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曾在某智库担任分析师的朋友曾对督军我说，观点的价值不在于迎合了多少人的看法，其严肃性、专业性也不由听者的叫好呼应决定，而取决于是否能够洞见性地判断事物的内在规律，是否对现实具有指导意义，以及是否能够经得起时间和历史考验。

督军对此也深以为然。

网络上太多的声音和言论、观点，都在说听者爱听的，其中佼佼者不乏“说到人心坎里去”的自白，令人热血沸腾的“雄文”。在如今新闻日益爽文化，网络社区固化，气味相投者小聚居的今天，太多的观点只是为了让我们重复地强化原有的认知，用本系列分析的说法，人总是乐意于在加固自己的自我框架，听到原本就合乎自身“形与名”的声音。

合乎自己的“形与名”于是便“念头通达”，舒坦了，反之，人非常忌讳那些让自己“念头不通达”的东西。如若有人能替自己攻击批判则大呼过瘾，实在不行则骂一句XX然后无视之。

这不能说有错。

正如我们所分析的，脑中的能指网络的秩序，某种程度上就等同于这个人的自我。因此，颠覆某些人脑中的固有观念，就等于在攻击此人的人格。人当然会本能地捍卫自我的续存，表现出防御性反应。

然而，观点的严肃性也以此分野。

严肃负责任的观点，不会因违逆人们心中的常识就退却，不应为庸见和所执固有立场所扰动，当用冷峻无情的批判开路，沿着事实直抵内在矛盾规律——哪怕观点对听者三观具有侵凌性。

辩证法的否定批判面对源自自身位置的辩护性观点，不应让步，而应该贯彻自身。即便有看官朋友不喜欢督军我得出的部分结论，我们可以说明解释，然而有始有终始终如一的态度却必须贯彻到底。

这不是没有立场，而是一种分析研判者的立场——对此我很坦诚。也希望各位看官能够理解。

严肃的分析自当如此。

这里再多说几句，什么叫做严肃性。

早几年，有网文朋友跟督军我讨论，为什么《银河英雄传说》作者非要让杨威利死。我回答，如果不让杨威利这么一个传奇的魔术师般的英雄死去，而是战天战地，从胜利走向胜利，从奇迹走向奇迹，最后吊打一切，那么《银英》也只是一部无脑爽文。作者田中芳树虽然在细节战术上反复安排主角装逼逆转乾坤，然而这些都是细节，在根本性的观点上，他力求严肃地直面历史的悲剧性。在作者坚持下，虽然《银英》的宇宙平面兵棋式战舰对轰被人吐槽，政治观点被人吐槽，但是其书仍然保留了相当的严肃内核。

《春物》一书满篇的嘻嘻哈哈，几个重要角色耍宝胡扯吐槽的部分占了全书绝大部分篇幅，让读者看得欢乐无比；大老师该装逼的时候也装得飞起，奇策频出，整天以“最弱”打脸“最强”的叶山、雪乃、阳乃、雪母，“爽点”并不少。然而，在面对青春之惑的问题上，作者却保持十分严苛的态度，从中后期开始，没有一次主角团能靠打马虎眼糊弄过去，内在矛盾绝不回避。

督军这一系列分析力求写得好看好玩，具体文段玩梗的时候也不少，但是在关键的问题上，我十分赞同渡航在《春物》中贯彻的姿态，这一系列分析也力求将这种严肃性贯彻到底。

有趣的是，《春物》中的大老师的立场恰与此类似。大老师身上激进的批判性为平冢静和阳乃所欣赏，绝不糊弄将就，在原则的伦理问题上像块死硬的石头。从辩证法来说，这种否定和批判恰恰是事物发展的内在动力。大老师相较雪乃、叶山等人在智识上的优势，正在于他能够切实地批判否定其他人眼里看起来十分正常、正确之物。如果比企谷八幡看起来过于中二，和他其他的歪理和瞎扯混在一起也不可信，那我们再听听伟大导师马克思的论述：

“你最喜欢的格言是什么？——怀疑一切”

