看就要过年了,工程款啥时间能要来,那是你们的事,先把我们的工资付了,我们要回家过年,全家老小都等着哩。庆生就催广原,快点把事情了结了,人也就轻松了。又过了几天,庆生说,他跟掌管财务的私下里说好了,拿二十万,就给他们付款。庆生就给广原说,钱我拿,但还是老规矩,费用平摊,红利平分。
广原就生气了,说:“你这不是废话吗,哪次合作不是这样的?”
庆生说:“这次我先拿出了七十万,数字不小,和往常不一样。”
庆生虽如此说,但还是慷慨地拿了钱,交给广原,全权让他操作。夜里,广原买了酒和烧鸡,对庆生说,先庆祝一下,明天他去把事情办了,就一起回家,美美地过个好年。庆生高兴,就和广原连连碰杯,一时就大醉了。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被前来讨要工资的民工吵醒。
庆生说:“大家甭急,我那个搭档今儿天就能要来工程款,要来马上就给大家发。”民工们不走,说就和他一起等。可是,等了老久,总不见广原回来,就打他的手机,却是关机。心想,怕是他的手机没电了,就耐着性子继续等,直到天黑依旧不见广原的人影。
三天后,庆生才从发包单位财务部门得知,六百万元工程款,按照广原提供的账户,已经支付。又跑到银行去查那账户,说是款已经转走了。庆生反复想:自己和广原同乡同学,又是好朋友,合伙发财,他不至于见利忘义,携款逃了吧?
后来,过了好长时间,庆生才相信,自己不愿意相信的事情真的就发生了。
讨债的公司一个劲向他催要机械租用费、各种材料款;更要命的是,民工们围了他,讨要工资。年底了,劳动监管部门严令不准拖欠农民工资,已经开始大检查,逮住典型的,罚款不算,还得送交司法机关严肃处理。庆生被逼得火烧眉毛,只好拿出自家最后的积蓄,还向亲戚朋友借了一些,给民工发了工资,这才打发走了民工。至于其他欠款,就都成了他的债务,知道了内情的债主们,念他也是受害者,就与他签订了分期偿还债务的协议,放了他一码。
这个春节,庆生是在爹妈老婆的一片埋怨之声中过的,那种痛苦,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后,广原再也没有回过村子。庆生去问广原的爹妈老婆,都在痛骂广原,说这个畜生为了钱,撇了朋友,连家都不要了!庆生四处打听,一直没有广原的消息。
熟人都给庆生说,让他去给公安报案,让公安帮他找广原。庆生就去了公安,报了案。公安受理了,把案情、广原的信息发在了网上。可是,好多年过去了,还是没有结果。
庆生不再包工程,就老老实实地开他的农家乐,全家人节衣缩食,给债主们还账。有人对他说:你也太老实,现在欠钱不还的人多了去了,你就别还,看债主能把你吃了!
庆生回答说:“自古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没得说!我开着农家乐,有偿还能力,干嘛要叫人戳我的脊梁骨?”
两年后,一个在新疆打工的邻村远房亲戚回家过年时,说广原在新疆叶城包着工程,半年前他在他那里干过活,他认识广原,广原不认识他。过完年,庆生就去了新疆,在叶城见到了广原,是在监狱里。原来,广原故伎重演,被当地警方及时控制,法院判了他五年徒刑。
广原一见到庆生,扑通一下就跪倒在地,边扇自己的耳光边说:“兄弟,我不是人,我对不起你!”
庆生说:“你不光是对不起我,你还对不起你爹妈和你老婆孩子!”
广原就痛哭了起来。
回到家里,庆生到公安上撤销了他的报案。知道的熟人不解地问他:“你这是啥意思?”
庆生说:“我不撤销,广原迟早还得坐牢加刑。那边判了他五年,我希望他早点回来,养活他爹妈和老婆孩子。”
广原在监狱里表现好,减了一年刑,四年后出狱了。回到村子,爹妈老婆孩子没有惩罚他,爹对他说:“我这里有酒,你提上,去给庆生磕三个响头,他要是不把报案撤销了,我不知道你娃还得坐多少年的牢!”
