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个下午连续上了三节课之后,张自强感到咽喉里面隐隐作痛,他打开那个随身携带的特大号水杯,喝了几口水润了润喉咙,把那个用了好几年的二手笔记本电脑放入包内,背着包疲惫地走出了教室。在教学楼二楼的楼道里他遇到了同事王军。王军是和张自强是同一年到校工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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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下午连续上了三节课之后,张自强感到咽喉里面隐隐作痛,他打开那个随身携带的特大号水杯,喝了几口水润了润喉咙,把那个用了好几年的二手笔记本电脑放入包内,背着包疲惫地走出了教室。在教学楼二楼的楼道里他遇到了同事王军。王军是和张自强是同一年到校工作的研究生,两人关系不错。平时张自强遇到他时,他总是声音沙哑地打招呼,没想到今天下午这家伙一脸的喜色,兴奋地喊了一声:“哈喽!”张自强看着他,心里感到有点纳闷,就问道:“今天怎么这么高兴?是不是谈到了女朋友?”王军对着他嘿嘿地笑着说:“女朋友倒是还没谈到,不过今天确实是有件令人兴奋的好事,难道你还不知道吗?”张自强摸摸后脑勺说:“我真的不知道,有什么好事?”王军把嘴凑到他耳朵边低声说:“我快熬到头了,终于可以入编制了!”“入编制?”张自强睁大眼睛望着王军,“是的,准确的说是考编制,不是入编制,不过能给我考编的机会已经不错了,我为此都等了两年了!”张自强急切地问:“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从学校人事处知道的啊,你没接到人事处的通知吗?”“没有啊!”张自强感到有点恼火,心想这么重要的事情他们怎么也不通知自己一下,难道人事处已经把自己给遗忘了,他愤愤地掏出手机说:“我现在就打电话问一下人事处!”他拔通了人事处的电话,接电话的是人事处干事姚玲,张自强问:“是不是可以报名考编制?”对方说:“是有这么回事。”张自强问:“为什么我没接到通知?”对方说:“还没来得及通知你。”张自强问:“怎么个报名法?”对方说:“你自己明天去市人事局窗口咨询办理。”张自强挂了电话,愤愤地对王军说:“简直是歧视,偏偏就忘记了通知我啊!”
张自强回到自己的蜗居,这是由学校在集体宿舍安排给他的一个单人间,张自强的吃喝睡全在这个房间里面。虽然蜗居在这样一个房间里非常难受,但是相对于那些几个人挤在一个房间里的大中专毕业生来说,这已经是学校给他这个研究生毕业的优待了。张自强把电脑包往桌子上一扔,躺到床上想闭目小憩一会儿,脑子里却不停地翻腾着考编的念头。想到这下终于可以考编了,心里感到很是兴奋,久久无法平静下来,毕竟自己为此已经等待了两年多的时间了,只要这次招考通过,就能获得正式的人事编制,成为在编人员了。要知道这上了编制的人员与一般聘用人员相比,可不只是身份过硬,收入也是高出一大截的。
张自强是两年前研究生毕业后来到目前这个单位的,当时这个单位正要引进高学历人才,他向这个单位投了求职简历,由于他专业对口,就在要引进的人才之列,于是很顺利地被录用了。当时单位人事处对他的承诺是录用后马上就可以给编制,可是张自强到单位报到以后,单位却迟迟不给他上编制,一直按聘用人员对待。张自强大呼上当,找到人事处去跟那位头顶微秃的人事处长杨处长理论,杨处长的答复是:“市里政策有变化,现在研究生多起来了,人事编制用完了,必须等到有编制空额的时候才能给,而且还要参加考试,择优录用。”