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禾难得有空。他一边修补篱笆墙,一边叽里咕噜地骂人。骂谁呢?他说冤家呗!他都这么病态地骂了十年了。镇上的人都以为他神经出了毛病,不待见他。篱笆墙上开满了水丢丢的喇叭花。他把花儿当作话筒,大声地骂着,希望全镇的人都听见他在骂冤家呢。 其实他清醒得很。他
家禾难得有空。他一边修补篱笆墙,一边叽里咕噜地骂人。骂谁呢?他说冤家呗!他都这么病态地骂了十年了。镇上的人都以为他神经出了毛病,不待见他。篱笆墙上开满了水丢丢的喇叭花。他把花儿当作话筒,大声地骂着,希望全镇的人都听见他在骂冤家呢。
其实他清醒得很。他无时不刻惦记着一个人,确切地说仇恨着那个人。只要别人一提那个人的名字,家禾立刻气得胃里泛黑血,恨得牙齿咯巴巴响。
但是光恨有啥办法呐?凭他家禾,一个四十多岁的病胎子,走路都不连便,一只脚朝左,另一只脚撇右,软软晃晃。还是个气管炎,哧喽哧喽喘三下走一步,日子都恓惶地过不下去,还能干个啥!
早几年他还是挣扎着去告状,去上访。也幻想着讨个说法。结果每到一处,人家管事的都拍拍他的肩说,回去吧,好好过日子挣些钱比啥都强,告啥呢!
但家禾不死心啊。一个男人,他活得窝囊呐。他一心一意要报这个仇。女人也咽不下这口气,常常气得翻白眼。家禾觉得与其这么软歪歪地受窝囊气,不如豁出去。
十年来,两口子白天拼命干活,种庄稼,女人还叼空打工。夜晚,谋划复仇的计划。每隔几天,就想出一个注意,过几天又很快否定。他们的计划一般来说都很完美,但无法实现。
一来他们身体太虚弱,过日子已是筋疲力尽了,简直没力气再多做一滴儿的事。再来他们太穷了。就算每天多花五角钱,都无力负担。复仇计划里多少得用钱不是。
于是家禾除了骂仇人嘴上出气外,剩下的就是叹气了。他常叨唠,唉,要是她在镇上就好了。这挨刀的却偏偏进了城。女人也算,进一趟城单人就得十块钱呐,俩人就得二十元钱。可哪有钱啊,家禾一天不吃药气就喘不上来,还提啥别的呐。唉!
家禾的儿子,从刚懂事起就跟着父母恨那个仇人。家禾和女人拼命挣钱攒钱,一半为了过日子,一半为了冤家。小孩子读书很用功,虽然天生愚笨反应迟缓,但目标很明确:长大考大学,学法律。也是奔着复仇去的。
一家人就这么憋着一口浊气过了十年。十年后的家禾还是家禾,还是哧喽着撇着腿走路,一点也没改变。他嘀咕着骂人,拾掇他的破旧院落。女人倒年年种一院子的好花,把破旧的房子点缀的有了生机。
可是镇上卫生院的大夫们看见家禾却说,老李啊,你简直创造了奇迹,这么严重的类风湿,换了别人,早瘫掉了。家禾不信,说一个类风湿还能瘫掉,哄谁呐!
让镇上人惊讶万分的事更在后面。大家议论纷纷:家禾的那小子居然考了好大学,还是学法律的啊,小学时回回倒数第一,破衣烂衫的就没穿过件囫囵衣裳啊。
可是家禾一点也不惊讶,不激动。仿佛十年前他就预知这一切似的。他还收拾篱笆墙,拿喇叭花当话筒,叽里咕噜骂着冤家,面无表情。
家禾有计划。他没能力报仇,他儿子有啊,儿子读完大学会替他讨个说法的,他不枉活这些年。说是面无表情,他内心却也阵阵狂喜。女人脸上也有了活泛气。
家禾要进趟城了。别的活干不动,捡垃圾还是行的。眼见儿子秋天要上学了,学费还差一半呐。家禾拖着残腿,心里头有些高兴:哼,一个人想干的事,总能干成哩。
女人烟熏火燎地烙馍馍,做他进城的口粮。儿子在院子里脱土胚。房子快塌了,他赶走要盖好一间结识的房子。一家人在暑夏天里为一个目标挥汗忙碌着。
就在这天,家禾听到一个消息。他刻骨的仇人------那个歪嘴女人得了肝癌死在医院里了,她的细脖子男人,赶着回家报丧,却被摩托车撞死在路上。据说真的很惨。他还听说,歪嘴女人那当大官的舅舅和当大官的妹夫,已向肇事者提出几十万的赔偿金。
家禾一家听到这样的消息时,都放下手中的活,坐在院子里细细回味,连午饭都没有吃。然后,他也没去县城,没捡成破烂。
仇人一死,家禾一家突然失去了动力,他们的精神陷入了瘫痪状态。他儿子直到秋天走时,脱了一半的土胚还码在院子里。原来,这些年拼命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那个歪嘴女人啊。
家禾坐在院子里,头一次细细端详那些好看的喇叭花,看它们心事一样爬满篱笆墙。家禾长叹一声。人生最失意的原来不是曾经受过的辱,而是一下子没有了对手,没有了奋斗目标。他感觉自己突然迷失了方向一般,迷失在开满花朵的篱笆墙前面。
编辑点评:
家禾一家把对歪嘴女人的仇恨当成了精神寄托,一旦没有了这个人,他们所做的一切都会觉得毫无意义,从而丢失自己对生活的向往。家禾一家活在仇恨中,永远不会得到快乐,哪怕最后他们复仇成功,那成功过后呢,一切还不是会空虚,人生苦短,宽容别人便是放过自己,谢谢作者赐稿
如果认为本文对您有所帮助请赞助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