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晚饭的时候,刘峰头皮上一阵阵发痒。他随口说饭后要出去理发。听到这话,李小娴抬头翻了他一眼,接着就嘟囔起来。 我早就想给你说让你去理发,又怕你说我这个人烦她嚼着生菜,你头发那么竖着,让人看起来就像个刺猬 刘峰瞥了她一眼,没再吭声。他慢慢地嚼
吃晚饭的时候,刘峰头皮上一阵阵发痒。他随口说饭后要出去理发。听到这话,李小娴抬头翻了他一眼,接着就嘟囔起来。
“我早就想给你说让你去理发,又怕你说我这个人烦……”她嚼着生菜,“你头发那么竖着,让人看起来就像个刺猬……”
刘峰瞥了她一眼,没再吭声。他慢慢地嚼着最后一口饭,站了起来,走到楼梯口的鞋柜旁弯下腰,开始换鞋子。
“你等一下,我陪你一块儿去。”李小娴在厨房里喊着,一边催着儿子,“磨蹭啥呀,你赶紧吃完饭上楼做作业……不许看电视玩电脑,听见没有?”
刘峰没有听到应答声。想着儿子那耷拉着的脑袋,他朝厨房喊着:“不用你陪了,我骑摩托车去。来回很方便的,一会儿就回来了。”
“还是走着去吧,路又不是很远。”李小娴出了厨房,“顺便出去散散步,你看我的腰越来越粗了……你也得活动活动,整天死坐着……”
刘峰扫了她一眼:“那我骑摩托车带你去吧,来回走着挺累人的。”
“累啥呢。就这么长一段路,来回也就半个多小时嘛,走走走,一块儿走过去。”李小娴换着鞋子,又朝厨房望了一眼,“江涛,你吃快一点!”
刘峰看了看她的后背,嘴刚张开又闭上了。他推开二门走了出去。
拉起卷闸门,刘峰站在马路牙子上。街上没有几个人,路灯也有气无力的。
“你别急着走嘛,等我一下。”李小娴喊着,“哗”地拉下了卷闸门。
两个人沿着大街,并肩向北边走去。过了一会儿,刘峰觉得似乎应该说点什么。刚张开口,他又觉得要说的话好像都是多余的,又闭了嘴。
李小娴瞥了刘峰一眼:“这天气变化真快,越来越热了。”
刘峰心里一动:“阿栋上次拿去的那个小冰箱,不知还在不在?”
“冰箱嘛,它还能长腿跑了。一直在他们宿舍里放着呢。”
“一直放在宿舍里?他们几个不是都被公司派出驻外了吗?冰箱……”
“就那么放着,也没人用。那么小的冰箱,咱就是拿回来也用不上。”
几个月前,李小娴的外甥阿栋带了两个同学过来玩。当时,她提起三楼储物间的那个小冰箱,说一直放在那儿也没有用,就让他们带了过去。
刘峰觉得自己一下子被李小娴透视了心肺。他不再吭声,边走边扭着头,东瞧瞧西看看,一副很随意的样子,其实却什么也没有看清。
“你们家里也买了个冰箱。”李小娴走着走着,突然冒出了一句。
这句话,李小娴刚从老家回来时,就对刘峰说过。其实,在她告诉刘峰这件事之前,刘峰和父母通话时就已经知道了。
“嗯。”刘峰想告诉李小娴,你先前早就给我说过了,却又没有说出口。他突然后悔自己提小冰箱的事,并隐隐地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再多说几句,你也不要有别的想法。”李小娴顿了一下,“我觉得买那么大个冰箱其实没什么必要。就两个老人嘛,有多少吃食还要放在冰箱里呢。”
刘峰沉默着,空洞地望着正前方,继续走着。他突然回了一句:“买来了肯定是有用处的,不然的话还买它干啥。”
李小娴扫了他一眼,扭过头去:“咱老家冬天那么长,气温低,买个冰箱也不实用。还不如买个微波炉呀什么的,有时热一下饭菜也方便……”
刘峰心里突然一动,那你就再给老人买个微波炉呀。可是他没有开口。
“哎,也不管了。就他们两个人,在家里爱咋办咋办去。”
刘峰突然记起来了。几个月前,他给家里打电话的时候,父亲说起买了一个冰箱。他当时也觉得有点意外,怎么买了这个东西。父亲说,是母亲的中药,医生说要放在冰箱里存着。老是拿到邻居家要麻烦别人,干脆就买了一个。
刘峰想把这些说给李小娴听,扭头看了看她,还是没有开口。
两人就这么一路静静地走着。鞋底和水泥路面摩擦的声音有些单调,又有些刺耳。刘峰听着,感觉心上像在用砂纸打磨一样。