“要对现存的一切进行无情的批判，所谓无情，意义有二，即这种批判不怕自己所作的结论，临到触犯当权者时也不退缩。”

看到了吗，各位看官们，如果说《春物》的主角有什么值得我们学习，当然不是他抗辩外界时胡扯的那些歪理，而是他所秉持且受到平冢静肯定的坚决批判姿态。

平冢静在治愈了大老师的过程中特别肯定着他的这份本性，叫他不要忘记。这种激进的批判性固然是他变得别扭扭曲的缘由，却十分可贵。“病症”治好了，可“病根”却被刻意地保留下来。

类似的，我们在剖析“中二”“暧昧圈子”这些问题的时候，也持类似原则：

中二病得治好，人总要长大，要融入社会，然而那其中的批判性和创造性的部分，那些注定被否定的“形与名”之中的反抗、叛逆的精神能量，却是可贵的，值得保留下来。

暧昧圈子注定会终结，不过却带来了人生中鲜见的纯粹人际关系，大老师与雪乃、团子三人的关系无论如何都是耀眼美好之物，也是难得的人生财富，值得全力地保留下来。

八、迎合某人扮演女神的雪之下雪乃（上）

好，行文至此，大部分该说的角色都说完了。终于轮到两个主角了。由于督军我这一系列分析文章在男主角身上已经花费了大量笔墨，大老师挪到14卷分析末尾去说，这次还是先说女主角，本次的夺冠选手雪之下雪乃。

首先恭喜雪乃喜获冠军。不要扯什么硬实力强不强的废话，冠军就是冠军，赢了才是一切！

雪乃这位二小姐虽然别扭，本质却只是个有些中二的普通少女——特别是在情感方面，别扭程度远低于大老师，不过是为了团子、为了侍奉部在遮掩，不肯明确地表达出来。

她被大老师所吸引，排除作者很容易在故事对白写作中编排的“合拍”（注意对白上的“合拍”在小说里一般不可以作为论据，因为这是为了表现效果，为了对手戏很精彩），起初乃是源于欣赏，是一种同病相怜，外加一起批判其他人很过瘾。

这两个自命不凡的家伙自从凑在一起，批判团子笨、迎合他人，批判叶山做法天真虚伪，批判搓丸子队长浮夸愚蠢，一起对抗魔鬼一般的姐姐——一直以来都站在同一战线。而党同伐异最容易获得认同，明晰“自己是谁”“和他是同类”的了。

于是在雪乃心目中，大老师就变成了“志同道合之人”“理解自己的人”“追寻正确（真实）之人”，在她心中的“形与名”之中获得了极高的位置。同时他又有一套很厉害的奇特处事方式，屡屡解决雪乃解决不了的问题。

事实上雪乃对大老师的感情明确较早。早在11卷摊牌（本系列第15篇），水族馆处，她就已经明示了男主角。在12卷开头处（本系列第18篇），她也最后暗示了大老师一次。

在更往前的第9卷，她也同样有过表示。（本系列第7篇）

这里要谈论两人感情变化，值得补上分析的，则是督军我这一系列分析略过的全书前半部分。雪乃对大老师的感情经历了一系列有趣的变化。

1、第4卷：为英雄之姿所折服

在第4卷鹤见留美事件发生时，雪乃问大老师：救鹤见留美为了谁，他答曰：当然是为了对方。这回答让雪乃很满意，自此他得到了雪乃的完全信赖。作为对照的则是叶山小时候做的事让雪乃十分不满，记恨在心。

各位看官，我们如今终于不用面对“真物”之类的坑爹东西，可是哪怕回到了前半部分恋爱青春喜剧的范畴，《春物》也不是那么好懂的。

雪乃为什么会喜欢上大老师，下面这段文字里有关键性的答案——

我跟雪之下留在原处，雪之下有点难以启齿地开口：

「比企谷同学……你究竟是为了谁才想解决这个问题？」

「当然是留留啊。」

我耸肩答道。

毕竟我没受到任何人委托。我接到的指示，是思考「鹤见留美该如何跟周围人和谐共处」。

除此之外，我压根儿不认为自己有做任何事。即使有人把自己的过去跟这件事重叠在一起，也不是我所能预料的。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功劳。