张自强说:“处长大人,当时你们招聘我的时候不是说我是高学历紧缺人才,可以立即给编制吗?”杨处长双手一摊说:“你算什么紧缺人才呀,现在研究生一点也不稀罕,要是现在你去挤公共汽车,假如你在车厢里放个屁,说不定也能炸中一两个研究生呢!”张自强被处长这一句话呛得憋了一肚子气,脸胀得通红正要反驳,处长大人又甩过来一句话:“当时你被我们录用了,已经是够幸运的,如果是放在现在,像你这种第一学历不是本科的我们是不会要的!”处长的这句话像一记重拳一下击中了张自强的软肋,他刚才还憋足了的劲儿马上就蔫了下去,胀红的脸也一下子变成了苍白的颜色,他可怜巴巴地望着处长,张开嘴有气无力地说:“杨处,你们不是很看重第一学历吗?”“当然看重啰,现在全国都是这样,这是所有用人单位的共识!”处长向张自强扔过一份文件,说:“你看这是我们今年的招聘公告,上面明确写着招聘对象必须是第一学历为全日制本科学历的。如果达不到这一要求的,我们就坚决不要!”张自强接过文件,头皮隐隐发麻地看着,当看到第一学历那四个字时,他就像触电一样,觉得自己虚弱得如同患了某种先天性疾病。他双手微微发抖地捧着文件仔细地看完了,问道:“杨处,那我到底还能不能上到编制啊?”“这个要看市里的政策,现在是不可能的,你就耐心等待吧,如果你等不了,可以另寻高就哦!”“那我就等待吧。”张自强无奈地说,垂头丧气地离开了人事处。从那以后一晃就2年过去了,在这两年中张自强再也没有去人事处问编制的事,他似乎已经有了某种自知之明。
张自强最怕的一个词就是“第一学历”,每当有人提到这四个字的时候,他就如同害怕别人觉得他患有某种先天不足一样。那些几乎是备受歧视的经历,就会像悲剧影片一样浮现在脑海里。他原先只是一个中专毕业生,这一学历他一直羞于向人启齿的。当然,当年他去读中专并不是由于他学习成绩不好,而是由于他的学习成绩太好了。他是初中毕业考取小中专的,那时候的中考成绩由高到低的录取顺序是成绩最好的上中专,其次的上师范或卫校,再次的上重点高中,更次的上普通高中,最次的上职业高中或农业高中。由于那个时代的教育体制,只有上了高中而且主要是上了重点高中的那部分学生,才有机会进入大学的圣殿,而上了中专和师范的那部分学生就注定这一辈子与全日制本科无缘了。当时张自强的中考成绩是全县第一,他的初三班主任劝他不要去读中专而应该去读重点高中,张自强自己也对读高中上大学心驰神往,但他家境贫困,难以供他上高中,而他父母对于他能够考上中专捧上铁饭碗已经非常满意了,坚决要他去读中专,张自强只好极不情愿地依从了。张自强总是想不明白当时国家为什么要搞那样一种教育体制,它真的断送了很多优秀学子的美好前程。幸亏国家还给这些注定第一学历为中专的人开了一扇门,就是让他们可以通过自学考试或者上成人高等教育去实现他们的大学梦,去拿到他们梦寐以求的大学文凭,只不过这种文凭的含金量是不能与全日制的大学文凭同日而语的。这种“五大毕业生”的文凭,在求职的时候基本上没什么用。
张自强中专毕业后被分配到乡镇上的一个单位工作,过了几年极其郁闷的难遂其志的生活。后来他加入了人潮汹涌的自考大军,依靠自学考试拿到了大专和本科文凭,再后来又考取了国家统招全日制公费研究生。读研期间他刻苦用功,做科研课题很认真也很善于动脑筋,写出了高质量的论文。导师很赏识他,临毕业时向学校人事处推荐要把他留校任教,但他最终没能留下。当时张自强感到很沮丧,沮丧的不仅仅是自己前途黯淡,更觉得让导师失了面子。他私下里打听了一下,他被踢掉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他的第一学历不是全日制本科。当时这一用人的意识形态在那个中部省份的大学里还只是一个不成文的规定,而且校方对这一带有歧视性色彩的规定也还是遮遮掩掩,有所顾虑,因此只是一个私下里不成文的规定。没想到现在在这样一个地级市里的三流大学里竟然堂而皇之地写在招聘公告里面,看来这一用人观念在全国范围内的扩散比传染病还要快。难道真的像那个人事处杨处长说的那样,这一观念已经成为用人单位的“共识”了吗?从那以后张自强就很少去人事处提上编制的事,因数他害怕人事处长又会拿第一学历让自己难堪。不过他相信自己作为统招全日制研究生,如果学校有编制的名额,应该会得到公正对待的。