快到老街十字了。两边的店铺多了起来。街上的行人也多了。
“我到这家鞋店里去看看。”李小娴说着,转身朝路东那家“康奈”走去。
刘峰没有吭声,也没有朝那家店铺细看一眼。他甚至没有看一眼李小娴的背影,就独自向前走去。几辆黄包车驶了过来,经过他身边时明显地慢了下来。他没有理会,双手挽在背后,挺起胸膛,继续往前走着。
过了老街十字,街上的人越来越多了。刘峰觉得那些人他似乎一个个都认识,又好像一个个都很陌生。他感到自己被拥挤得喘不过气来,又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在独自行走。他觉得心里有些憋闷,又感到一下子敞亮了许多。
他就这么走着,走在闹市和荒野之中。
大街尽头的丁字口到了。他转弯向东,走了几十米,过了一座桥,就看见了那家常去“温州名剪”。
五面镜子前,都有理发师在忙碌着。看见刘峰进来,一个小伙子招呼他稍等一下。他在旁边的一把红色椅子上坐下来,看着柜台上正开着的电视。
节目很无聊。刘峰扭过头来,四处张望着。他看见对面的镜子里,那个女人一副严肃的面孔。那个年轻的理发师正在她的头上抚弄着。
她在想什么呢?刘峰看着那个女人的脸孔。突然,他发现那女人也正在镜子里看着自己。他觉得好像被她突然发现了什么秘密似的,忙转过头来,继续去看电视。很快地,他对自己扭转头来的举动有些鄙视,想再扭过头去看那面镜子里的女人,却没了勇气。
镜子前的一把椅子空了下来。有人走来招呼刘峰过去洗头。他站起来,要走过去时,不由得又往镜子里看了一眼。那女人也突然抬起头来看他。刘峰觉得自己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不知是在笑还是神经在抽动。#p#分页标题#e#
电动推子在耳边发出蚊子般的嗡嗡声。刘峰舒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他觉得镜子里他身后不远处,李小娴在那里坐着。她看着自己,那笑容无论怎么看,都让人觉得有些假惺惺的,他也朝着她假惺惺地笑了一下。
李小娴像往常一样,又开始嘟囔了。不知是说给理发师,还是说给刘峰听。后面再理短一些……哦,上面,上面还可以再打得薄一些……刘峰觉得她似乎也不是完全那么想的,她自己也不是真的就认为那样好看。他觉得她只是在表明自己在理发店里,或者说在表明自己还活着。
这会儿,她钻到哪儿去了。刘峰想着李小娴这会儿在某个店铺里,打量着这双鞋子,又摸一摸那件衣服。每一样东西,在她眼里都有可挑剔的地方。
出了理发店,刘峰觉得头上轻松了许多。他甩了甩头发,那种轻松的感觉又悄悄稀薄了起来。他有点奇怪,也有些遗憾,忙伸手在头顶抚摩了几下。
刘峰想从小桥旁边的小路上,绕过小镇上的那个大菜场,穿过一条小巷,沿着老街东边那半条街走到老街的十字口,再走上大街回家。
那条小路上没有灯光,李小娴是不会从那里过来的。
刘峰这么想着,却还是过了小桥,朝前面的丁字口走去。到了路口,他朝南拐进了大街,开始往前走着。从那里一直走下去,就到了家。
行人比先前少了一些。刘峰一直往前走着。李小娴呢,他突然想起来,不知她这会儿在哪个店铺里。刘峰这样想着,却没有用目光在两边的店铺里搜索李小娴的身影。他有意无意地打量起那些店铺的招牌来。
“饰全饰美”“美了你”“衣见钟情”……看着看着,他笑了起来。为了起这些五花八门的名字,店主当初不知动了多少心思。还有那些字体、大小、颜色、位置……从它们被挂起来的那天起,不知有几个人好好看过这些招牌。
到了老街十字,刘峰没有看到李小娴的身影。偶尔外出,两个人不在一起时,他们常常在这里会合。刘峰犹豫着,要不要在路灯下等一会儿。
他摸出手机,拨了李小娴的电话。直到听到“你所拨打的手机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他才突然想起,李小娴的手机应该在她那个皮包里。
刘峰有些气恼。他暗暗抱怨着,随后大踏步往前走。经过“康奈”外面的时候,他远远地扫了一眼,依旧没有仔细往里面看。