「……这样啊，那就好。」

答案就只在这上面，177个字，9行。

好，各位雪乃党注意了！督军我认为，体现了雪乃喜欢大老师的关键性理由，这不到200个字和前4卷其它几十万字比起来，分量也许还重些。

下面展开分析。

这段话咋看之下非常不起眼。雪乃问大老师行动的理由，他回答为了鹤见留美，而雪乃听后有些高兴，说那就好。

下面是督军我的提问：他真的是为了鹤见留美吗？

各位看官请仔细想一想这个问题。

大老师既不是高阶炼铜术士，也对年幼复刻版的雪乃不感兴趣，他一开始就指出鹤见留美比一般小学生更好看更有女孩子味道，然而却懒得多嘴。须知道大老师连自己班上的美少女都懒得亲近，怎么会搭理这无关路人。

所以，为了鹤见留美是敷衍和遮掩。他帮她是觉得，就该帮她，这是应该的，是天经地义的，是自然而然的，乃是他的伦理，是他所秉持的原则！

注意，为了原则而战，化身为捍卫践行伦理之人——此乃英雄之姿态。

大老师虽然整天说着自己不是英雄，却做出了英雄才做出的事，抗拒英雄之名却早具备了英雄之实。

英雄救美不是因为对方是美女，而是他认为救助落难者乃应尽的义务，是无形道义所在，既非为了钱财，也非为了美色。只要我还是我，所以我必定这么做——英雄的自我即捍卫伦理的化身。是这份“无关”才展现强悍本性，让美人倾心，而不是简单理解为被救了就所以需要以身相许作为报偿。

同理，大老师不是因为炼铜所以喜欢可爱的萝莉，也不是为了让感同身受的雪乃好受，尤其不是为了弥补自己过去经历的挫折。因此，他虽不受人欢迎，也自我抗拒任何其他人的期待，然而这种姿态实实在在是英雄之姿，雪乃和团子都惊喜地窥见了这一点。

作为大老师对照的两人，叶山、阳乃，都招致了雪乃的反感，让她更加喜欢大老师。

叶山的所作所为很天真，也被大老师批判过不可行，无效，属于“站在高处一厢情愿”的帮助。然而这还不是最主要的原因，主要原因在于：他帮鹤见留美，是为了还自己的债，为了补偿自己当年没能帮助雪乃。这一来没有用，过去不可改变；二来，也是为了消解自己的负罪感，跪拜在裁断他的“形与名”之前恳求原谅，希冀能够清偿债务与“形与名”重新完成合一。对受害者雪乃来说，目睹叶山越徒劳地努力扮演好人赎罪，她作为一个不可补偿的受害者只会不断想起自己遭的罪。

他是一个赎罪者，却并非英雄，既无英雄之力，也无英雄之姿态。他孱弱地自虐地面对过去的创伤，所做的一切皆为偿还，却仍无法重新与“形与名”完成统一——用学术拗口一点的话说，他身陷于力比多的循环之中。这一循环的根源置于过去叶山无从补救；雪乃也深受伤害，且以自虐式的拒斥他人永久地改变了自己，拒绝原谅叶山，导致这一致命的创伤牢牢束缚住了两人，永远无法解脱。

而大老师却不同。

大老师：谁会特别伤心，谁会得到救赎，跟我没有一毛钱关系！本大爷可是莫得感情的机器人！本大爷可不为了任何人，所作所为只是践行自己恪守的内心原则！我一向如此，今后也如此，独为自己的正义而动，任何人都休想动摇我！这次只不过被平冢静那个大龄剩女给强迫了，我莫得办法才出手。

同时，他也不是强迫症式的推销“正义”的人，并非要将自己的一套伦理强加于人。代行伦理之英雄只是“应召而至”，是有人提出了要解决留美的问题，是鹤见留美自己在呼唤他，祈祷有人/某种力量来帮助自己，他才会行动，否则，他也只是带着悲悯旁观，不插手无关的事。（有趣的是，阳乃在书中完全是相反的立场，不管别人乐意不乐意，她都追求愉悦，时不时地插一脚无关的事，还要猝然说出严重打击妹妹、大老师的真相，尽管说出来的的确是真相，却带着她自己的快感。）

