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固有一死,不求轰轰烈烈,也不求重于泰山,但如此“伤害性不大却侮辱性极强”的死法实属罕见。那不过是一个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冯止落...
人固有一死,不求轰轰烈烈,也不求重于泰山,但如此“伤害性不大却侮辱性极强”的死法实属罕见。
那不过是一个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冯止落路过一棵上了年纪的老槐树,那老槐树挨着一座两层高的阁楼而立,本已经枯死三年,突然间枯木逢春老树开花。
冯止落不禁止步叹道:“必有妖异!”
果真如此,不知是哪个丧尽天良的,将一盆兰花直接从二楼抛下,不偏不倚,刚好砸在了冯止落的头上。
真是祸从天降啊!
冯止落,北宋尚书令之女,容貌出挑,出身高贵,虽然不喜读书,但光是家世门楣这一块,曾惹得京城无数公子哥尽折腰。但天不假人,她就这样一命呜呼了,而且还是一种极其憋屈的死法。
扔花盆的人没找到,但冯止落确确实实死了。尚书令冯岩痛失爱女,央求当时的皇帝予以厚葬,皇帝同意,便以郡主规格下葬。
冯止落此生时运不齐,那便寄托来世吧。
到了奈何桥畔,初见孟婆,冯止落惊呼。怎的孟婆是个书生打扮的男子,名唤十七。
也罢,这浮世万千,总有各种稀奇古怪之事,不应该大惊小怪。
然而,十七不容她,说她尘缘未尽,暂时过不得奈何桥,喝不了孟婆汤。
冯止落郁闷,便问那十七,究竟有何尘缘未了。十七搪塞,只说天机不可泄露,让她回去等着。
换言之,虽然她死了,但还没死透。
可尘世中的她已然是个死人,她又能回到哪里去呢。冯止落无奈,只能以孤魂野鬼之姿,在冯岩为她修建的墓室里飘荡游走。
就这样过了上千年,她亲眼目睹沧海桑田之变,就连她的墓室也渐渐被一些不知名的坟墓给掩埋到了底下。一千多年间,她曾去过奈何桥找过十七数次,但每次得到的回答均与以往无异。
十七手下有一名鬼差,名唤大橘。大橘前世是一只体格壮硕的橘猫,死后因放不下前尘往事,便与冥王做交易,以永生永世在黄泉当差,换来与前尘旧主一见。历经上百年,大橘已经幻化成人形,形态与常人无异。
碍于冯止落经常去找十七说事,一来二去便与大橘熟络了起来。瞧着冯止落终日无所事事,人不人鬼不鬼,大橘便起了恻隐之心,向她透露了些许实情。
“未了尘缘一事是真,但既然到了这黄泉,哪有不让人入轮回的道理。”
冯止落不解,寻思难道是十七扯了谎。
大橘见冯止落满脸困惑,又道,“我给你看一样东西。”说罢,忙从袖兜中取出一本册子,接着道,“这是记载凡人之事的阳卷,姑娘你生前着实造了不少孽啊。”
景祐三年,冯止落在游园会上偶遇翰林学士张谦家的大小姐张沫儿,以及兵部尚书齐元家的公子齐詹,这张家小姐生的腼腆,本来二人郎有情妾有意,岂料被冯止落打趣一番后,面子挂不住,竟然惹得二人纷纷避嫌,硬是错过了这段姻缘抱憾终生。
经大橘一提醒,冯止落忽的记起是有这么一桩事。但她仍旧不解,质问道,“我不过是小小打趣了一番,这桩孽怎么就落到我头上了?”
大橘回道,“有道是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亲啊。”
冯止落心有戚戚焉,又继续查看记载自己平生事的阳卷。
宝元二年,冯止落在元宵灯会上邂逅了集英殿修撰梁少唯独子梁浅。这梁浅书生意气,满腹经纶,又生得一副好容貌,惹得冯止落心生爱慕。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梁浅早已心有所属,冯止落便仗着自己老爹尚书令的威名强迫梁浅做上门女婿。这集英殿修撰不过是个六品小官,梁家根本无力抗衡。不过梁浅也是个有气度的,竟然选择剃度出家做了和尚。
大橘一声长叹,感慨道,“烈郎也怕缠女啊。”
“这件事我认,还有呢?”
大橘道,“多着呢,什么乱点鸳鸯谱,霸占农田……”
“等等,乱点鸳鸯谱那是因为李家姑娘所嫁之人并非良配,我不过是替她找了个合适的人家而已。”
大橘辩驳道,“是与不是自有天命。再说了,即便这件事你有苦衷,那霸占农田一事总是你的不对吧?”