走到家门口的时候,一丝雨星落到了刘峰脸上。没错,是雨星。他抬头望了望天幕,却看不到有雨点落下来。他拉起卷闸门,又推开了二门。
底楼的圆木桌上,李小娴的那个白色皮包还在。看来,她还没有回家。
盯着桌子上杂乱的东西,看着看着,刘峰有些气恼起来。李小娴总是这样。一下班回来,她就把包往桌子上随便一扔,也不知道拿到楼上去……万一有人进来,看见底楼没有人,来一个顺手牵羊,把包拎走,她就傻眼了。
那里面装着这个卡、那个卡的,还有身份证、驾驶证、钥匙、餐巾纸……真该让她丢上一次,让她好好吃上一次亏,她就灵醒了。
儿子还在楼上,不知道是真的在学习,还是在偷着上网或者看电视。刚才拉起卷闸门发出那么大的声音,还有自己推开二门的咯吱声,也不见他下楼来看一下、问一声。看来,这个家里真的让人卷包了,都没有人知道。
刘峰叹了口气,又转身来到街上。黑灰色的水泥路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些明晃晃的斑点。真下雨了?他伸开双臂,抬起头来望着夜空,脸上手上却没有一丝雨点落上的感觉。再望望不远处的路灯光里,也没有雨丝的影子。
他回到屋檐下,傻傻地瞅着大街。街上静静的,没有几个人影。
要不要去接一下李小娴呢?她不是说她要去散步嘛,她不是说她要陪自己去理发嘛。结果呢,把自己也不知散到哪儿去了。会不会她这会儿快走到“温州名剪”了,甚至刚刚踏进去……来回的路挺远,还是去接一下,万一下雨了。
刘峰转身推出摩托车,发动起来。有点不情愿,又有一点急切,他狠拉了一下油门。车子吼叫着,一下子就冲了出去。
到了“温州名剪”外面,刘峰伸着细长的脖子,朝那面巨大的玻璃窗里望了望。柔和的灯光下,那几个小伙子还在忙碌着,却没有李小娴的影子。刘峰有一点失望和恼怒,又觉得这一切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李小娴不会走得那么快。她那个人,一走进那些鞋店、服装店,就没了时间概念。就算她来过,看见自己不在,她也不会傻待在里面。前天晚上,还是大前天晚上?反正就是前几天晚上,她不是刚剪过头发嘛?再说了,这店里都是些半大小伙子,也没有什么熟人。
就在扭转车头的瞬间,刘峰看见店门外蹲着一个人。他面朝马路,手上的烟头在夜色中忽明忽暗。刘峰看不清那人的面目,只感到他正看着自己。
刘峰觉得有些别扭。他应该是个店员吧。先前理发时,他也许就在里面忙乎着。也许就是他给自己洗的头,或许刚才给自己理发的就是他。
看来,他看到了自己刚才张望的模样。他或许在想,这个人不是刚才理过头发了嘛,怎么又回来了。刚才是走着过来的,现在怎么骑着摩托车来了。是把什么东西忘在店里了,还是要找什么人。怎么也不见他进去问一声。
刘峰没有再琢磨下去。他扭转车头,拉了一下油门,冲了出去。想着那人此刻正盯着自己的背影,一副傻傻的样子,他不由得笑了起来。
过了小桥,向西行到了丁字路口。刘峰放慢车速,打起了转向灯。他按了几下喇叭,拐着弯向南进入了刚才过来的大街。
他一边往前骑着车,一边朝街两边的店铺里张望。看着那些打量衣服的、讨价还价的女人,他竟然想不起李小娴今天穿了一件什么样式、什么颜色的衣服。甚至连李小娴的头发,今天是披在肩上还是扎起来的,他都记不清了。他暗暗有些吃惊,也有一点惭愧,心里一下子觉得空落落的。
慢慢向前骑着车,他继续向两边张望着。一不留神,差点和身边驶过的小汽车撞上了。他心头一惊,急忙扭转车头,往边上一避。#p#分页标题#e#
那次在离家不远的花坛转盘处,刘峰看见一辆自行车和汽车擦上了。那个车主走下车来,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大声斥责着,嘴里不时蹦出一些难听的字眼。那个骑自行车的女人,显然是一个外地打工者,一脸的惊恐。
想到自己的摩托车不知从哪一年起就没买保险了,刘峰出了一身冷汗。这要是真的撞上了,不知要惹出多么大的麻烦来。好险呀!