他完全置身于捆束住叶山和雪乃的期待与失望、赎罪与原谅的循环之外，也脱出了自己原本的创伤。

这乃是一种强者之姿态，一种代行着伦理道义的英雄的姿态，也是与“形与名”完成了完美合一的“真物”姿态。

如前所述，珍稀动物比企谷八幡土法炼钢，搞出了自己的一套独特的“形与名”，伦理也是其中一部分。他虽然通过自己的经历，洞察鹤见留美的现状，但他去帮忙身上不是为了补偿过去自己遭的事。在他那里，自己所有经历的一切都已经解决完毕，自己有了一套完美的外壳，所有罪责都已经清账，所有征兆都已解析，无需怜悯也无需帮助，如今的自己是解决完问题之后的成果。

当然，我们前文分析过，他自己搞的这一套“形与名”有内在的重大缺陷，即压抑了他自己的欲望，越是执着坚持就越是与他欲望的客体雪乃之间发生冲突，《春物》后文就此展开，但至少在第四卷处，他这套狗屁深深地折服了雪乃，让她惊叹。在救了团子（的）狗（的）命这一件事上，大老师的表现虽然有些病态的死硬，却深刻地展现了自身的态度：他只是因循自己的伦理原则而行动。

顺便一提，如果是阳乃参与此事件，听过雪乃的问话，大概会带着魅惑妖艳的笑容回答：当然是为了留美呀，呵呵呵，雪乃你有什么意见吗？

这显然是谎言，而且更加恶劣，会引发雪乃的极度警惕和反感。因为阳乃她真正的理由是为了“自己爽”，她找寻到了快乐，说是为了这个理由那个理由，都是假的，都只是她鄙夷的“形与名”罢了，她之所以能洞察大老师等人“共依存”享受快感的隐蔽事实，是因为她自己早就沉溺于快感之中不可自拔。某种角度来说她和FZ的元帅、麻婆，与《罪恶王冠》里“为王的诞生献上礼炮”那位全程愉悦的大爷有共通之处。挑破这层纸，让大老师等人难受，也能让她得到部分快感。阳乃她因为鄙视所有的“形与名”，也失落了自己的“形与名”，于是只剩下肆意地沉溺于快感，用我们如今的话说，无法抗拒偷（yu）税（yue），全书除了极少数时候她一直在偷税。这可真真要不得啊。

假想场景如下——

雪乃：你这么做究竟为了什么？

选手1叶山隼人：为了留美。（其实为了自己。为了赎自己犯下的罪。）

选手2大老师：为了留留。（其实是为了自己。为贯彻自己的原则，既然有人呼唤我。）

选手3阳乃：哎呀，当然是为了留美酱啊。（其实为了自己。为了自己能偷税，享受快感。）

雪乃：呵，三个人都在撒谎。行了，叶山，你滚粗，姐姐你也赶紧滚粗，比企谷你留下来。你不错，我很中意。

总结一下，雪乃看上大老师，对他产生憧憬，即因为他抗拒“英雄”之名，拒绝别人的“形与名”，可严苛坚定地恪守着自己的原则伦理，恪守着自己“形与名”与之合一，早有“英雄”之实。他早就无需治愈自己的伤痛，不再需要为了自己而战，而是借此化身成了贯彻自己理念的英雄。

相较之下，雪乃自己其实没完全做到这一点，还停留在自己的伤痛之中。她面对叶山、母亲和姐姐的时候，仍然无法保持冷静，忌恨和厌恶时不时侵蚀着她的正确。她仍然深陷某种期待、失望、憎恨的移情的循环之中，所谓的正确只不过是这般自虐和攻击性披上的外表而已，而大老师则早已超脱之外。