冯止落牟足了劲,反驳道,“那田本来就是我家的,我不过是提前收回罢了。”
“你可知那农户一家七口人,就指望着那几亩田地过活。你提前收了回去,砸了人家的饭碗,再加上那年旱灾,那农户一家生生饿死了六口人。”
“我……我不是故意的。”
大橘劝道,“不管你是有心还是无意,事就是这么个事,阳卷上都记着呢。”
冯止落从未想过自己的一些无心之举竟会害人不浅,难道她被花盆砸死真乃现世报?
“你可否向十七说说情让我入轮回重新做人?”
大橘左顾右盼了一番,凑到冯止落跟前悄声道,“我也是按规矩办事的,我告诉你这些已经违规了。十七也小惩大诫,罚你受了这上千年的孤独。如今机遇之门已开启,十七也给你留了一条重回人间的路,了却你的尘缘即可入轮回。”
“上千年的惩罚叫小惩大诫?”冯止落气得几乎要晕厥过去。
大橘见状赶紧捂住她的嘴,劝道,“若是大惩,你连入轮回道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入畜生道了。”
“我都等了上千年了,还要等多久?”
“快了。”说罢,大橘浅浅一笑,便没入了群鬼当中不见了踪迹。
快了,快了,到底是怎么个快法。
也不知外边是何许年月,一个盗墓贼出现,让冯止落终于窥见了一丝生机。
上千年来,她的墓室里可谓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气,她已经好久都没闻过人味儿了。
只见那盗墓贼将随身携带的蜡烛全部点燃,细细数来大约有十来支,冯止落的墓室里从来都没有如此明亮过。
此人白皮寡瘦,一副饿死鬼的模样,衣着有些古怪。冯止落并非不能理解,毕竟各朝各代的服饰都有大大小小的诧异,这过了上千年,定是有些大不同的。
从前,冯止落便在书籍上见过盗墓这一类的勾当,但盗墓贼还是第一次见。这人大概是真饿了,才来找死人拿钱买吃的吧。
怎么说她也是以郡主规格下葬的,墓里边值钱的玩意儿不少。这小子能找到冯止落的墓,也算是他运气好了。
本来,冯止落只打算在一旁静静看着这人搜刮宝贝,可不知怎的突然又想起孟婆的话来,说她尘缘未了。
难道这个人就是她未了的尘缘?
人鬼殊途,冯止落能瞧见他,但那人却瞧不见冯止落,该怎么做才能引起这人的注意呢?
冯止落突然将目光瞥向了棺椁边上的蜡烛。她趁着那人不注意,一脚踢翻了几根。那人本来还在兴高采烈地搜刮财物,忽然见墓中蜡烛息了几根不免害怕起来。
“阿弥陀佛,光顾着借东西,竟忘了感谢墓主人了。”
说罢,那人忽然对着棺椁正前方一块壁画拜了几拜。那壁画是她的父亲冯岩找工匠刻上去的,记录的全是她生前的一些日常。
冯止落看着尤为感慨,这外边的世界都不知道经历了几轮沧海桑田,而这墓中的一切却照常如故。
那人拜完后,又顺手放回去几件,准备离去。
这下,冯止落开始着急了。好不容易盼到个人来,若就这么让他走了,那她未了的尘缘该如何了结。
不行,她得做点什么阻止这一切。
须臾间,她瞧见了那人腰间挂着一块玉佩。那玉佩看着像件稀罕物,晶莹剔透,一看就不是凡品。冯止落猛地靠上前去,顺手将他腰间的玉佩摘了下来扔在地上。
那人瞧着玉佩掉了,弯腰去捡。可冯止落就是不让,用脚踩着玉佩死活不松开。这下那人便不是着急,而是害怕了。在古墓里出现怪事,谁都会想到是妖邪作祟。
只见那人面露惊色,打算落荒而逃。但跑了两步,他还是回头瞧了瞧地上的玉佩,看起来心有不舍。冯止落瞧着咯咯直笑,心想这人虽怕死,但也是个贪财的。
果然如她所料,那人真的回去捡玉佩了。冯止落又是一脚,将那玉佩踢到了墓室的角落。戏弄了那人好几回,那厮依旧穷追不舍。他越是这样,冯止落就越是好奇,这玉佩究竟是个什么值钱玩意儿,让人如此难以割舍。
于是乎,她好奇瞧了一眼玉佩上的字,写着“莫执莫念,自有潇洒”八个大字。
这是何意?思虑间,她感觉自己的手上好似突然多了一股温热,原是她的手碰到了那人的手。怎么回事?说好的人鬼殊途呢,怎么还能碰到对方了。那人似有感觉,刚要转头看她。忽然间,一阵地动山摇,墓室里的蜡烛全数熄灭,冯止落只觉得眼前一黑,瞬间没了意识。至于那古墓,在一阵剧烈晃动之后归于宁静,只是那冯止落和盗墓贼均不见了踪迹。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死无葬身之地?冯止落觉得这事荒唐的很,人间容不了她,连黄泉也不收她,真是可笑可悲又可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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