到了老街十字,只见许多黄包车在兜生意,还是没有看到李小娴的影子。刘峰突然想到,她会不会看到天色不好,坐上一辆黄包车回家了。
会不会我刚才从家里骑车出来的时候,她就在黄包车上坐着,正在往家里赶呢。不会吧,我刚才走回家,没有停几分钟就又骑着车出来了。她不会走得那么快的。会不会她这会儿正坐着一辆黄包车往家里赶呢。
刘峰骑车的速度明显快了起来。除了继续张望两边的店铺,他还注意起那些和自己同一方向前行的黄包车来。
每骑到一个黄包车旁边时,他都会慢下来。他希望李小娴能看到他骑着摩托车的身影。可是,他没有听到李小娴喊他的声音。即使这样,当他驶离那些黄包车时,还是要扭过头向车厢里望一眼,尽管他看不清里面车座上的面孔。
到了家门前,真的有雨点落了下来。刘峰把摩托车停在门前的小樟树下,再一次拉起了卷闸门。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推开二门走了进去。
底楼的灯光依旧亮着。李小娴的白色皮包还在圆桌上安安静静地躺着。不知怎么的,刘峰看到皮包上出现了一双眼睛,在挤弄着朝自己嬉笑。
他又抹了一把脸,眼睛眨了一下。皮包上的那双眼睛倏忽不见了。他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整个屋子里静悄悄的,楼梯上没有响起他期待的儿子的脚步声,楼上甚至没有传来一声询问。他愣了一下,把李小娴的皮包打开,翻看起来。
他首先拿出那个红色的钱包,拉开拉链,里面夹着一些钞票,边上还插着好几张银行卡。再翻看皮包里面,有手机、钥匙、U盘、一包餐巾纸……刘峰拉上了皮包的拉链。他突然觉得自己的举动像一个小偷。想到这儿,他提起皮包轻轻抖了抖,照着原来的样子放回到桌子上,又看了几眼。不知怎么的,他觉得不能让李小娴看出自己翻看过她的包。
走出底楼,站在屋檐下。雨点继续落着,既没有稀疏,也没有密集起来。刘峰转身从二门旁边的桌子上拿起了雨衣,塞进摩托车的后备厢里。
雨点打在刘峰的衣服上,打在他的脸上,他觉得滑滑的、凉凉的。
顺着大街,他再次骑着摩托车往前。这一次,他骑得慢了些,小心地盯着对面急速驶来的黄包车。如果李小娴真的坐着黄包车回来,这一次应该能碰上。
李小娴看见他了。她喊着他的名字,一边叫黄包车停下来。他在她面前停下车,抹了一把脸。她看着他脸上的雨水,显露出一丝歉疚。
师傅,有人接我来了,我就到这儿下车。李小娴扭头对黄包车夫说。
车夫不高兴了。你不是说要送到嘛,怎么现在要下车。
不好意思,有人接我来了。李小娴说,多少钱,师傅。
五块钱。车夫板着脸说。
不是说送到家五块钱吗?现在才送了一半路,就要五块钱?李小娴的脸也板了起来。那是刘峰再熟悉不过的一张脸。
是你刚才让我送到的呀,现在又是你自己要下车的。车夫不满地说。
给你三块钱!不要拉倒。你还想讹人。
是你说把你拉到家的,是你和我讨价还价说是五块钱,现在又是你自己要下车的。车夫有些急了。
现在不是有人来接我嘛。李小娴说着,把三枚硬币扔到了座位上,转身坐上了摩托车。走人,少和这些人费口舌。
车夫边掉转车头边嘟囔着。早知道这样就不拉你了,还耽搁了我的生意。
刘峰一边往前骑着车一边想着,忍不住笑了。
又到了老街十字,还是没有看见李小娴。
刘峰把摩托车停在路口旁边的路灯下。他摸出一支香烟,抽了起来。
他不想再往前边去了。他不想再到前面的丁字路口去了。他不想再向前往东边拐弯过那座小桥了。他不想再去“温州名剪”的外面张望了。
刘峰断定,李小娴这会儿绝对不会在理发店里。
她到底钻哪儿去了?刘峰突然又想起放在圆桌上的白色皮包。他后悔自己没有把那个包放在摩托车的后备厢里。那样,李小娴回家了,看她怎么办。
他在李小娴的后面回了家。
李小娴一脸惊慌,仍故作镇定,你看见我的包了没有?
你自己的包,怎么问我?你放到哪儿去了?他有些得意又有些解恨。
我明明放在桌子上的。怎么不见了?