于是我们也就能理解了，为何叶山对他憧憬又嫉妒，却说“当年要是遇到你，一切是不是会改变”，为何雪乃后来会说，总有一天你要来救我，为何团子流泪会说他不再需要扮演英雄了。

同时我们也能理解了，为何大老师从来不需要、不在意别人的感谢和厌恶，为何一再地抗拒、打断叶山对自己的移情。

在这里，雪乃深切地被大老师所吸引。如上所述，这绝不仅仅是因为大老师的手段有多厉害，更关键的是他的动机所体现的他的自我——有英雄之实，却不在乎英雄之名。于是在雪乃的心中，她自觉自己是少有地窥见、确信过他本质的人，更要补偿性地给与他应有的英雄之名。

总结一下，第四卷，雪乃开始确信了大老师身上吸引到自己的部分的真实面貌，也更加被他所吸引。

2、第6/6.5卷：从吸引到爱的转变

相模南主导学生会活动事件酿成了一场灾难，而这一灾难多亏了雪乃奋不顾身地参与，也多亏了大老师奋不顾身地自爆。

中间的过程由于篇幅原因略过，直接来到几个关键处——

在这里，因为相模南的不负责任瞎搞，事情全落下来由雪乃一个人接着，她也强行地接下去。团子和大老师看不过去，来到她家劝她。这一段和上一段类似，也提供了大老师吸引到雪乃的缘由——

「可是，你的做法是错误的。」

「……那么，你知道正确的做法吗？」

她的声音在颤抖。

「怎么可能？我顶多知道不会是你目前的做法。」

「……」

截至目前为止，雪之下始终维持自我。即使有人前来求助，雪之下也不曾任意出手拯救。尽管她会提供帮助，但最后仍然要看求助者本人的意愿。

然而，这次不一样。大大小小的所有工作，雪之下全部一手包办，说不定还会如本人所说，在最后想尽办法，让校庆展现出该有的样子。至于能不能让所有参加者满意，则另当别论。

但是这样一来，便与她描绘出的理想背道而驰。

请问各位看官，这里大老师明明自己也不知道正确的做法，却要多嘴多舌地指责雪乃不正确。大老师回答“我顶多知道你是错的”这岂不是像我们国内很多网络喷子一样，自己不懂还要去BB？

又或者说，大老师的意思是：我啥也不懂，但是我很关心你，我很担心你？

督军我要指出，这两个解释都没击中要害，不能解释雪乃为何会喜欢上大老师。

实际上大老师在这里的回答非常巧妙。让雪乃更加觉得大老师比自己更厉害，更正确。

首先，雪乃追求的，大老师在旁白中所描述的正确，到底是什么？

所谓的不偏不倚，如我们先前所描绘的，是完美地契合“形与名”，那么所必须剔除的就是不在“应该”之中的东西了，那些个人的情感和快感。雪乃对母亲，对姐姐，叶山对雪乃，阳乃对所有人，都包含了大量不应存在于“形与名”之中的情绪和快感。

所以，大老师这里所说的我顶多知道不会是你目前的做法指的是雪乃失态了，她因为姐姐的介入和事态发展而焦急，她在理应不偏不倚的行动中掺入了个人内心的非理性动机，变得和她鄙夷的叶山一样，其实“是为了自己”。

紧接着大老师在会议上释放了大招，突然搅浑水，阴阳怪气地指责相模南把事情搞得一团糟，彻底撕破了停滞的胡闹气氛。阳乃愉悦大笑，雪乃也笑，平冢静则十分无奈。

「那样没关系吗？」

「什么？」

我反问，雪之下不直接回答。

「你最好还是澄清一下大家对你的误解。」

「误解是要怎么澄清？在他们做出解读的时候，问题便已消失，我想澄清也澄清不了。」

这里的对白进一步凸显了大老师为人特点：他故意强行置身于他人互相期待、失望的循环体系以外，超越或者说自认为超越了这一循环。除了雪乃这么一个特例外（这里他甚至还不认为雪乃是特例），谁喜欢自己，谁不喜欢自己，他根本无所谓。因此因为他并不认为这是自我牺牲——尽管如此，大家都认为他是牺牲自己的黑暗英雄。很多时候，角色自己未察觉，或者故意抗拒，但大家窥见的才是实质。