考编报名那天,张自强就早早地骑着自行车来到市人事局,市人事局的办公楼有一个非常响亮的名字,叫做人才大厦。张自强把自行车停在人才大厦前的一棵老梧桐树下,他站在市人才大厦的前面仔细打量了一下这栋建筑,张自强心里不免感到有点滑稽可笑,因为它虽然名为大厦,其实也就是一栋只有五层的极其普通的楼房而已,同市中心那些银行或者别的财大气粗的单位的高楼大厦相比,简直是寒酸极了,别说称之为大厦,就是连大楼也称不上。更让他感到有点讽刺意义的是,他在这个城市生活了两年有余,几乎到过这座中等偏小的地级市的市区的每一个角落,见过市里的每一座高楼,以大厦命名的唯独只有这一栋。难道市里想以这“大厦”二字彰显他们对人才的重视吗?想到这里,张自强不禁对这次报考编制充满了信心,看到了希望。
张自强打听到人事考试报名在二楼窗口办理,便上到二楼,看到报名窗口前面已经有一些人在排队,他跟着排在队列的后面。过了一会儿,工作人员才打开窗口,开始工作,报名的人依次上前交上自己的证件,领取报名表格。张自强好不容易排到窗口前,拿出自己的研究生毕业证、硕士学位证、身份证递给了工作人员。工作人员对着证件看了一会儿,要他拿本科毕业证出来,张自强说自己没带本科毕业证来,工作人员说一定要本科毕业证。张自强说那我就回去拿吧,他下了楼骑上自行车回到住处,从箱子底下翻出那个自考的本科毕业证,把它揣在衣袋里,跨上自行车飞快地骑回报名处。窗口前面还排着一些要报名的人,张自强只好又排了一次队,再次排到窗口前把本科证书递给那个工作人员,那人接过证书瞅了一会儿,说:“你这是自考的,不是全日制的本科毕业证,这个不行,没有用!”张自强焦急地说:“我这毕业证是自学考试的,可它也是国家承认的学历啊!大家都知道自学考试不容易,难度是很高的!”那工作人员摇头说:“不行,我们要求必须是全日制的本科学历。”张自强又拿出自己的研究生毕业证和硕士学位证递上去,说:“这个是全日制的学历,比本科更高的学历,总应该可以吧?”那人摇着头说:“不行,我们要求有全日制的本科毕业证。”他把一份招考文件递给张自强说:“你看看,我们文件上的报名条件明确规定第一学历必须是全日制本科。”张自强说:“我这研究生毕业证是全日制的啊,我的第一学历就是硕士研究生,比全日制本科学历还高,应该是符合报名条件啊!”那人说:“你还没有理解什么叫第一学历,第一学历仅指本科及以下的全日制学历,不包括研究生及以上的全日制学历。”“你这是什么意思?那我的第一学历到底是什么呢?”“这个很容易判断啊,也就是除了你的研究生学历之外,你最高的全日制学历是什么?”“除了研究生学历,我还有本科学历啊!不过是自考的,还有两个大专学历,不过也都是自考的,那就只有中专学历是全日制的了。”“那就是说你的第一学历就是中专。”“中专?我的第一学历是中专?那我这国家统招的公费研究生不是白读了?”张自强气得脸色苍白地问道。“没错,你的第一学历就是中专,与报考条件要求第一学历为本科相差很远,所以你没有报名资格!”“怎么能这样呢,真是岂有此理,我读的研究生也是国家计划内统招的啊,那国家培养我们有什么用呢?照你这样说,我就是读了博士第一学历也还是中专?”那个工作人员双手一摊说:“是的,第一学历的定义就是这样规定的,别说读了博士,就是读了博士后你的第一学历也还是中专。我们也没有办法,我们只是按规定办事。”