广原没有提酒,空手就去了庆生家,在当院跪下,大声哭喊道:“庆生,我给你,给你全家,磕头了!”
一连多个响头,已经血流满面了,但还是不住气地磕,磕了,再磕。
庆生的爹愤愤地说:“你娃还有脸回来?我要是你,早用自己的裤带吊死了!”
庆生过来搀扶,对爹说:“你就消停一下吧,广原哥他够难受的了!”
广原不起来,说:“庆生,从今儿起,我就在你的农家乐打工,不吃不住不要工钱,一辈子给你还债!”
庆生说:“那不成,你得养活爹妈和你老婆孩子!”
广原就不再说话,又连连地磕起了响头。
庆生无奈,只好答应了。
临后,广原就夹着尾巴,默默地在庆生的农家乐干活,不吃不住不要工钱。
又到了年关,庆生拿出一万元给广原,广原坚决不要;庆生就拿去给广原他爹,广原他爹也是坚决不要,说他们家里有花椒、有核桃,卖了还能维持生活,就让广原给他无偿打工还债赎罪。庆生没法,就只好以后再说。
广原只干活,即使庆生一家人忙不过来收客人离去时付的饭钱,他也不会代收,不沾钱的边。庆生就对他说:“你咋这样,我还信不过你吗?”
庆生爹也说:“就是,你是见过大钱的人,还能看得上这渣渣钱!”
广原的脸就红一块,紫一块的了。
庆生就埋怨爹:“你咋这样说话呀!”
广原就说:“没啥,没啥。”
一天,广原说:“庆生,咱这农家乐算是中等的,玩麻将大家都有,就靠饭菜好才有了生意。我琢磨着,现在都搞生态旅游项目,你家门前这片包干地,有五亩吧,就是两季庄稼,值不了多少钱。用三亩种草莓,来的客人自己摘,按市价卖给他们;还有两亩搞成鱼池,让城里人来钓鱼,钓上的鱼也按市价卖给他们,你说咱这农家乐不就更能吸引客人了吗?”
庆生说:“我听说外地的农家乐都搞起了特色,你说的肯定好。”
说干就干,大棚草莓种上了;鱼池建好了,投放了从汉中买来的鲤鱼、草鱼、鲫鱼。草莓要一茬茬地成熟,鱼池垂钓却四季都可以吸引顾客。于是,在陇南几万个农家乐里,诞生了第一个特色农家乐。等到所有的农家乐纷纷效仿时,庆生的农家乐已经发展成避暑山庄了。
那天,庆生在院子里摆了酒和烧鸡,与广原一同吃喝,酒过三巡,就拿出自己拟好的一份合同书,对广原说:“趁着我俩还没喝醉,请你按个手印吧,我的已经按上了。”
广原接过来一看,合同书上写着“本避暑山庄从本年本月本日开始,实行股份制,庆生占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广原占百分之四十九的股份”等等。广原的手就有些发抖,眼睛一下潮湿了。起身去拿了一个大杯子,斟满了酒,一饮而尽,就给庆生跪下了。
“庆生,我不能签字。我欠你的,一辈子都还不完!”
“广原哥,那些陈年旧事,就让它过去吧。如今,咱农家乐这么红火,已经发展成了避暑山庄,多亏了你,你应该得到这些股份的。”
广原说:“我过去胡日鬼,把那么多的钱都糟蹋了,还伤了那么多人的心。在你身上,我看出来了,也明白过来了,人还是要老老实实地挣钱,把人活硬气了,活得像个人样!”
广原越说越动感情,连续喝了十几大杯,不觉间就沉沉地醉了。庆生掏出印泥,拉过广原的右手,把他的大拇指在印泥里按了一下,就又按在了那份合同书的签名上。
起风了。挂在农家乐四周的那些彩旗,哗啦啦地响了起来,如同唱起一支无词的歌。忽然间,天空中就爆裂出了美丽的烟花,那是在庆祝避暑山庄开张一周年,员工么们燃放的。员工们嬉笑着,欢呼着。
广原还在醉着。
今夜烟花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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