英雄即伦理的化身，他出现即为了解决问题而存在的，是响应召唤贯彻自己代行的伦理，正如那些来自荒野又归于荒野的流浪牛仔英雄。虽然也会有可爱的少女因为被救，喜欢上流浪牛仔，然而英雄不会因她们的爱而停留，不会陷入这一期待与失望的循环之中，一切尘归尘土归土之后总会离开。哪怕是《星际争霸2》中女博士只是亲一口，对雷诺说一句“吉姆，你是个好人”，他也会在对方离去之后淡然地撇清“我没你想的那么好”。

大老师对伦理死硬坚持，完全抹消自己在力比多的循环之中的位置即与之类似。后面他发现自己离不开雪乃，发现自己不想脱离这般关系，那则是7卷以后我们一直分析的部分了。

在这里，雪乃暗自憧憬、崇拜他。不过，另一种感情也开始萌发了：她窥见了他本性里的某种匮乏——

「……好吧，说不定你是对的。藉口的确一点意义也没有。」

雪之下咬紧牙根说道。

说出的答案不能反悔；泼出去的水无法收回；打破的鸡蛋无法恢复原状；国王派出全部的人马，也无法让破镜重圆（注66　典故出自《鹅妈妈童谣》「矮胖子（Humpty Dumpty）」。）。

不论哪一种说法，都难以摆脱不好的印象。

相反的，要让人产生坏印象，明明那么简单。只要某个人说一句话，或是采取什么行为，即会被贴上「恶人」的标签。

因此，再多的解释都没有意义，那样只会加深别人对自己的坏印象。

这里大老师的意思是：我不解释。你懂就是懂。你不是认同我吗？你不是想要抵达所谓的正确吗？我在注视你，看着你的反应。

这里渡航写出了一手奇特的身份倒转：一开始是雪乃质问大老师，然而身份却调换了，变成了大老师在质问雪乃。

雪之下盘着双手呆站在原地，但是没有靠在墙上。她像平常一样站直身体，缓缓将脸抬起。

「……那么，我只好再跟你确认一次。」

她直视我的眼睛，目光透露出强烈的意志，甚至带有敌意，有如夜空中的闪烁明星。

我感觉得到，她正在用眼神对我说话。

——我不会找藉口，所以，请好好看着我。

下一秒，她严肃的眼神增添一股暖意。

「告诉我，刚才那个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东西？」

「你那无可救药的标语，完全没有半点品味。」

「至少比你的好……你想得出那种东西，难道是类语辞典？」

我说完，雪之下故意长叹一口气。

「你还是一点都没改变，真是败给你……」

「人类哪有可能说变就变？」

「而且你本来就是怪人。」

「喂，这句是多余的。」

雪之下轻笑一声。

「每次看你这样子，便觉得勉强自己改变实在很愚蠢……」

最后，雪乃认同了大老师，但这里并非是道理上被说服了，而是开始表露一种爱的包容的意味。

从这个时刻起，在雪乃这里，吸引与爱，这两种情感的浓度比例开始倒转，前者开始被后者所替换。然而在还自我禁锢在这个情感情绪循环之外的大老师，并不能觉察这些，也没有觉察自己其实喜欢雪乃——虽然我们都看到了真相。

在这之后，就是各位看官们很熟悉的天台扮恶人的情景了。经过大老师怪物一般的奇策猛袭，事情漂亮地解决了，他也成为了其他人眼里公认的“大恶人”。

只是，巡学姐很不开心，周围了解到内情的人也心情五味杂陈。

为何呢？

大老师自命为莫得感情的伦理化身，自认为不受任何期待纷扰，抗拒所有人的期待，可是他的所作所为，却把所有知道内情的人，巡、叶山、雪乃、平冢静、阳乃都拖入了一个致命的力比多能量的循环之中：所有人都欠他的，而且他在他人眼里的自我牺牲，导致其他人欠他欠的十分沉重，根本逃脱不出来。他不喜欢欠别人，却二话不说导致别人欠了他一个亿。

