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声笙/文

雨水|风象书屋

*始古

《逸周书·时训》中记录：“雨水之日獭祭鱼。”

雨水节后：“鸿雁来”“草木萌动”

《礼记》中记录：“[仲春之月]始雨水，桃始华。”

*远渡

陈橼望着檐边滴下的淅淅沥沥的雨水坠在青石板上飞溅，像环佩叮咚声，珠钗玉饰碎了一地。

雨水顺着青石板的缝隙汩汩流动，载着余音未了的清脆声，游出了陈橼的视线。

清浅的薄雾氤氲了远山的边缘，日光被遮住不见，只有那一层一层的浓云澹澹。

抽了翠芽的枝头被雨珠打的轻轻颤动，凝住了清亮的雨露挂在梢枝。

这个时节，当是先生最喜欢的。

陈橼哂笑，转身进了屋。

先生已经离开了月余，走的时候什么都未带，什么话都没给陈橼留下，就把这间早就不应景的“风象书屋”留给了陈橼打理。

那当真是个潇洒的老神仙，留着一把白须，心情好时还能编成小辫儿，整日穿着一身洗得伐白的旧长袍，叼着烟斗乐呵呵地同隔壁家的孩童逗趣，平日无事之时写字画画，或则硬拉着不通此道的陈橼和他斗茶为趣，若是赢了便大笑着拍腿，摇着他那把破旧的折扇得意洋洋地告诉陈橼此月的扫除就交给他了。

斗茶有二，一看汤色，二看汤花。

陈橼无疑在这两方面都输得一败涂地。

先生的兔毫盏是上好的，黑青色的釉色浓郁，和乳白色的茶沫相映，像一幅山水云墨澹澹的水墨画幅，又像是黑夜中美人手中的一抔素雪，甚是好看。

陈橼坐在木椅上看着那还在木质方几上搁着的兔毫盏，若有所思。

*风尘

这“风象书屋”建在堃山中的小镇子，清早起来还有早起卖花的阿婆，穿着淡色裙摆卖糕点的闺中姑娘，支起小摊儿卖自家打磨的刀具的大汉，带着细框眼镜待人接物皆有礼的翩翩少年郎。

尤是下雨时节，那薄雾蒙蒙，水雾氤氲的景致最是动人，那时的先生就一定会煮一壶清茶，那茶叶在沸腾的水中起起伏伏，溢出淡雅的清香，先生就在一旁悠哉游哉地闭眼摇着折扇，摇头晃脑地听着雨声，嘴里哼唱着一首《清平调》，折扇还敲击着木几的桌面，一下一下，蕙风细雨也有了节奏。

由是，尽管这藏在山中的书屋并不眨眼，也收入寥寥，但陈橼觉得他是喜欢这里的。

大学毕业，接连着创业失败和同伴侣分开的失意，陈橼拖着小小的行李箱随意买了一张票，坐了二十个小时的火车，带着满身风尘来到了这里，闯入了先生的书屋，留在了这里。

如今算来，已经两年有余。

先生常常带着他那婉转温和的南方口音说：“你这个小年轻哟……”