“谁说是这样定义的,是教育部文件上这样定义的,还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上这样定义的?”张自强气愤地争辩说,那工作人员不耐烦地说:“你再说多少也没用,这是规定,站一边去吧,让后面的人报名吧!”后面的人已经拿着证件挤了上来,张自强只好站到一边,呆呆地看着别人报名。在那里木然地站了一会儿之后,他心情万分沮丧地走开了。张自强下了楼,有点精神恍惚地走出了这座人才大厦的大门,他悄悄地抹了抹快要流泪的眼睛,去老槐树底下推了自行车准备回去。他扶着自行车走了几步,又感到有点不死心,就把自行车又重新放回原处,返身又回到人才大厦的二楼。二楼大厅的报名窗口前面还有一些人在报名,张自强看到王军在窗口报完名走了过来,他同王军打招呼问他报好了名没有,王军说报好了。张自强知道王军第一学历是本科,报名应该没有问题。王军问张自强报好了没有,张自强沮丧地说:“因为第一学历不是本科,没报到名。”王军对张自强说:“这次对第一学历审得很严,你可能很麻烦。”王军说完那句话就走了,张自强望着王军的背影心里感到很难受,他本来想和王军聊聊寻求一些帮助,没想到他反而有点幸灾乐祸的样子,说了句那么难听的话就走了,唉,也难怪,毕竟自己和人家是竞争对手嘛。张自强独自一人在大厅里转了一会儿,看到有些报过名的人三三两两地站在一块儿聊天,张自强就找些人搭话打听了一些情况,又把自己的情况同别人说了一下,得知有些人同他一样没报到名。这时,张自强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定睛一看,原来是本单位同事赵力。赵力问他报到名没有,张自强说没有,赵力说他也没有报到名,两个人顿时有一种同病相怜惺惺相惜的感觉,原来这赵力先前读的是一所专科学校,第一学历属于大专,后来考取了研究生。两个人在一块儿抒发着不满,此时恰好又有几个因为第一学历没有报到名的考生走了过来,大家便站到一块儿商讨着对策。大家谈论的焦点是象他们的情况第一学历究竟应该认定为什么?毕竟这些人都是读了全日制研究生的,不是那么好糊弄。他们查询了一下,得知目前官方对第一学历根本就没有一个明确的定义,一般是指一个人接受全日制教育的最高学历。如果按照这一定义他们的第一学历就都是研究生。也就是说刚才那个工作人员的那种第一学历的说法,并没有什么依据,纯粹只是一些用人单位的偏见和私自设置的门槛。大家商量了一会儿,决定一起去报名窗口同那个工作人员理论,据理力争报名资格。几个人来到报名窗口前面,张自强带头向工作人员说明情况,认为自己的第一学历应该认定为研究生,要求给予报名。那工作人员开始还是不让报,几个人便高声同那人理论,说国家明文规定鼓励自学成才,这个第一学历只是某些用人单位的偏见和歧视行为,并不符合国家政策,而且这个第一学历并没有明确的定义,一般是指接受全日制教育的最高学历,那么按此定义我们几个都是全日制的研究生,都是符合报名条件的。那个工作人员见这几个年轻人情绪激动,害怕众怒难犯,便对他们说:“你们等一下,我向领导请示一下。”那人拿起电话拔了几下,向上级说了这几个人的学历情况,请示可不可以报名,对方问这几个人是不是全日制研究生,那人把头转向张自强几个人问他们是不是全日制研究生,几个人赶紧都说,那人又把头转向电话话筒向上级说是,那人放下电话,对张自强几个人说:“报吧!我请示了上级,可以让你们报名。”看到终于争取到胜利,几个人不禁喜形于色,于是依次递上报名证件。那位工作人员审了证件,把报名表格和相关材料发给了他们,让他们去填写好交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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