要知道这种循环是必须清偿的，否则其他人将深受内心“形与名”的谴责。各位看官，我们常说的人情是比债，并不是因为你欠了人情不还法院会来追债，而是因为你内心的“形与名”将会来声讨你，谴责你，指责你的“不正确”。

如齐泽克所言，那些侦探故事里拯救了所有人的大侦探英雄们，要么通过愉快地收酬金来脱出这个循环，要么像叶山一般承认这其实是为了自己过去的心愿和罪责，“为了自己”。而大老师这样二话不说做了，却既不收钱，又表示自己没有任何心愿心结，就让想偿还的人停滞在循环中十分难受。

我稍微感到一点救赎。

「这样没关系吗？」

对于背后某人提出的问题，我的答案非常明显。

「嗯，这样已经足够。」

「这样吗……」

误会是解不开的，但我们可以抛出新的问题。虽然透过再一次确认，得到的答案不见得正确，但至少那是我喜欢的答案。所以，这样便很足够。

我稍微放慢脚步。

人潮几乎散光的体育馆内，间隔相等的脚步声逐渐接近。

雪之下雪乃走到我身旁。

「……你真的不管是谁，都会拯救。」

「啥？」

我听不懂那句话的意思，又问一次。

「按照常理思考，相模同学丢下自己的责任，选择逃避不面对，这明明是不能原谅的事。但是她回来时，却变成被无心之言刺伤的受害者，不只是她的朋友，连叶山同学都这么作证，她完全成了被害的一方。」

「那是你想太多，我根本没有帮她考虑到那么远。」

「是吗？不过结果正是如此，所以说是你救了她也不为过。」

不，不是这样。这没有什么好认同的，不该容许或称赞，甚至应该受到谴责和非难。

走到体育馆出口时，我总算想到可以怎么回应。

「就算真是这样，但当时没有叶山在场的话，之后的一切也不会发生，因此不能说是我的功劳。」

这里大老师还在撇清关系，力求置身于这力比多能量的循环以外，仿佛他不在意就可以无视。他本来最烦的就是自己卷入这个情感的循环之中，所以逃不出来时就浑身难受。看看这反应，没理由逃脱临时想理由逃脱——

不，不是这样。这没有什么好认同的，不该容许或称赞，甚至应该受到谴责和非难。

走到体育馆出口时，我总算想到可以怎么回应。

简单翻译的话就是吉姆·雷诺对女博士的回答：我没你想的那么好。然而，吉姆·雷诺非常聪明、贴心地等女博士走了，听不到了，才说出这句话来。好让女博士用那一个吻和“你是好人”切实地还了债，再自己嘀咕。

这里大老师可是强迫症似的当着欠他的人说了。啧，一看就还是个中二学生，跟稳重成熟历经沧桑的中年男人比不了。

对此，雪乃却有自己的做法——

雪之下注意到我愣在门口不动，停下手边的工作，将笔置于桌上。

「哎呀，欢迎，全校最被讨厌的人。」

「你是想跟我吵架吗……」

「庆功宴怎么了？为什么你没有去？」

「答案不是很明显吗？不要故意问得那么仔细。」

我用这句话代替回答，雪之下愉快地泛起微笑，然后带着那可爱的笑容，问出更伤人的问题。

「成为真正讨厌鬼的感想为何？」

「呵，大家认同我的存在，不是好事一桩吗？」

雪之下听了，状似头痛地按住太阳穴叹一口气。

「我应该感到惊讶还是无奈……你果然是个怪人，虽然我不讨厌你肯定自己软弱的部分。」

「是啊，我不但不讨厌，还很喜欢这样的自己。」

……

我从书包拿出记录，开始汇整。自己来到社办是要做什么，差一点便被抛到脑后。

等等，那雪之下为什么在这里？

「对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文理科的意愿调查表得赶快交出去。我之前一直忙着准备校庆，根本没有时间处理这件事，现在终于可以好好写。」