这个小年轻真浮躁呐。

陈橼想着，笑出了声，起身。

*开窗

先生喜欢唱小调，喜欢在唱时那折扇给自己敲击节奏。

就在那扇窗前，先生临行前还唱：“……又携书剑路茫茫。明年此日青云去，却笑人间举子忙。”（此处引自辛弃疾《鹧鸪天·送廓之秋试》，与原词本意有别。）

“明年此日青云去……”陈橼哂笑着低声念叨着开了窗，原来这老先生早就存了这云游四方的念头呐。

窗外，一支桃花横插过来，像位离了尘世的居士，着着淡色的宽袖长袍，远处的云雾也仿佛淡去，陈橼眯着眼，用指尖一下一下磕着窗沿，也不自觉哼出了声。

*雨水

一候獭祭鱼；

春水破冰，水獭捕鱼；

二候鸿雁来；

春回地暖，鸿雁北飞；

三侯草木萌动；

润物无言，万物换新。

*风象

听说，堃山上的那个书屋又打开了大门，那位年轻的先生穿上了一身长衫，握着那折扇，笑意温和。

陈橼转头，看像堂内那潇洒落拓的四个大字，学着先生用扇骨磕了磕桌沿。

那拭去尘埃的四个字风骨赫赫——“风象书屋”。

惊蛰|白虎少年

*始古

《大戴礼记·夏小正》曰：正月启蛰，言发蛰也。

元代吴澄《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二月节……万物出乎震，震为雷，故曰惊蛰，是蛰虫惊而出走矣。

*拟古

“我心固匪石，君情定何如？”

（摘自陶渊明《拟古》，此处引用与原诗含义有别。）

*吃梨

已近黄昏啦，那间“风象书屋”在低矮的山间隐隐约约，不显山不露水。

“雨水”带来了堃山的颜色，染着点儿粉意的桃花瓣缀在枝头，随黄昏的光线任意涂染，似呷着那还未蓬勃而出的桃味。

闺中姑娘眉眼跃动，顾盼生姿，簇簇团团巧手摘花，将桃红梨白的绰约别在眉间，嬉笑着打闹，挂在腕间的玉镯相击清脆作响，同那春风百里悄无声息地隐没在风里。

沈鹭穿着纯白色的棉质长裙坐在木阁楼上啃着梨，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在一旁忙着给沈鹭煮莲子琵琶羹的阿婆聊着天。

阿婆告诉沈鹭，“惊蛰”是要吃梨的呢。

梨性寒，多吃解渴，润肺清热。

“囡囡要多吃梨的哟，不然不多久又要咳嗽的咯……”

沈鹭左耳进右耳出，晃着腿，看那暮色四合。

咬着梨，清脆的梨汁蹦开在舌尖，她眯着眼递给还在忙碌的阿婆。

“乖囡囡。”

*祭虎

传统习俗里惊蛰时节要祭白虎，因为呀这“白虎”是“口舌之神”。

祭白虎化解是非，以保平安。

那桌上纸老虎绘着獠牙，看起来栩栩如生，却一点儿都不凶。

沈鹭看着讨喜，拿了一只塞在自己的白裙的兜里，脚步轻巧地爬上了阁楼。

*惊雷。

沈鹭怕雷。

幼时失足摔进一口枯井，命大，未伤分毫，却被一声声接连不断如同猛虎咆哮的惊雷吓哭在井底，从此不敢听雷声。

那时日正是惊蛰呐。

此后常有人道：这沈家的姑娘不知糟了什么邪，听到雷声便疯癫如着魔。

春雷阵阵，激响了整座堃山。

雨夜独行，沈鹭的裙摆被淋湿，雨声凌厉敲打着枝头，桃花尽谢，惊慌失措，一个失足跌进黑暗。

沈鹭惊醒，冷汗涔涔，发缕尽湿，却被一双手捂住了双耳。

是位清俊的少年。

眉眼落拓飞扬，眸色却清澈如许。

那少年衣袂翩翩，白色衬衫黑色纽扣，挑眉微微咧嘴一笑，露出两只虎牙。

*惊蛰

一候桃始华；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二候仓庚鸣；

鹂鸟纷鸣，阳春吐蕊；

三候鹰化为鸠；

翔于林木，群鸟翕伏。

*隐去

那日春茶会时，天空雷滚阵阵，众姑娘愕然，都看向沈鹭。

却看沈鹭轻声扬眉笑起，饮尽杯中的新茶。

“‘白虎能化是非’才不是让众人息声，是让那备受争议之人更加敢于面对喔，小沈鹭。”

*尾声

清雅的香气在屋内荡开，陈橼瞥了瞥一旁白裙吃梨的少女，指尖轻叩桌面，哼一首《潇湘逢故人慢》，摊开面前的本子，下笔道：

惊蛰，宜吃梨，宜祭虎。