你自己放在桌子上的。不见了,那就是有人进来看见底楼没人提走了。
李小娴无语。
你要出去散步,底楼没有人,你就不知道把包放到楼上去。
我,我……李小娴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
你,你怎么啦……你就是这样,每一次回家都把包胡乱往桌子上一扔。现在被人提走了,现在知道心疼了……李小娴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变得煞白……
想到这里,刘峰真有些担心起来。这会儿万一真的有人进屋把包提走了,怎么办?儿子死坐在楼上,肯定不会知道的。
雨点突然大了起来。刘峰取出雨衣,披在身上。
他心里越发不安起来,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江涛,你妈回家了没有?”
“没有回来呀……你等一下,我喊一声看看……”儿子好像刚睡醒。刘峰能想象出他那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或许自己打断了他正在玩的游戏,他正嘟着嘴。刘峰似乎看到了儿子一脸的不耐烦。
儿子大声地喊着:“妈,你回来了没有……妈,你在不在楼下……”刘峰耳朵紧贴着手机,屏住呼吸听着,却没有听见哪怕极细微的应答。#p#分页标题#e#
“爸,我妈还没有回来……”儿子显然急于想挂断电话。
“我知道了。你去底楼把你妈的皮包提上去,动作快一些……”刘峰的语气有些生硬。
“嗯。”还没有等刘峰吩咐完毕,儿子就挂断了电话。
刘峰扭头望了望四周。街上的行人一下子都不知钻到哪儿去了。只有几辆黄包车来来回回疾驶着。十字口几个还没有揽到生意的车夫,坐在车座上,不时伸出头来张望着,似乎还在寻觅着一丝希望。
李小娴到底钻哪儿去了?她会不会待在老街的哪个店铺里避雨?或者在哪个屋檐下和一个刚碰到的半生不熟的人在叽里呱啦地聊天?
十字口这条东西向的老街里,一个个店铺虽然窄小些,却更为密集。
刘峰此时已不再抱有多大的希望,但他还是决定去看一看。他觉得自己就像完成一件任务一样,既然已经来了,就去转上一圈。能不能接到李小娴,此时已经不是那么重要,要紧的是自己去转上一圈,给自己一个交代。
刘峰突然想起了那些溺水者。等到打捞上来时,那些生命已经完全没有了呼吸,停止了心跳。而岸上的人,还是要为他们做一阵子人工呼吸。
这时向两边的店铺里张望,已经带有了一点欣赏的味道。刘峰的内心已经不再像先前那么急切。他悠悠地骑着摩托车,左边瞧瞧,右边望望。
一家橱窗里站着一对一丝不挂的假人男女模特。他们相距一米多远,相对站立着,紧盯着对方。他们在说些什么呢?刘峰看着,不禁笑了。
一个年轻女子站在店门口,双手交叉在胸前。看到刘峰往店里张望,她的双手放了下来,似乎要做一个什么手势。刘峰没有停车,继续往前骑。他回头再看那个女子,只见她的双手又交叉在胸前,呆呆地望着有点昏黑的街道。
到了老街的尽头,雨更大了。刘峰掉转车头,又折了回来。
此时,他的眼睛在一个个店铺里停留的时间更短了。有一些店铺,从他的眼前只是一闪而过。几个刚才在店门口聊天的女人,看到刘峰又过来了,显然有点疑惑,停止了交谈。她们看了刘峰一眼,又扭头聊起来。
那个年轻女子呢,还在屋檐下站着。这次,她只是漠然地看了刘峰一眼。刘峰突然想起了“温州名剪”外面蹲着的那个家伙,又忍不住笑了。
回到老街十字口,刘峰往周围又扫了一眼。街上已经没有了行人。
他加大油门,摩托车吼叫起来。那声音在雨中静寂的街道上有些嘹亮,有些放肆,有些疯狂,似乎是有人在振臂高呼。风,从刘峰细长的脖子处钻进去,抚摩着他一根根细瘦的肋骨。雨水在他脸上胡乱爬着,模糊了他的眼睛。
排气管上那几个破洞,得好好修补一下了;摩托车的喇叭,有时候按着也没有反应;刹车有时候踩上去喀喀响,刹车片也许都坏了;还有远光灯,不知什么时候也打不亮了……也难怪,这辆摩托车都陪伴他快十年了。
刘峰不愿再想下去。他又拉了一下油门。摩托车突然伸出了翅膀,狂笑着,在无人的街道上,在狂风暴雨中飞了起来,朝他家不远处的河道钻了进去……
作者:张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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