雪之下回答后，再度提起笔，但她迟迟没有继续写，而是问我同样的问题。

「你又是来做什么？」

「我想找一个安静、可以集中精神的地方汇整报告。」

我一边忙自己的事一边回答，雪之下则凝视着我的手边。

「喔……看来我们想的都一样。」

她本来是挽救了活动的关键正面角色，也是最应该去庆功宴的，想必有无数的褒奖等着她。她所期待的和姐姐争胜，如今灿烂地胜利了。但她并不去那边。

而是独自等在教师里，等着对大老师回报以爱：

当讨厌鬼很难受很寂寞吧，心情不好吧，我来陪你呗。

这里她也有样学样，先要大老师说了再以此为理由，以表明我并不是想陪你。所以你也不要觉得欠我。今天我可算知道，你最烦这个了，对不？

雪乃：我只是来这里写点调查表材料。才不是在等你哟，你不要误会，更不要觉得我故意让你欠我什么。

这正是雪乃独特的温柔，是她在难得地理解了大老师的基础上，迁就他的古怪脾气，做出的爱的回赠。

（未完待续）

督军上尉：《春物》深度解析：（一）青春的真与伪

督军上尉：《春物》深度解析：（二）大老师与雪乃

督军上尉：《春物》深度解析：（三）大老师与雪乃（续）

督军上尉：《春物》深度解析：（四）雪乃的转变

督军上尉：《春物》深度解析：（五）比企谷八幡的转变（1）

督军上尉：《春物》深度解析：（六）比企谷八幡的转变（2）

督军上尉：《春物》深度解析：（七）比企谷八幡的转变（3）

督军上尉：《春物》深度解析：（八）比企谷八幡的转变（4）

督军上尉：《春物》深度解析：（九）寻找“真物”的开端

督军上尉：《春物》深度解析：（十）”真实“与“正确”之辨

督军上尉：《春物》深度解析：（十一）寻找真物的失败（上）

督军上尉：《春物》深度解析：（十二）寻找“真物”的失败（中）

督军上尉：《春物》深度解析：（十三）寻找真物的失败（下）

督军上尉：《春物》深度解析：（十四）寻找真物的失败（续1）

督军上尉：《春物》深度解析：（十五）寻找真物的失败（续2）

督军上尉：《春物》深度解析：（十六）青春终结之时（上）

督军上尉：《春物》深度解析：（十七）青春终结之时（下）

督军上尉：《春物》深度解析：（十八）大老师1.0版的末路（上）

督军上尉：《春物》深度解析：（十九）阳乃的叹息与告白

督军上尉：《春物》深度解析：（二十）叶山与“正确的幻觉”

督军上尉：《春物》深度解析：（二十一）轻小说与“放弃的快感”

督军上尉：《春物》深度解析：（二十二）与大人世界对决

督军上尉：《春物》深度解析：（二十三）故事与角色的固有结构约束

督军上尉：《春物》深度解析：（二十四）比企谷八幡的关键一跃（上）

督军上尉：《春物》深度解析：（二十五）比企谷八幡的关键一跃（中）

督军上尉：《春物》深度解析：（二十六）比企谷八幡的关键一跃（下）

督军上尉：《春物》深度解析：（二十七）比企谷八幡的关键一跃（终）

督军上尉：《春物》深度解析：（二十八）手握“真实”的战斗

督军上尉：《春物》深度解析：（二十九）对雪乃的最终分析

督军上尉：《春物》深度解析：（二十九）对雪乃的最终分析（补）

督军上尉：《春物》深度解析：（三十）结局预测（上）

督军上尉：《春物》深度解析：（三十一）结局预测（下）

督军上尉：《春物》深度解析：14卷结局分析（一）

督军上尉：《春物》深度解析：14卷结局分析（二）

督军上尉：《春物》角色情感分析（上）：基础篇、叶山篇

督军上尉：《春物》角色情感分析（中）：阳乃篇、团子篇

督军上尉：谈《春物》的解读方法：直面“真实”

督军上尉：《春物》角色情感分析（下）：平冢静篇、一色篇

督军上尉：《春物》角色情感分析（终）：论雪乃如何喜欢上大老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